第41章 ? 章
第 41 章
曠遠的平原上一到了冬日的夜晚, 寒風尤為刺骨凜冽,縱然壓着三層狐裘,都阻擋不住寒風侵體, 方既白等卿卿睡下, 分了一撥人為她把守簾門, 自己則獨自回到了車中。
魏國的軍隊警覺, 斥候向方既白來報沿途異狀時道:“相公,屬下發現了陳國的一隊人馬,看主将,好像是謝律。”
這個時候謝律出現了……方既白皺了皺眉:“是往霸州去的麽?”
斥候禀道:“不像, 像……”猶豫少頃, 他硬起頭皮道:“像是追着我們而來。”
“好個淮安世子, 果然輕諾寡信。”方既白眸色轉涼, 冷嘲一聲道。
既已答應收下兩城,讓他換走卿卿, 這時又想出爾反爾, 暗中将卿卿劫走?
哪有如此便宜之事,陳國機關算盡,謝律一如卿卿所言承諾都是放屁。
好在方既白早有防備,他立刻部署:“按照原計劃行事,将假公主送上船先渡川。”
追過來?那就給謝律留一具死屍。
斥候詢問:“我們用什麽身份動手?”
方既白羽扇輕搖, 綸巾簪發,長風浩浩蕩蕩席卷而來,吹動着魏國相公厚重的衣領, 他猶疑再三, 聲音漸漸轉為篤定:“把準備的渝國刀劍和紋飾都佩上。”
“諾。”
這一夜, 卿卿睡得很熟, 全然不知,在這一夜他們身後發生了什麽。
天将明時,卿卿從夢中蘇醒,背後驚出了一層熱汗。
夢裏彌漫過血色和刀劍的光影,她夢到謝律的水師部署在黃河岸上,最終殺進許都,在魏國逮到了她,将她身邊之人一個個殺了剝皮游街示衆。卿卿害怕得瑟縮,在謝律的屠刀舉起,終将砍向一個面容模糊的小孩兒時,卿卿被吓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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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詭異,怎麽會做這樣的噩夢?卿卿一抹腦門上的汗。
方才醒來時,她一腳蹬掉了床頭盛燈油的銅盤,幸得裏頭的油早已燃盡,卿卿聽見有人在帳外詢問她:“公主醒了?”
卿卿忙答應了一聲,将自己衣裳穿整齊,步履匆匆地撩開帳簾門,方既白帶着兩名婢女來伺候卿卿梳洗,“一個喚作玉燕,一個喚作珠箴,都是可靠之人,公主留着她們近身伺候,前往魏國的路還有點遙遠。”
倘若不讓謝律死心,這一路上還不知道要遭到多少圍追堵截。
上路之後,搖晃的馬車之中,方既白說起了昨夜之事:“公主,他追來了。”
卿卿起初沒有醒悟過來方既白說的是誰,正看着玉燕和珠箴兩個人翻花繩兒覺得好玩,信口而問:“誰追來了?”
本是一句無心之問,然而問完,卿卿忽然明悟:“謝律?”
“是。”方既白颔首。
卿卿道:“他怎麽會追來。”
語氣冷淡至極,聽不出一絲情緒波動。
察言觀色之後的方既白,省略了移花接木那一茬兒,鎮定又道:“應是想要搏一把,看能否魚與熊掌兼得,城池、美人都要。”
卿卿猜也是這樣,謝律這個人呢,要說他對她無心,一點情分也沒有,卿卿也很難相信,不過,也就那麽一點吧,在他心裏抵不過陳國的利益,對于心愛之人他都可以随意當成貨物,卿卿已經看透了。
或許又是她自視過高,謝律心裏,對她心動有之,喜歡有之,若說愛,那遠談不上。不過是一些占有欲作祟罷了。
卿卿只想回到自己的國家,怎會回頭。
方既白說了下去:“昨夜,臣巧設金蟬脫殼計,将他甩開,他應當已經回陳國去了。”
卿卿饒有興致:“哦?方相公施了什麽法,竟能瞞天過海,騙過謝律的耳目喉舌?”
“慚愧,不過此事說來也不難,”方既白道,“昨夜裏,在川上,臣讓士兵假扮渝國水匪刺殺公主,再讓假冒公主的人跳進了河裏,夜裏漆黑看不清,現在的謝律只會以為公主已經葬身河底,屍骨無存。他若是有心,會留在川上幾日打撈公主‘遺體’,若只是試探,昨夜裏就應該打道回府了,公主想知道謝律是前者還是後者?”
卿卿直皺眉:“跳進河的是什麽人,她死了麽?”
方既白道:“公主宅心仁厚,臣亦不敢草菅人命,放心,那是臣親信,平生擅長泅水,只是在水裏待了片刻,便暗中游上了岸。臣讓她穿着公主的服飾,在水裏留了一些痕跡給謝律。謝律就算打撈,也只會撈到一些遺物。公主若是想知道他現在是否還在川上,臣這就派人去打聽。”
她要知道那些幹什麽?
卿卿搖頭:“我和謝律早已沒任何關系了。”
在卿卿的心中,此刻,沒有任何事比回魏國,讓她确認自己的身世要緊。
方既白再次點頭:“是臣考慮欠周,公主早已脫離陳國,除卻在陳國生活多年的一段經歷之外,與陳國的任何人,此後都應斷絕幹系,至于那陳國世子,自然更是如此。”
卿卿在陳國還有幾位故人,本想反駁方既白,但說到謝律,那是真真切切沒什麽幹系了,卿卿便把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
車行了一路,夜裏再一次安營休息時分,方既白向自己的影衛十五道:“去查查,謝律這會兒在做什麽。”
他不動聲色地命令自己的影衛潛回大川,再向此刻正與兩位侍女在篝火邊烤肉的公主走去,這一路醒來,公主的情緒穩定,但似乎太過于平靜了,方既白遠遠地抱臂瞧着,實在看不出一絲端倪。就在不久之前,她甚至還要親手為他解落腰間盤扣,與他成歡好之事。
公主心中是真的跟謝律一刀兩斷了,再無留戀?這速度快得有些不可思議。
但方既白也未多想,看着她們三個人說說笑笑,将烤的鹿腿分食,随後各自入帳去梳洗睡覺,方既白來到方才卿卿所坐的杌凳上落座,将她們吃剩的一些生肉重新穿刺起,架在篝火未滅的餘燼之上燒烤。
這一宿方既白都有些無眠,書生勸他:“相公舟車辛苦,何必還要如此勞形?”
方既白幽幽地望着頭頂繁星如瀑的一片天河,有些莫名滋味梗在心頭:“信芳,我可曾對你說過,我十六歲就認老魏王為主公了?”
書生點點頭,“說過。”
方既白輕笑。
“十六歲之前,我過着颠沛流離的日子,在山裏偷獵野味果腹,跟随老魏王之時,他孑然一身,正被季術部将追殺,我助他逃脫過一劫又一劫,老魏王心中,我是個可靠之人,他臨終之際,将他的獨生之子托付于我,讓我替他照看魏國,必要之時可取而代之。可偏偏……”
書生知曉相公這些年來無比自責,未能再讓魏國有進益,為了贖回公主,他們更是輕易放棄了要塞,這實是乃愧見祖宗的大事。小皇帝官昱還年幼,他還需要十年來成長,相公的身體卻一日不如一日,終究是會被擊垮的,他怕自己等不到官昱可以親政的那一天便撒手人寰,那時,他和老魏王披肝瀝膽建立的魏國,也将群龍無首,四散奔逃,毀于一旦。
書生道:“渝國朱友良和朱友容推車販棗出身,見識短淺,國中律法蕭條,民生不旺,實在不足為懼,陳王的身體也大不如前,眼下唯一值得忌憚的,就只有謝律,他現在長成了,比幾年前更可怕,手裏握着的是陳國十幾萬水師,陳國現在立國,淮安是民心所向,他掌着這支軍隊,實在是一勁敵。”
“不錯,”這一次書生說得全對,方既白微微笑着,露出贊許的眸光,卻因為夜露深重,壓不住身體的疲憊,咳嗽了起來,“所以我要擊垮謝律。陳國得了兩城,會失去一個雄姿英發的世子。”
書生突然明白了:“這才是相公昨夜裏金蟬脫殼的真正目的?”
只是書生不大相信:“謝律何許之人,他已經将公主送出去了,又豈是會為了兒女情長英雄氣短的。”
方既白道:“昨夜之前,我不敢肯定,但他既然追來了,我就可以賭一賭。”
書生追問:“賭什麽?”
方既白笑吟吟一眼看過來,羽毛扇抛向書生,書生連忙接着,又覺得燙手似的差點摔出,因此只好又改為捧着。
火星子從一堆幹柴中竄上來,舔舐着鹿肉,方既白将烤得半熟的鹿肉翻了個面兒,重新淋上香油,香氣在烈火的催發下四溢而出。
“賭謝律是不是情到深處不自知,賭他是不是真的失去方知後悔,現在正于川上發瘋。”
作者有話說:
謝狗發瘋這一次就不給大家看了,兩年後再見。總之瘋得相當嚴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