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 章
第 52 章
謝律的燒一直不退, 縫合的傷口卻在漸漸好轉,昭陽府吃食不短,柳丁每天為他送來的, 除了清粥小菜以外, 偶爾也摻雜魚肉, 謝律胃口不佳, 衣帶漸寬,柳丁說:“這樣下去不行。”
“你看看你喜歡吃什麽,”柳丁拍着胸脯保證,“我都能給你弄來。”
眼看着人養病, 養着養着, 越來越瘦, 再這樣, 身體條件更差,病得越重, 惡性循環, 等到最後真就大羅金仙都救不回了!
謝律躺在病榻上,目光動了動,移到柳丁滿是老繭的手上,柳丁是個本本分分幹活的實誠人,謝律不忍騙他, 便道:“我故意的。”
柳丁疑惑了,他仔細地瞧着,謝律的這情狀不像是假的, 他搔搔後腦勺, 沒明白。
謝律想, 他怎麽會學的一身婦人內宅争寵的手段, 在雙凫樓學習的時候,也不過就記住了幾字箴言,而現在他卻用這些跛腳的伎倆,去換取女人的一點憐憫。
“我想讓公主可憐我。”他幽幽道。
他這樣一說,柳丁豁然開朗,“我懂了,你喜歡公主。”
是這樣。謝律大方承認,颔首。
“不過這不行,”柳丁搖搖頭,在謝律疑惑地以目光詢問過來時,柳丁實誠道,“公主早已有了心上之人。”
謝律一嗤:“你說的,是方既白。”
柳丁也不知道這個謝郎君哪裏來的膽子,敢對方相公直呼其名,看他年紀輕輕的怎的如此想不開,和方相公作對,柳丁嘆息着道:“謝郎君有所不知,公主對方相公用情……至深,倘若能有別的郎君入她法眼,公主也不會一直蹉跎着單身至今。”
謝律不信:“方既白也一樣喜歡她麽?”
柳丁入府較晚,許多事也只是聽府上的老人說的,打聽而來,見謝律一番癡心,執念不改,把身體拖垮到這地方,心內有些惋惜,愛情不是必需的,身子卻是自己的,這天底下見異思遷的多了去了,可身子要是壞了,那就連後悔藥都沒有吃的。柳丁也是過來人,他不得不提點謝律。
“方相公對公主,自然也一往情深。可惜,他已以身許國,便不能許卿,公主知道方相公是身體不好,不願耽誤了她,才借了這個幌子,她卻還是一意孤行地生下了方相公的孩子。這事,人人都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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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律緊縮眉宇:“書杭與方既白一點也不像。”
柳丁勸他不要癡心妄想:“公主和方相公情投意合,都站出來承認了小世子的身世,謝郎君,真的,你不要再這般自苦了,你就算是把自己折騰死在我的木屋裏,公主她也不可能會喜歡你啊。”
謝律面容慘淡,病中倦容,靡靡無力地靠着秋香色團花銅錢紋引枕,垂眸,靜止了許久,等到柳丁都開始詫異他是不是睡着了的時候,謝律才道:“我不相信。”
這世上的人啊,就有這樣的。
不到黃河心不死,不撞南牆不回頭,柳丁勸也勸了,可惜的是良言難勸該死鬼,說了這麽大一圈,他快口幹舌燥了,謝律居然一個字都沒聽進去!
柳丁一臉滄桑地離去,屋裏一燈如豆,明明滅滅地照着謝律側臉,他在枕上側卧着,手肘壓着上面密密麻麻的經緯,窗外一縷風鑽了進來,挑逗着桌上的火焰。謝律的眼瞳仿佛一方巋然不動的石墨,也不懼火光刺眼,動也不動地盯着那火苗,卻突然勾了勾唇。
他不信。
卿卿不會喜歡別人。
她曾經,那樣喜歡他的……
她不會喜歡上別人。
第二天,謝律在天蒙蒙亮時被撞破了房門,當他睜開眼時,瞥見官卿站在自己的面前,那一瞬間,他幾乎以為是幻覺。
就像夢中徘徊了千百回一樣,此刻于眼前重演。
可是夢裏的卿卿,絕不會有此刻的疾言厲色,她道:“我聽柳丁說了,你的傷已基本快要痊愈了。謝律,你在演苦肉計給誰看?”
謝律愣怔了一瞬,沒想到這麽快柳丁便告密了。不過這不能怪罪柳丁,他畢竟是昭陽府的人,吃的是昭陽公主的糧。
這件事柳丁本也不會主動地對公主提起,是官卿思忖了一夜之後,她做了一個決定。
謝律不能繼續留在魏國了,眼下知道他身份的人越來越多,繼續留下來會有麻煩,不止他的麻煩,而是她将有天大的麻煩,并且他現在已經和書杭有了接觸的機會,她一點風險也不敢冒。
可是謝律眼下這副破敗的身體,怕是很難支撐他回到陳國,因此官卿叫來柳丁問他的情況,柳丁起初支吾不言,顧左右而言他,在官卿威勢壓迫之下,終于老實托出。
官卿此刻領了一群人來到馬廄的木屋中,讓人左右叉起謝律,逼迫他從床上下來。這些人自然下手沒個輕重的,謝律趔趄摔在床尾,額頭磕了一個包,官卿卻直皺眉頭:“戲演到這個地步,還裝什麽?”
謝律澀然一笑,摸了摸自己的腫痛的額,雖然身上發熱不退,目光卻一點也不渾濁,清湛的,泛着漾漾波光,他扶桌看向官卿,她颦着水眸,愠怒染上了面靥,別是一番妩媚,謝律将手遞給她:“卿卿,我真的起不來了。”
官卿冷然:“你以為這裏還是紅柿居麽?”
他以為,他裝成這副柔弱模樣,她就會有半分心軟?
他大錯特錯了,那個會心軟的卿卿,在被人騙得身心都支離破碎後,早已脫胎換骨,這些拙劣的把戲謝律卻還接二連三地上演,是覺得他們之間還有什麽可以念及的往日情分?
謝律垂落了向她伸去的手臂,神情有些失魂落魄,幹燥起皮乃至皲裂的唇瓣碰了碰,嗓音艱難:“我說什麽,你都不會信了。”
“當然。你不覺得這是報應麽?”官卿嗤嘲他的可笑,“起來。”
謝律的眼前有些發暈,他摸索着衣櫃和書案,将自己遲緩地撐起,官卿命令人将他兩臂擒拿,直接帶着往外走。
謝律被人丢進了馬車,官卿也坐了進來。
他全身沒有一點氣力,只能靠住側壁喘息,官卿目不斜視,會武的侍婢就坐在兩人中間,随時防止不測。
謝律靠在車壁上不動,随着颠簸,頭不斷地撞到身後的木板,可他卻始終在凝望着隔了一道防備的身影的官卿,仿佛怎麽看也看不夠一樣,将她的輪廓,她的五官,都刻在骨血裏。
她不知他這兩年過得怎樣,如果知道了,會不會有一點心疼?
謝律只想讓她心疼一點,哪怕不如在紅柿居,只要,她對他還有一分的挂心就好,太多了他也不配。
“卿卿。”
剛想出聲,官卿便冷冷飛過來一記眼刀:“閉嘴。”
謝律識相地吞了後面未吐的話,只小聲地道:“我腳疼。”
官卿睨着他,瞧着他這些粗劣的把戲,更是冷然:“謝世子要裝也該裝得從一而終,你明明是傷在胸口,又怎會腳疼?無恥。”
謝律便封了口,再不多說一個字了。
他不知道她要帶他去哪兒,他也猜不到,現在頭昏欲睡,他也沒有那個力氣再去猜了。
馬車停在了許都城外的落雲坡,官卿先下得車來,之後才是劍婢,劍婢将謝律粗魯地扯下馬車,讓他好生站着,謝律這厮偏偏不肯配合,病病殃殃地左搖右晃,劍婢從身後踢了他一腳,直接将謝律踹倒在地,差點兒沿着寸草不生的坡面滾下去。
官卿也沒讓人管他。
謝律好像習慣了這些羞辱,他大方地坐起來,彎腰拂去了衣上的塵土,微笑:“卿卿,你帶我來這兒做什麽?”
官卿看向他,“我給你一個機會。現在這裏人不多,謝世子如果能夠挾持我,有機會從這裏逃跑。”
謝律笑道:“你覺得我還有那個力氣?”
官卿不假思索:“前提是你別裝。”
謝律自失地發笑,笑得撐住了額頭,将臉垂了下去,“我真的病得很重,卿卿,你為什麽就是不信。”
這一路走來,他每一天傷勢都在崩裂出血,來到魏國,在雲朔的磋磨下忍受了整整兩日,犬刑、夾板、笞杖、鹽水、烙鐵,任何一樣都可能要命,他遍體鱗傷,血流塗地,她明明看着,可是她卻不信。
為什麽?
謝律沒法不受傷,他真的很想問一句:為什麽?卿卿你,現在對我已經絕情至斯了麽?
“試一試吧,謝世子。”官卿直覺謝律還在裝,他有那個能力站起來,甚至有機會能挾持她,官卿給他這個機會,“賭一把,看你能否全身而退。”
他今天要是從這裏離開,後續官卿有把握能将他驅逐出魏國。
謝律擡起眸,茫然地看着她,官卿的臉色傲慢而不屑,充滿了對他的鄙夷,謝律胸口扯得一痛,真的問出來了:“卿卿,你真的一點都不喜歡我了嗎?”
這種近在咫尺也抓不住握不着,陌生的無力感讓他恐慌。旁人說一千道一萬卿卿不喜歡他了他都不信,可是現在,他越來越親身體會到她的漠視,于他似乎才是真正的殺人誅心。
官卿用一聲嘲諷代替了回答,這個蠢問題,謝律問都不該問。
劍婢肅容挺身上前,阻隔在他們兩人中間。
只要謝律一出手,劍婢便會立刻将他攔下。
謝律艱難地站起了身,劍婢防備地死死盯着他的眼睛,警惕着他接下來的一舉一動。
謝律溫聲道:“你讓開,讓我和卿卿說句話。”
劍婢自然不退。
謝律搖頭:“我不會挾持卿卿,用女人作護身符。”
官卿譏诮一笑。
不會?那她又是什麽?被送出去的一件貨物,連護身符都算不上吧。
劍婢一語不發,森然地冷凝謝律。
從沒見過這般宛如銅牆鐵壁的女人,謝律無奈至極。
“卿卿,我知道你想放我走。”他将自己的雙手都負在身後,走向卿卿,示意自己并無任何攻擊之力,劍婢警覺地看着他來到了公主的身後,引而不發,謝律果然十分老實,他一點異動都沒有,只是停在公主的身後,語氣低回而卑微地懇求,“別趕我走,卿卿,我答應你,我會好好養傷,讓自己盡快痊愈,我只想留在你身邊,做你的馬夫,你的踏腳石,你不高興時鞭打的出氣包。”
“卿卿,求你,讓我留下來吧。”
官卿冷蔑地瞧了他一眼,不論他眼中的情意多麽真誠,多麽令人動容,她心如鐵石地全部略過,朝馬車走了過去。
“滾。”
她只留下一個字。
作者有話說:
風水輪流轉,輪到謝狗低聲下氣了。
不過謝狗這些戲真真假假,改行做影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