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十二年
第2章 十二年
陽光從被怪物壓塌的新洞口傾瀉而下,灰塵在光柱中緩緩浮動。
除了觸覺和聽覺,自己的視力同樣被強化了不少。借助這一點光線,阮閑差不多能看清這個地下空間的全貌。
人類屍骨混雜着燒焦的金屬零件,橫七豎八地散在地上。腐爛的布片與機械殘肢黏在一起,堆積成堆,被塵土蓋住大半。鏽跡斑斑的金屬杆上纏滿電線,歪歪斜斜地插在廢物堆裏。
如同墳場破敗的墓碑。
除開大量無法判斷用途的金屬殘骸,不少怪模怪樣的機械躺在不遠處。它們擠在人類或機械的屍骸間,布滿灰塵和鏽痕,微微變形,造型接近于槍.支。
阮閑下意識繃緊身體,這個動作頓時使得插入側腹的鋼筋存在感強了數倍。他胡亂喘着氣,痛得抽搐不止、冷汗涔涔。
不幸中的萬幸,怪物摔落在地後滾遠了點,正在幾十米外瘋狂掙紮。柔軟的腹部顯然起到了保護作用,它看起來沒有受傷,只是拼命揮舞步足,暈頭暈腦地試圖翻過身。
機不可失。
阮閑生澀地撐起上身,從那根要命的鋼筋上小心移開。迅速冒出的汗水将頭發打得透濕,發尾貼上後頸和臉頰——感知增強後,這個過程接近于某種酷刑,仿佛傷口裏的不是鋼筋,而是把帶刺的鋸子。
好在那根鋼筋的長度不到二十公分,幾十秒後,他終于擺脫了它。腹部的疼痛立刻被古怪的麻癢代替,活像有幾窩看不見的螞蟻在傷口附近狂歡。
怪物還在原地掙動。
舒了口氣,阮閑順勢倚上最近的石板,低下頭試圖查看傷口情況——鋼筋刺入的位置較偏,重要內髒不至于損傷,但失血可能會是個問題。
然而他的腹部只剩少許血跡,皮肉外翻的傷口已然消失。
阮閑難以置信地抹了把冰冷滑膩的鮮血,眼看它在掌心變淡、消失,活物似的鑽回皮膚。讓人難以忍受的麻癢漸漸消散。無論是光裸的腰腹,還是本應沾血的掌心,一點血跡都沒有留下。
可身邊的鋼筋毫無疑問帶有血跡,方才的掙紮也使得不少鮮血淌落地面,将碎石染成暗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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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像是被血腥味鼓勵,那怪物終于翻過身體,不滿地嚎叫起來。這回阮閑不敢抱任何僥幸心理,他立刻扔掉震驚和疑惑,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在怪物身上。就算這噩夢似的狀況難以解釋,自己還沒法站立,甚至連件遮羞的衣服都沒有……
現在放棄還太早。
阮閑伸長手臂,扯了塊塑料布掩住身體。它勉強将敏感的皮膚與外界隔開,疼痛瞬間減輕不少。随即他挪動身體,去夠碎石中的槍狀物體,直到将武器成功抓到手中。
看來自己的運氣還沒用光。
手中槍械沒有故弄玄虛的設計,觀察而得的無數細節與推斷在腦內交纏。作為一位擁有射擊愛好的頂尖研究員,他幾乎瞬間搞清楚了這東西的用法。保持倚靠石板的姿勢,阮閑将槍口對準怪物。
“來,賭一把。”他咧咧嘴,露出蘇醒後第一個笑容。
怪物可不管自己的加餐是不是多了層包裝。它急切地爬近,藏在步足中的嘴向四方裂開,涎水從牙齒外翻的口器中不住滴落。
對手在微弱的光線中不斷移動,阮閑卻從未看得如此清楚過。怪物黑色步足上的硬刺十分紮眼,螃蟹似的長眼藏在步足縫隙間,他甚至能看清眼球連接處的肉褶。
攻擊眼睛是好主意,只是還未恢複的手臂不争氣,無法做出太精細的動作。阮閑猶豫片刻,決定選擇更加穩妥的選項。
他幹脆地扣動扳機。
槍聲不大,後坐力也勉強可以承受。彈藥和他記憶中的差距很是明顯——子彈成功擊中步足粗大的關節縫隙,可留下的不是血洞,而是明火爆炸。那條腿直接被炸斷,膿黃色的黏液噴了滿地。
正如計算的那樣,怪物沉重的身軀瞬間失去平衡,歪倒在地。
趴在原地慘嘶幾聲,怪物掙紮着起身。尚完整的足尖狠狠楔進廢墟,它邊爬邊伸開長長的腳,瘋狂地向阮閑戳刺,前行速度卻慢了很多。
阮閑握緊手中的槍。
它的威力遠遠超出預期,續航能力卻和威力成反比。或許內部生了鏽,或許本身帶有殘損。一擊過後,細細的青煙從部件接縫中漫出,金屬融化的滋滋聲清晰可聞。再來一槍的風險實在太高,萬一這東西炸了膛,那樂子可就大了。
掃了眼不遠處的一排大型金屬罐,以及其上腐朽的天花板,他很快有了主意。
一路滾到廢墟邊緣,阮閑撐起身體,自發向嵌滿金屬罐的牆面爬去。怪物緊随其後,拖着斷腳繼續瘋狂攻擊。最接近的一次,它的足尖幾乎蹭到他的頭皮。
就是現在。
背靠上金屬罐的瞬間,怪物鋒利的腳再次揮擊而下,剛好卡在兩個金屬罐的縫隙中。阮閑趁機爬離怪物身下,用力擲出手中報廢的槍——
廢槍砸上金屬罐,改變軌道,蹭過幾步外另一把槍的槍把。那把看上去保存完好的武器順着傾斜的混凝土板滑動,剛好在阮閑可觸及的範圍內停下。
從身邊品相不好的次品裏挑了幾把備用,阮閑一把抓住滑到自己身邊的槍。
“……還是固定靶好打。”
四聲槍響,黏液飛濺。距離足夠近,阮閑順利崩掉了怪物的兩只眼睛,最後兩槍卻沒有擊打上怪物的身體——他擡起槍口,朝頭頂的黑暗射去。
槍聲後緊接的是斷裂聲。伴随着令人牙酸的金屬拉扯聲響,幾大塊鋼板從天花板砸下,正中怪物柔軟的腹部。這回的沖擊力可不是厚厚的軟皮能夠抵擋的。怪物畸形的腹部被砸了個稀爛,內部液體從鋼板邊緣緩緩流淌出來。
它激烈地抽搐幾下,終于不再動彈。
阮閑躺回地面,狠狠喘了幾分鐘的氣,才把跳到喉嚨口的心髒咽了回去。
太陽即将下山,這裏越來越暗,四肢也愈發沉重酸痛。整個地下空間針落有聲,只有怪物那邊偶爾還發出點細小的崩塌聲響。
攢了會兒力氣,爬過十來具散亂的枯骨,他終于把自己拽到個幹燥潔淨的角落,緊貼一具相對完好的屍體。阮閑下意識四處摸了摸,清理容身之處,一個手感還不錯的東西突然滾進手心。
一個金屬罐頭。看說明是食物,保質期足足有五十年。
意外出現的食物補給讓人頓時安心不少。他撿起塊金屬碎片,在罐頭上劃了個歪歪斜斜的笑臉。
“現在開始,你就是……我想想,算了,你就是個罐頭,而我需要個談話對象。說真的,這個環境一點兒都不利于精神健康。”阮閑長長地吐了口氣,小聲嘀咕。
有了“同伴”,心理準備好做了不少。借還沒有徹底消失的光照,他開始仔細觀察身邊大張着嘴、仿佛在咆哮的屍骸。
根據環境和腐爛程度判斷,這具屍體至少在這裏待了兩年以上。看骨頭的損壞情況,死者八成死于某種熱武器。屍骨上沒有明顯的啃噬痕跡,這裏的猛獸和老鼠應該不算多。
“好的,至少沒有野獸,這裏是安全的。”他沖手裏的罐頭嘟囔道,繼續查看屍體。
死者衣物的樣式陌生,有點類似于寬松的軍服,一只腐爛的不成樣的手正搭在腰包上。
小心地将屍體的手撥走,阮閑慢慢扯開腰包上髒兮兮的搭扣,試圖找到更多罐頭。可惜裏面的內容物不多,只有幾個古怪的小型設備,比手中罐頭髒了幾倍,死者不像是罐頭的主人。
不過其中那個易拉罐大小的柱形裝置有點眼熟。阮閑記得從其他研究組那裏看到過,似乎是某種軍用照明工具,他摸索幾秒,順着中間的縫隙擰開了它。
陽光般的暖光瞬間驅散黑暗,加上圓柱末端的提手,它看起來很是接近一個小型提燈。被激活後,小圓柱靠提手的那面亮起,“剩餘時長”旁邊顯示着精确到秒鐘的倒計時,還有小字貼心地标出當前時間。
【2107年3月16日 19:23】
盡管隐隐有了點心理準備,阮閑腦子裏還是嗡了一聲。
對于自己來說,“今天”本應該是2095年4月21日。
艱難地咽了口唾沫,阮閑擡起提燈,第一次認真望向布滿灰塵的廢墟。腳下的地磚是他熟悉的紋路,地表那個金屬容器也是自己實驗室裏的東西。殘餘部分字母和漢字的标識在燈光中閃爍,眼熟得可怕。
這裏是他的實驗室,至少曾經是他的實驗室。可無論怎麽看,這裏都和他印象裏那個異常整潔,能讓一切強迫症和潔癖感到舒心的場所相去甚遠。
十二年。
醒來後一直在逃命,現在終于有機會搞清現況了。
阮閑慢慢低下頭,查看起左手手腕——三顆小痣安靜地躺在手腕內側,緊挨幾道細細的疤痕。
雖說皮膚狀态天差地別,這的确是他的身體。痣也就算了,如果這是某種再造軀體,沒人會費心複原傷疤這種東西。
随即他掀開一點裹在身上的塑料布,将目光挪向雙腿。
這雙腿同樣讓他感到陌生。
沒有遍布皮膚的丘疹和色素沉着,沒有折磨他的關節劇痛,也沒有因為衰弱而凸出的靜脈血管。他的雙腿看起來十分健康,長而直,肌肉勻稱得恰到好處。
就算撇開疾病的影響,在輪椅上坐了十來年的人也不該有這樣狀态良好的雙腿。
或許對于大多數人來說這不算什麽,可阮閑二十八年的人生中就沒有切身體會過“健康”這個詞的含義。
面前的一切太過荒唐,如果不是确定這身體屬于自己,阮閑簡直要開始懷疑這是不是隔壁項目組搞出的體驗項目。通常來說,這種時候他本應該回到家中,給自己來杯熱羊奶,然後在光屏前做今天的總結,就像往常一樣。
……今天的總結。
阮閑皺起眉,從腦海深處努力挖掘記憶片段。
實驗室幹枯的花、低着頭的陌生助理、争吵、裝了消.音器的槍口,以及仿佛重物迎面砸上的沖擊感。記憶的碎片在他的腦海裏輪番浮動,攪得他有點反胃。
如果沒有記錯的話,在失去意識前,自己的确被子彈擊中了頭顱。那個人槍法很好,他的顱骨也沒有植入金屬板,不可能從那種程度的槍擊中存活下來。就算有億分之一的可能,自己真的走了狗屎運,對方也絕對會好好處理屍體,确保他死得透透的。
跳躍的時間,異常的體質,外加本該死去的自己。一切都說不通。
可惜記憶就此變得模糊,太陽穴痛得要命。一股不妙的熱度正從他的四肢百骸騰起,思維不受控制地混沌下去。遍布全身的酸軟感變得越發強烈,手中的提燈沉重無比,他的眼前開始浮出暈倒前才會出現的黑斑。
阮閑縮回牆角,無邊的疲憊和不安壓下來,虛脫感罩住了他。思考片刻,他将自己的腿往幹淨的地面挪了挪,好離那具屍體遠些。
“我得好好睡一覺。”罐頭還在不遠處,笑臉正對着自己。阮閑嚴肅地沖它小聲申明。“……然後搞清楚這都是些什麽破事。”
他強迫自己不去看身邊的屍體,無視滿地可見的人骨。将幾把勉強能用的槍在懷裏抱緊後,阮閑熄滅了提燈。
五六公裏外,三個身影在樹林中穿梭。
“張哥的消息沒來。不是說好了嗎,他日落前該給咱報個平安。”開口的是個穿着迷彩T恤的平頭青年。“池哥,我們是不是得去看看?這要是萬一出了什麽事……”
“離‘野墳地’近嘛,這情況正常。老張八成遇到麻煩,避了個風頭……甭擔心,找你的零件,多找幾個比啥都重要。”年紀大點的男人咂吧着嘴裏的樹枝。
“要、要不讓231去瞧瞧?”
“嘿,你這小子,基地裏沒見你這麽婆媽。沒了231,被襲擊了拿你擋?”
“可頭兒說了,我們不能離‘野墳地’太近——”
“閉嘴吧你。231,紮營。”
被稱為“池哥”的男人吐掉了嘴巴裏的樹枝,抹抹嘴:“唉,每次看到這東西都怪膈應人的。你說老李那隊的多好,至少樣子上是個漂亮妞兒,咱們這邊這個……嗨,不提也罷。”
在池哥絮叨的時候,兩人幾步之外的第三個身影終于動了。
乍一看,那是個眉目精致的青年。面孔英俊,膚色白淨,一副沒有半點侵略感的長相。他正燦爛地笑着,氣質幹淨柔和,給人的感覺有點像陽光下曬暖的白床單,極容易讓人卸下防備。
然而時間一長,違和感就露了出來——那笑容紋絲不動,活像印在了臉上,或是某個僵死面具的一部分。
“是,STR-Y型307a231為您服務。”他溫和地應道,吐字極為标準。
“唉。”池哥又嘆了口氣,轉過身。正了正手中提燈,繼續打量周邊情況。“下次我得跟上面反映反映,這種仿生人該隔段時間交換一下,要不來個警用的也行啊?”
兩人繼續忙活各自的事情,得到了指令的仿生人幹脆利落地搭起帳篷,布置烹饪和驅獸裝置。而在兩個人各自背對的幾秒內,“231”止住了動作。
他擡起頭,望向“野墳地”的方向。
短短幾秒鐘,“231”臉上燦爛的笑容瞬間消失,他板起臉,露出個若有所思的表情。
作者有話要說: 【小提示兩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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②現耽頻道已經拆成【現代都市耽美】和【現代幻想耽美】兩個頻道了,大家可以按照口味翻翻看~不更新APP的話,沒法看到幻耽頻道的文哦*/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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ψ°▽°攻出場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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