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複制工廠

第21章 複制工廠

被人工智能所統治的城市越發接近,城市上空,那臺外型接近盲蛛的巨型設備正伸出長長的腳,調整自己的姿勢。

阮閑沒再說話,他麻木地摟緊唐亦步的脖子,等待那仿生人的下一句話。唐亦步卻沒再開口,只是貓科動物似的腳蹬樹幹,無聲地前進。他靈巧地越過樹叢,沙沙的摩擦聲融入晚風。

唐亦步是MUL-01的可能性極低,阮閑清楚這一點。但随之而來的沉默告訴他,目前唐亦步還無意說明詳情。過度追問并不明智。

“現在輪到我問你了。”數分鐘的沉默後,唐亦步語調輕快地提問。“既然你不願袖手旁觀,為什麽不強制幹涉?”

“你刻意僞造信息讓他們交流,誘導田鶴表達想法,從而終止張亞哲的救援計劃。結果顯而易見,你失敗了。”

阮閑看向樹下那三輛浮空摩托。張亞哲一馬當先,池磊和丁澤鵬的摩托靠後些,分別護住左右側。三人的動作沒有半點猶豫和迷茫。

“強制幹涉……我猜你是指暗中破壞張亞哲的行動直到田鶴死亡,或者在張亞哲行動前先一步殺死田鶴。”阮閑收緊五指,攥緊唐亦步胸口的布料,出口的聲音比他自己想象的平和。“他們最好不知情,這樣變數最小。”

“是的,這些都是更為明智的做法。”唐亦步聽起來頗為贊同,他甚至認真地點點頭,這個動作使得那仿生人用臉撞斷了幾根樹枝。“我所知道的阮閑會這樣做,作為他的造物,你卻沒有遵循他的意志。”

“因為我不是他。”阮閑的聲音很低。

他完全不擔心唐亦步發現謊言的味道——自己的軀體已經不屬于人類範疇。就算強調記憶,有黑匣子的案例在先,一切關于“自我”的标準都變得撲朔迷離,他無法徹底确定自己的身份。

意外的,阮閑并未覺得沮喪或者茫然。

如果要修飾記憶,人們往往會去掉最為糟糕的部分。然而往日的痛苦至今在心底某個角落盤桓,像發現屍體的禿鹫那樣難以驅散。

反倒令人安心。

他還好好地活着,只要另一個“阮閑”仍然活在世界某處,自己就有機會獲得答案。

阮閑用指腹撫過唐亦步的衣領,布料的觸感順着皮膚滲入,通過神經攀進他的腦。唐亦步身上散發出淡淡的肥皂味,迎面的風帶着塑料和某些事物燃燒的臭味。漆黑的樹叢輪廓銳利而清晰,從他身邊飛速後退,而他能看清葉片的每一根脈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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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輛浮空摩托的速度越來越快。張亞哲和池磊表情平靜,丁澤鵬看起來有點緊張,但目光裏更多的是堅定。

倘若把眼下的一切比作實驗,變量并不複雜。他無法控制自己的思緒,各式解決方案自然而然地出現在腦海裏。能讓田鶴安息、張亞哲乖乖留守避難所的做法至少有十種以上,方才談論的兩種是最為穩妥的解決方案。

可那只是他單方面認定的最優解。

那些愧疚、感恩與眷戀。就像屍體手中緊握的發絲,它們将紮根在結局裏,漸漸纏繞上他人的人生。如果沒有救到田鶴,張亞哲他們是否會為此痛苦?多麽痛苦?或許這份痛苦和死亡比起來不值得一提。

但他無法确定。

阮閑調整了一下姿勢,右手悄悄摸了摸左腕的傷疤。他也曾是某個“最優解”的一部分,而他不喜歡那個答案。

“我們只提供掩護,剩下的讓他們自己處理。”阮閑說道。

“可以。”目的地近在眼前,唐亦步翻身下樹,讓背上的阮閑跳下地面。

在前面行駛的浮空摩托終于停住,一行人正處于人工智能城市的邊緣,畸形樓宇安靜地浸在夜色裏,海綿孔似的窗戶發出朦胧的光。近處看來,巨大的盲蛛型裝置更加讓人汗毛倒豎,它依舊緩緩地活動,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阮閑總覺得它在向他們所在的方向傾斜。

張亞哲等人的目标不是城內。

高聳的圍牆之外,斜斜倚着一團白蟻巢穴似的建築。三人将浮空摩托藏好後,繞進灌木,直直向那黯淡的古怪建築前進。

那八成就是能生産內髒的地方。阮閑憋住一口氣,傾聽四周,并未發現奇怪的聲響。他将兩把血槍緊握在雙手,貓下腰,跟在唐亦步身後。

探測鳥群在他們頭頂飛過,所有人都沉下身體,啓動紅外迷彩,把自己埋進灌木。

“不要試圖攻擊這裏的系統,城市離MUL-01的控制中樞太近,我也很難動手。”唐亦步一把按上阮閑的腦袋,将他按得更低了些。“萬一這片區域被它徹底重置,我們都會有危險。”

希望重置不是自己想的那個意思,阮閑幹巴巴地想道。

張亞哲的能力果然出衆,他的動作很是利落,帶領其餘兩人漂亮地趟過監控盲點。那臺輔助機安靜地跟在他們身後,馱着個手提箱大小的箱子。

阮閑和他們保持着五十米左右的距離,大氣不敢出。城市裏飄出各式各樣難以解釋的聲響,警戒四周的工作變得尤為艱難。好在淩晨的夜空漆黑如墨,一片平和。

等一行晃晃悠悠的球狀機械飄過,張亞哲終于湊近那幢建築的入口。唐亦步則射出手腕上的鈎索裝置,箍住阮閑的腰,兩個人躍向上層。

透過玻璃,阮閑能夠看清建築內的景象。

室內沒有光,建築內墳墓般安靜。構造複雜的機械安靜地壘作一堆,占了絕大部分空間,電線密密麻麻垂下,如同破敗的蛛網。其中只有一小部分機械還亮着指示燈,發出滋滋的運轉聲,聲音小得像黃油刀刮過黃油。幾個大水缸咕嘟咕嘟吐着水泡,玻璃上積了薄薄的灰塵。顯然有段時日沒被打理過。

但張亞哲沒有貿然前進,他俯下身,向地上扔幾個彈珠大的小球。小球無聲地劃過地板,最終緩緩停在房間中央。

“暫時安全,警報系統沒有升級。”張亞哲低聲說道。

“嗯。如果記錄沒錯,有機物打印機就在附近。”池磊沒有啓動自己的電子腕環,反而摸出一張紙。丁澤鵬端着長.槍,還在警惕地打量四周。

“再等個五分鐘,以防萬一。”張亞哲擡起一只手,“一會兒我先進去。”

“你真打算繼承避難所?”池磊收回探出去的腳,貼角落站着。

“是的,這是頭兒的意思。一旦開始走繼承程序,接下來幾天我就沒法溜出來了。”張亞哲點點頭。“今晚是我們唯一的機會。”

“頭兒固執得很,要是他不肯接受內髒怎麽辦?”丁澤鵬嘟囔道。

“到時候把內髒放他跟前,就看他肯不肯當咱的面扔掉。之前他只是怕我們……唔,死在這個任務裏。”張亞哲幹笑兩聲,“他拼死拼活這麽些年,到頭來一天好日子都沒的過。幹看着他走,我得悔一輩子。”

“誰不是呢。”池磊聲音很輕,“要不是頭兒,我墳上早該長草了。”

“噓。”丁澤鵬突然打斷兩人,“外面有動靜。”

三人同時掏出鈎索,蜘蛛般貼上天花板。一臺柱狀機械從入口進來,轉動一周。它滑到房間中間,将小球收拾進金屬軀體,然後才慢悠悠地走了出去。

“還行,最老的偵查型。”張亞哲舒了口氣。“離下次巡邏應該還有十分鐘,老池,我們上。小丁,你繼續警戒,記得別跑太遠,這裏是輔助芯片的信號盲區。”

“了解。”

池磊的動作毫不拖泥帶水,他目光刮過黑暗中的機器,很快找到了他們的目标——一臺有機物打印機閃爍着燈光,連接的水槽裏全是細小的水泡。

放下背包,池磊将一只小螺絲刀銜在嘴裏,小刀切皮革似的切開金屬皮,暴露出部分電路板。他快速地撚起幾根線,把一個帶着電線的小試管接了進去。有張亞哲在四周盯着,池磊沒有半點側頭确認環境的意思。

他将輔助機召喚過來,充沛的電力使得打印機屏幕亮起。池磊快速輸入數據,打印機發出陣陣低鳴。

“還有六分半。”張亞哲提示。

兩人上方的窗戶上,阮閑屏住呼吸——

水槽裏漸漸出現一個人的輪廓,從雙腳開始,然後是雙腿,胯部,腹部和胸口。如同老式的3D打印機,一個人體正在被逐層構造起來。

然而當打印進度延伸到脖子的時候,池磊再次有了動作。

打印戛然而止。水槽打開,一具沒有頭的人體濕淋淋地順滑槽劃出。

“還剩五分鐘。”池磊看了眼時間,把機器維持在啓動狀态。“老張,換你。”

張亞哲掏出小刀,順勢拎下輔助機上手提箱似的物體,大大敞開。箱內分了多格,每一格裏都是滿滿的液體——它們水銀般向內收攏,微弱的瑩藍色光暈破開黑暗。

“喲呵,老古董啊。納米機器人α-092?哪一版?”池磊從輔助機上扯下個水袋似的東西。

“少說兩句吧你,幫忙。”

池磊吐了口氣,按住那具無頭身體。

張亞哲動作很快。他幹脆地劃開那身體的胸腹,無頭的軀體抽搐兩下,很快不再動彈。随着刀鋒揮舞,鮮活的器官被逐個塞進手提箱,迅速溶解在液體裏。

“血收好了沒?手術用得上。”張亞哲擦擦滿手的血,合上手提箱。

“收着呢,還有一分半。我分解下殘餘。”池磊将灌滿的“水袋”拴回輔助機,操縱滑槽上揚,沾滿鮮血的空殼被倒回水槽。殘餘的肉體如同沒入強酸,嘶嘶溶解。

“成了,走。”

“老張,有點不對勁。”池磊皺起眉。

“怎麽?”

“反饋數據好像有點異常。”池磊沒有關閉機器,反而快速翻看起來歷史數據。

“還有一分鐘。”

“來得及,來得及——老張,剛才田鶴的樣本數據被修正過。樣本似乎被污染了一點,這機器把雜質數據過濾掉了。”池磊的聲音有點抖。“可是沒有田鶴的完整身體數據作比對,它不可能分辨出錯誤,它只是臺打印機……”

“只要器官沒問題就好,老池,我們先離開這。”

池磊手摸過機器的操作界面,娴熟地将電子腕環接入打印機硬件,開始快速破解。“我必須确定下,萬一打印出了問題,這趟就白跑了。給我點時間,我們不能害了頭兒……”

他突然卡了殼。

不知破解指令觸發了什麽,電路板突然冒出幾絲青煙,嘀的一聲響,原本黑暗的空間瞬間燈火通明。入口處瞬間落下沉重的鋼板,所有沉寂的機械同時啓動。仿佛剎那間多了上千只馬蜂窩,整個空間被嗡嗡聲填滿。

這裏的空間比他們想象的要大得多。

晝夜都見不着光的黑暗深處被燈火照亮,圓柱形玻璃倉如同貨架上的罐裝飲料,整齊地搭在一起。每個玻璃倉內都漂着人類軀體,男男女女雙目緊閉,頭頂露出一點粉色的腦組織——那些不是仿生人的電子腦,卻被插滿細密的連接線。

他們熟悉的面孔都在,并且還有不少重複。避難所的精英們伴随着無數個“自己”,安靜地沉睡在玻璃倉內。

池磊哆嗦着退了一步。

在那些面孔之中,他看到了自己的臉。

作者有話要說:  我!繼續去!存稿了!(抹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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