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食肉植物
第42章 食肉植物
後腳踏進醫療室的唐亦步順手帶上了門。極樂號醫療室的門缺乏反鎖機制, 讓人有點遺憾。
和樹蔭避難所的醫療室類似,這裏沒有可以射進窗戶的陽光——這座商場在地表時自然沒有安裝假窗戶的必要,為了遮掩窗戶外的絕望廢墟,醫生将窗簾死死拉上。
桌子上整潔幹淨, 擺了瓶幾可亂真的假花。
桌邊這位醫生看起來年近四十。阮閑掃了他一眼, 不太清楚對方是天生一雙眯縫眼, 還是根本困得睜不開眼。醫生穿着皺巴巴的白衣,臉色蠟黃, 有點無精打采。
他的左手邊浮着個簡單的計時器,數字一下下跳躍,還差兩分半就滿20小時。右手邊的杯子已經空了, 只剩杯底深褐色的污漬。空氣中彌漫着提神飲料的味道,聞起來有點變質。
“怎麽了?”那醫生啞着嗓子問道, 幾乎沒能發出聲音,他迷迷糊糊看向唐亦步受傷的腿。
選對了,阮閑想。
清醒的人會散發出夏日露水般清爽又溫暖的味道, 而休眠不足的人聞起來像黴變的奶酪,身上沾着酸澀的疲憊和恍惚。在極樂號上, 疲憊者又多了個特征——他們身上明滅草的味道最濃, 如同新鮮明滅草塞制的稻草人。
唐亦步一進屋便瞄準放滿藥的桌子。在那醫生還在吃力地打量阮閑時, 他快速閃到醫生身邊,裝有舒緩劑的注射器直直紮進對方頸部。
醫生腦袋嗙的一聲磕上桌面。
“監控改好了。”唐亦步收回注射器,順手扔進泡了不少注射器的消毒桶。
“他們的醫療系統果然是獨立的。”阮閑将昏迷醫生的手按上控制桌面,激活光屏。“我看看……沒有昨晚的醫療記錄。”
他專注地操作着面前的光屏, 半晌後輕輕搖了搖頭:“修改痕跡也沒有。不過這套系統的确落後,他們不一定會把用藥規範地記錄在案。”
“嗯。”唐亦步聽上去并不意外。他飛快地弄開被改成化驗室的房間門扉,動物特有的臭味從門內鑽出來。
化驗室一團亂。靠牆衣櫃的門還沒關,幾件白大褂草草搭在外面。阮閑将化驗室的隔門關上,一件衣服差點卡進門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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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本的檢驗器材倒都不缺。笨重的機械們新舊不一,密密麻麻擠在狹窄的小屋內,發出嗡嗡的響聲。極樂號甚至擁有一臺不錯的超速離心機,盡管不如當初阮閑在醫院廢墟裏發現的那個好,但也足夠用了。
阮閑沒有浪費時間。唐亦步提到“借用醫療室”的那一秒,他就清楚了對方想要做什麽——他從保存箱中找到從蔣琳身上抽的那幾管血,取出其中一管。
十二年後的離心機效率高了不少,整個提取過程非常快。濾掉血液中本該有的物質,未知成分被從血液中成功分離出來。
它在試管中透出清澈的淡綠色。
唐亦步這回沒有亂轉,他同樣熟練地弄出幾個幹淨培養皿擺好。然後掏出一枚剛得到的螢火蟲,細細碾碎,随即用舌尖舔了一點點。
“除了明滅草的成分,裏面還有大量的食用澱粉和甜味劑。”唐亦步咂咂嘴,用分子濾紙仔細過濾藥丸碾磨成的粉末,将那點瑩綠色篩出。
“我這邊成了。”阮閑晃晃試管。“試試看。”
兩人湊到一起,屏住呼吸,将血液中分離的成分與螢火蟲提取物混合。可惜時間慢慢過去,綠色的液滴靜靜躺在玻璃上,什麽都沒有發生。無論如何調整比例,他們頂多能改變混合物顏色的深淺。
阮閑思考幾秒,換了個培養皿,保留螢火蟲提取物,随後滴入未經過分離處理的血液。他的動作很小心,每次滴下的量基本一致。
這次反應發生得很快。
第六滴血液滴下,血液的暗紅中先是出現了細幼的根,接着那紅色漸漸消退,血液變得清澈,一株綠色的嫩芽試着冒頭。可惜在血液徹底失去顏色後,它終止了生長,一副蔫巴巴的模樣,沒有半點閃爍的跡象。
“明滅草種子融進了服用者的血液。”唐亦步饒有興趣地湊近,“如果我沒猜錯,它需要吞噬其它生物的細胞成長。”
“它是機械生命嗎?”阮閑安靜地問。
“不是。”唐亦步搖搖頭,“機械生命可能會攝取植物,獲取特定纖維。但一般生物的血肉對它們來說沒用,就像人類不會專門去吃塑料。”
“也就是說,S型初始機不會影響它的生長。”
阮閑垂下目光,掏出腰包裏的軍刀,沖自己的指尖幹脆地來了下。
被削下來的皮肉被他輕輕放到嫩芽的根部附近。那些根像是從睡夢中驚醒,貪婪地纏住血肉,嫩芽肉眼可見地長高不少。
阮閑嗯了聲,又從手指上削下一塊肉。
唐亦步有點吃驚地看向那道愈合中的傷口——刀子劃過皮肉的時候,對方的眉頭緊緊皺着,不像刻意控制了痛覺。然而他的搭檔下手沒有半分遲疑,只是用事先準備好的紗布接住湧出來的血,确保它們不會在地板上留下痕跡。
對方似乎對疼痛習以為常。
還沒來得及被皮膚吸收的鮮血順手指流下,暗紅橫過蒼白的皮膚,順着皮膚紋理洇出冰裂似的痕跡。待那人把削下的血肉放好,唐亦步捉住他的左手手腕,舔吮幹淨那根手指上殘餘的血液。
指尖被溫暖唇舌包裹的瞬間,阮閑觸電般收回手。
“我腿上的傷。”唐亦步言簡意赅。
“一會兒我給你抽管血。”阮閑冷淡地表示,耳根有點發燙。
這理由并不難猜,他們有過更親密的行為。他不是沒有被對方親吻過,可那時他只覺得憤怒,現在自己依舊憤怒,但憤怒中多了些不确定的恐懼。
阮閑無法分辨它們的來源,只是采取了最為直接的解決方式——他站得離唐亦步遠了些。
唐亦步似乎無法理解自家搭檔這種舍近求遠的做法,他舔舔沾上嘴唇的血漬,将注意力集中回那株繼續生長的明滅草——得到了更多血肉後,那株嫩芽又興高采烈地長高了一點。
阮閑做了幾組對照,幾乎每次得到的結果都一樣。足夠的養料,較高濃度的迷幻成分,外加一點點穿梭劑的成分為引子。只要符合條件,明滅草就必定會長出來。
這東西就像被編入了某種簡單的程序,給多少吃多少,吃多少長多少,效果立竿見影。
另一邊唐亦步已經打開小籠,捏了只試藥鼠出來:“如果你不打算切掉自己的手掌喂它,我建議換點別的。”
“等等。”阮閑一只手制止了唐亦步,不顧沖入鼻子的腐臭,從一邊的垃圾桶中翻出幾只鼠屍和畸形幼鼠。他将那堆屍體熟練地剖開,扔給明滅草。
得到足夠的屍體,明滅草只用半分鐘便長成半人多高。植株頂端冒出肉紅色的小花,花朵散發出一絲難聞的腥味。
在那之後,喂食屍塊或鮮肉只會讓花的顏色變深,它沒有半點結果的跡象。為了人工授粉,唐亦步撥弄了半天花蕊,最後沖它打了個噴嚏,它才繼續用根系啃噬屍塊,慢悠悠地結出果實。
醋栗似的小串果實,看上去和他們在醫院所見的并無區別。
“不對。”阮閑說道。
“嗯?”唐亦步揉揉鼻子,聲音有點悶。
“和醫院廢墟的那些味道不一樣。”阮閑揪下一枚熒綠色的果實,“這一株的果實氣味淡了很多。”
唐亦步直接把阮閑指尖的那顆叼進嘴裏,嚼了嚼。“迷幻成分比螢火蟲濃十點五倍。”
“至少現在我們知道升上樓的那些人去哪了——這東西還挺好種植的,喂夠肉就可以。上樓的那五十九人很可能已經成了養料。”
阮閑給自己換了雙手套,白大褂沒有沾上一點屍水或血跡。
“不過極樂號保守估計有八百人左右。單靠這種方法生産螢火蟲,除非源源不斷地供應屍體,不然産量絕對跟不上。”
“來源肯定不止那些人。俘虜、意外死亡的人、人以外的其他動物,理論上都能用來培植明滅草。外派的人沒回來啊,俘虜被處決啊……借口很好找。”唐亦步掰着手指。“他們還會去尋找野生植株,我想和你提到的濃度問題有關。”
不,不止這些。條件還有欠缺。
阮閑緊盯那株翠綠的植株,現在它好歹會有氣無力地閃爍一下了。
第一次與極樂號的人相遇時,蔣琳試圖救援的傷者只是安靜地死去,沒有攻擊任何人。可在第二次相遇,蔣琳那兩個隊友因為明滅草的果實狂性大發,硬生生将他們追趕到湮滅點。
其中必然有某些區別,比如……
“郝醫生?郝醫生你怎麽啦?”焦急的女聲在外間響起。
是段離離的聲音。
“他沒事,呼吸正常,可能是太累了。”一個年輕的男聲回應了她。
唐亦步觸電似的跳起來。那仿生人将培養皿甩進桶裏,随即攬着阮閑沖進衣櫃。那株明滅草被他直接撕碎,塞進口袋。整個過程行雲流水,顯然早有準備。
直到視野黑下來,阮閑才意識到自己位置的移動。
“是啊,這就是我對你說的。”段離離聽起來有點憂郁,“倒是省了麻煩。馮江,跟我來,我來幫你治療。”
化驗室的門應聲而開。
“奇怪。”高跟鞋的聲音停在衣櫃不遠處,段離離嘟囔道。“阮先生和唐先生應該在這裏啊?”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實在是不舒服,更新得短了點,明天多更哇_:з」∠_
感謝大家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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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修了一點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