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投票名單

第46章 投票名單

唐亦步翻下床, 穩穩抱好冰淇淋碗。他沒有做任何僞裝,正大光明地出門開始晃悠。

除了工作人數有些微區別, 極樂號的聚居地很難看出晝夜差異。人們釘在自己的崗位, 被無形的罩子罩住, 僵硬的臉上偶爾飄過幾絲與喜悅無關的笑意。如同古董報時鐘上的機關鳥, 他們被牢牢黏在這個龐大機器的角落,翅膀只是某種裝飾。

在這群人裏,抱着一碗冰淇淋走來走去的唐亦步無疑是個異類。

唐亦步咂吧着嘴裏冰冷的甜品,很快失去繼續觀察的興趣。

這些人沒有太多觀察價值。長時間高強度的勞動使他們反應遲鈍, 思維簡單。無休止的工作中只夾雜了用于短暫睡眠、進食和排洩的時間,他們唯一獲得解放的時刻, 可能是螢火蟲藥效上來那一兩個小時——

又一勺微黃的甜品送入嘴巴, 唐亦步看向不遠處兩個癱在椅子上的人。他們臉上帶着詭異的幸福和放松,四肢抽搐, 嘴唇毫無血色。瘦削的臉有點發綠,顯然服食螢火蟲已久。

有一位不知道是身患疾病還是過于虛弱, 從椅子上跌倒在地。他一只手摳着堅硬的桌面,胸膛發出風箱似的濁聲, 咳得臉色發紫。

然而人們對坐在自己身邊的人發生了什麽全無興趣, 只是繼續埋頭幹活。那人強撐着喘了會兒,坐回位置,等最後的藥效過去,繼續焊接電子元件。

唐亦步突然開始好奇,如果這虛假的安逸徹底崩潰, 這些和碳基機器沒有兩樣的人會作何反應——徹底失去壓榨價值的人正在五樓長眠,或許這些人對等待自己的結局并非一無所知。

将吃空的冰淇淋碗放好,唐亦步拍拍手上的涼水,決定去樓下轉轉。

就算極樂號的主艦藏好了,聚居地總不至于一艘可以借用的小船都沒有。唐亦步熟練地潛入監控盲區,溜到地下,順利地找到幾艘小船。

自己記得路,只要激活穿梭功能,他随時都能帶上幹擾儀離開。唐亦步腦內模拟了十餘種方案,甚至連其中的爆炸畫面都激情模拟了一番,還是沒能逃離無聊感的籠罩。

他的搭檔比這些題目複雜多了。

商廈的地下停車場停泊着一艘艘小船,監視器在各個角落轉動,巡邏兵手中的槍偶爾撞上其他細小的物件,咔咔作響。唐亦步在其中一艘的甲板上攤開四肢,注視着天花板上正在織網的蜘蛛,巡邏兵的照明光束在黑暗的空間中掃來掃去。

他們預計分開三十六小時,而現在他還有三十四個小時才能确定他的搭檔是否會趁機逃走。唐亦步憂郁地翻了個身,決定給自己換個新的課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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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搞到最好的那艘船。

念頭劃過腦海,唐亦步一躍而起。心裏随着音樂節拍算着監控盲區,他愉快地離開了地下樓層。

段離離眼圈又紅又腫,她不再哭泣,但眼眶的幹澀疼痛遲遲沒有消散。

看時間已經是深夜,樊白雁留下的保镖們沒有跟她攀談的意思,有兩個在折疊床上熟睡,剩下兩個在房間裏走來走去,以此逼迫自己維持清醒。

将剛剛整理好的材料按編號命名完畢,段離離活動了下僵硬的肩膀。被樊白雁踢打的部分像是突然睡醒,又開始火辣辣地痛。她的內髒似乎在抽搐,胃裏一陣陣惡心。她掐了會兒喉嚨,才把那股子帶着血腥的反胃感壓下去。

安靜的房間裏突然響起沉悶的撞擊聲。

正在巡邏的兩人直挺挺倒在地面,人事不知。段離離從凳子上猛然站起,磕磕絆絆退後兩步,一邊因為疼痛抽着冷氣,一邊警惕地四下打量。

通風口響起一陣嘎啦嘎啦的輕響,一個微笑着的腦袋探了下來。那張臉蹭了不少管道裏的灰塵,顯得髒兮兮的,不過依舊英俊得很。

“麻醉針而已,讓他們睡吧。”小腿勾住管道內部,唐亦步維持住倒挂的姿勢。“如果我沒看錯,你的傷是真的……別亂動,表現得自然些。攝像頭拍不到這個角度。”

段離離張了張嘴,像是突然失去了語言能力。她乖乖拉開差點被踢翻的椅子,慢慢坐了回去。

“我和阮先生忠于走石號。”唐亦步興高采烈地說着謊,“我考慮過你和樊白雁聯合演戲的可能性,不過按照你的傷勢程度來看,這種可能性基本不存在。”

“那、那阮先生為什麽不配合我……”

“我們要保住主動權嘛。”唐亦步蝙蝠似的挂着,“既然你和樊白雁不是真正的合作關系,我想我有必要告訴你一聲——馮江沒事,阮先生已經把他帶回走石號了。”

段離離露出一個貨真價實的放松表情。“那就好。謝謝……謝謝你專門告訴我這些。”

“這是價碼。”唐亦步繃起臉,“我也需要你的幫助。”

“可是我、我現在去不了任何地方……一會兒這些人醒了,我還要編個說得過去的解釋才——”

“樊白雁應該有私人船只。”唐亦步無所謂地打斷了段離離的話,“以他的性格和行為特征來看,他極有可能專門為自己準備了最好的船。”

“是的。”段離離被突然跳躍的話題繞得有點暈。

“它在哪?”

“為什麽要問這個?”段離離雙手抱胸,下意識做出護衛自己的姿勢。“就算你打算偷,萬一被他發現了……”

“據我觀察,樊白雁上午習慣四處走動,午餐後會使用兩個小時的茶室。別緊張,我不準備搶了船就跑,只是去幫一個小忙,然後原樣開回來而已。我保證他無法察覺。”

“地下一層有很多船。”

“那些太破舊。”

段離離狠狠揉了揉太陽穴:“唐先生,我想這不是挑剔審美的時候。”

“樊白雁大概率把最快最好的船留給了自己。”唐亦步十分嚴格指出,“速度越快,計劃越安全。”

格外瘋狂的計劃有時候效果反而更好。有無數船在地下候着,通常的賊不會把樊白雁那艘秘密小船當作第一目标,監控反而不會太過嚴密。

段離離抹了把紅腫的眼,看起來像是在猶豫:“可這也太……”

“如果你想離開,我可以順便把你送去走石號。”緊盯着段離離的表情,唐亦步語速緩慢地建議。

“不,我不走。”段離離的表情僵硬了半秒,“我是真的走不了,我……我沒有那麽勇敢。”

“那真是太遺憾了,走石號很歡迎你這樣的人才。”唐亦步露出恰到好處的惋惜表情。

兩人沉默地對視片刻。

顫抖着嘆了口氣,段離離用手扯着發尾:“能告訴我你們的打算嗎?”

“我們不會徹底毀掉極樂號,如果你在擔心這個。我想你清楚,餘樂還沒有那個實力。”唐亦步目光仍然釘在對方身上。“秩序監察的消毒近了,我和阮先生只是來探個情況,順便給樊白雁添添堵。”

段離離臉色蒼白,一言不發。她其實也沒什麽出聲的必要,“我不相信你”已經被她寫在了臉上。

“如果我們打算攪一波渾水就走,阮先生沒必要把我留在這裏。”唐亦步繼續抛出半真半假的話,“我會回來,我還有自己的任務要完成。想想看,要是我就這樣一去不複返,絕對會引起樊白雁的警覺——開走樊白雁的船雖然危險,本身也可以作為一種保證。”

“六樓。”段離離嚅動嘴唇,“他的船就是他的房間。你要有本事到那裏,一定能認得出來。”

“謝謝,段小姐。”

“向我保證。”段離離語氣變得冰冷而惡毒。“向我保證,你們會狠狠地傷害他。”

這份惡意沒有半點摻假,唐亦步眯起眼。

“我保證。”他說。

大集會上,阮閑沒有将精力放在餘樂身上,他一直在看站在餘樂身邊的塗銳。為了防止被監視措施絆住,阮閑特地将“約會”定在大集會後的第二天正午。

事實證明,這并非杞人憂天。

他把馮江帶回來之後,被塗銳的人盤問了整整四個小時。墟盜們要他們正着講述,倒着講述,翻來覆去無數遍,才肯讓他們正式回到走石號聚居地。

他們甚至特地觀察了一番,好确定他倆沒有藥瘾發作的跡象。

不過餘樂倒是說到做到,走石號的人只收走了藥品和明滅草,那艘價值不菲的船被判為阮閑的私人財産。

“穿梭劑和燃料還是得你自己掙。”剛子如此表示,沒掩飾自己眼底的興趣。“直接把它上交,全兌成貢獻點也行,足夠混過去三次消毒了。”

“我會考慮的。”阮閑又挂上自己擅長的微笑。“除了這艘船,其他能換的都換成貢獻點吧。我想用貢獻點買點東西……不,不是亂花,你的建議我記得。”

“你想買什麽?”

“這只鐵珠子。”阮閑把即将得到自由的鐵珠子抱在懷裏,它依舊蔫蔫的,連削好的軟塑料片都不肯吃。

或許這不僅僅是它的問題,他想。沒了唐亦步在身邊,他自己也總覺得哪裏有點不踏實。像是劍士突然丢了劍,槍手突然沒了槍。就算清楚自己不會輕易死去,冰涼的警惕還是自顧自地蹿上脊背。

尤其是在這人山人海的集會場合。

集會場所定在廢墟海邊緣,清晨的陽光下。

剛子正坐在他的右手邊。作為純新人的馮江沒有出現,那個滿口臭氣的雷哥搖搖晃晃走過來,特地挑了他的左手邊坐下。這次雷哥的手倒沒怎麽不規矩,只是身體向阮閑的方向有意無意地歪着。

臺上只有兩人。

餘樂一副沒睡醒的樣子,整個人從頭到腳都寫着“我心情不好”,懷裏還抱着那個一看就價值不菲的酒瓶。塗銳站在他身邊,銳利的目光透過鏡片,在人群中掃來掃去。

“其實也沒啥好說的。”餘樂懶洋洋地說道,随手扒了幾下亂糟糟的頭發。“還是老樣子,主腦的孫子們又要來撒歡啦,我跟大家打個招呼。”

他頓了頓,咧嘴笑了下。阮閑硬是沒分出那個笑容中的真實情緒。

“他們管那叫消毒,也能理解成扔魚.雷吧。咱能穿透固體,那些玩意兒也能。一旦它鑒別出了人,炸開了,人九成九是個死——見過穿梭劑用完硬穿的嗎?就那麽死,整個人沉一半,融牆裏。”

餘樂漫不經心地比劃了下:“我麽,能開船帶大家躲。新人免費,幹了些活的要貢獻,貢獻不夠就自求多福吧。要你們自己能想辦法活下來,也成。總之這要扣除的貢獻點數量,我自問還是合理的。”

阮閑用血槍頂住一個勁兒往這邊靠的雷哥,注意力仍然放在臺上的兩人身上。

“然後還有件事。”餘樂輕飄飄地說道,“我收到通知了,這回我上了投票名單。”

仿佛冷水滾入沸油,走石號的墟盜們整個炸起一片。

“投票名單?”一只手按住差點吓飛的鐵珠子,阮閑終于将目光轉向身邊的剛子。剛子臉色鐵青,牙齒咯咯作響,沒有半點理會阮閑的意思。

“承蒙大家看得起,短短一年多,我就能和樊白雁那個老王八羔子一個待遇了。但我心裏有數,各位也不用有啥心理負擔,該投誰投誰。”餘樂口氣輕松,“活着呢,老子就再拖個一年半載。要被票死了呢,也是多掙了這些年的命,我沒啥遺憾。”

“老餘!”

“萬一我挂了,這船留給老塗哈。抱歉老塗,這燙手山芋要你接啦。”

“……主腦不會放任廢墟海自由發展。”剛子終于緩過勁兒來,聲音有點哆嗦。“它每半年會來個消毒。就像船長說的,轟炸,用特殊的穿透彈炸,專門炸人。”

“嗯。”阮閑配合地應着。

“讓他們停下的辦法只有一個,對投票名單上的船長們進行投票,處死票數最高的那個。”剛子捶了下大腿,“之前樊白雁控制着極樂號,基本想搞誰搞誰。本來還想着走石號發展得夠快,這事兒還能再緩一段時間……媽的,怎麽這麽早就被記上名單了!”

“消毒什麽時候開始?”阮閑皺起眉頭,連雷哥都忘了占便宜,整個人直挺挺地坐好。

“一般提前三天打招呼,給人留個湊貢獻點的時間。船長既然現在說了,那就是大後天晚上。”剛子咬着牙說道。

阮閑再次将目光投向臺上。

餘樂恐怕是整個大集會上最輕松的人,臺下的墟盜們表情有喜有憂,而塗銳的臉黑得像鍋底。

很奇妙的,阮閑沒有感覺到困擾、擔憂或者任何其他負面情緒。他只是饒有興趣地繼續觀察塗銳。

看來他和唐亦步的“約會”會比他原先想象的還要熱鬧。

作者有話要說:  豆知識(?):編造事實類型的謊話很難倒着講出來。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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