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白色惡魔
第50章 白色惡魔
這本該是個和平的夜晚。
按照從前的習慣, 極樂號的主艦會在明天中午啓動, 外勤的墟盜們已然回到聚居地。萬事俱備, 他只不過需要把主艦開出去兜一圈——只要避開轟炸和其他墟盜絕望襲擊就好,穩定經營數年後, 樊白雁不會再為這件事提心吊膽。
他活下來了, 他成為了廢墟海中最兇惡的那只鯊魚。
豐富的物資堆在倉庫裏, 而為了應對接下來的航行, 他也冒險多屯了三天份螢火蟲。平日裏為了規避內部盜竊風險和藥品變質, 他最多預留一天的量。
整個極樂號只有他一個人清楚這東西的配方。沒了螢火蟲, 普通人還能挨一天。如果兩天下去, 自己還沒有機會生産新的,那八成是不幸遭遇了什麽事情——退一步說, 拉上整艘船為自己陪葬也風光。
樊白雁滿足地拍了拍藏在床頭的保險箱, 安穩地坐上了椅子。他幾乎把聚居地飼養的動物投了三分之一進去,藏好的鐵皮箱裏裝滿昨天晚上新鮮出爐的藥品。今晚生産的藥丸也在凝固中了。
一切順利。
段離離正窩在房間一角, 眼眶還隐隐有些紅意。她換了件月白的旗袍,膽怯地垂着手, 身體微微顫抖。不知道是不是燈光的原因, 她的臉色混了幾分青白。
“看吧,你硬是把馮江送去走石號。現在呢?餘樂馬上要完蛋, 而我在一個小時前殺了塗銳。沒了船長和副船長, 走石號會變成活地獄——你說說你,這好心辦壞事啊。”
段離離低下頭,緊緊攥住拳頭, 額上冒出點細汗:“塗銳他、他不是反抗軍嗎?不會那麽容易……”
“就算是阮閑本人,被綁成那樣也動不了。”樊白雁擺擺手,“阮立傑還往他脖子上來了一刀,不是虛影。那枚炸彈下去,骨頭都能給他炸沒咯。”
“唐亦步那邊怎麽辦?人家盡心盡力來投奔這邊,都是有才能的年輕人。您殺了他的戀人……”
“他那邊有動靜?”
“沒有,巡邏兵上報過,他昨天和今天都躺在床上養腿傷。”
“那不就得了。這年頭,哪來的那麽多真心。這筆賬算在走石號頭上就行,再找個漂亮小子撮合撮合,這事兒不就成了嗎?離離啊,這次關你禁閉也是讓你長點心。如今不比從前,胳膊肘朝外拐可是要人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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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白雁望向假窗戶,窗外繁星閃爍,依稀還能聽到點蛐蛐叫聲,不知道是音箱外放還是真的蟲鳴。
“來,給我揉揉肩。明天你就自由啦,這事啊……”
段離離沒有應聲。
樊白雁不滿地扭過頭。他的副船長正軟倒在角落,痛苦地喘息。保養良好的指甲劃過桌面,硬生生劈了兩枚。
段離離撕扯自己的頭發,精致的妝被淚水暈開,可憐兮兮地嗚咽着,如同一只被捕獸夾咬住的狐貍。她的臉扭曲起來,再也稱不上漂亮,可眼下她也沒有去在意這些的精力。段離離抓住樊白雁的褲腳,被自己的唾液嗆得練練咳嗽,嘴唇不見半分血色。
“螢火蟲。”她用口型比着,“給我。”
典型的藥瘾發作症狀。樊白雁皺起眉。
“今天你已經吃過三顆了,離離,再吃對身體不好。”
“不……我不知道……今天越來越難受,我受不了了,樊老……”
“離離,你最清楚,我屋裏沒有——”
見樊白雁一味敷衍,沒有半點行動的意思。段離離哭叫一聲,撲向樊白雁放随身物品的櫃子,将從蔣琳那裏弄來的絨布袋翻找了出來。她扯得非常用力,直接把那絨布袋扯成可憐的兩片。一枚卡在夾縫裏的螢火蟲滾落在地,被她迅速吞進嘴巴。
吞下螢火蟲後,段離離長長嘆了口氣,臉色依舊青白,表情卻沒有先前那般猙獰了。
樊白雁的臉卻漸漸蒼白起來。他沖向房門口,剛打算下達指示,他想要的答案已經提前揭曉——幾聲凄厲的慘叫爆發開來,然後才是槍聲。和通常警告式的槍法不同,槍聲雜亂無章。
老人深深吸了口氣,給自己套上了防彈外套和頭盔,這才沖出房間。
大廳裏不再是那副井然有序的安靜模樣。人們在地上掙紮,瘋狂摔打和撕碎進入視野的所有東西,或者單純地刺傷自己——光潔的大理石地板黏上濃稠的血。
樊白雁一眼就認出了那幾個出事的人——他們和段離離類似,都是能夠一天服用三個螢火蟲的“奢侈階層”。他們正在地板上翻滾、嚎叫,有一個撕開身邊小個子的腹部,硬生生用刀剖開對方的胃,血淋淋的雙手四處亂扒,試圖尋找剩餘的藥丸殘渣。
晚上人還好些,但這件事爆發開來只是時間問題。以現況的瘋狂程度看來,這也不像是演戲騙藥。
能夠殺死餘樂的票還捏在這群人手上,樊白雁惱火地咬緊牙齒。可惜眼下必須舍棄這些毒瘤,才能維持住穩定的局面。
沒關系,現在還來得及挽回,老天從來都是站在自己這邊的。
“感到不适的朋友請上五層大廳,對,巡邏兵也一起上來——有一小部分的螢火蟲被人惡意投毒,我這就去為大家準備藥。剩下的朋友請回到房間,把門鎖好。稍後會有人把預防藥和補償也送過去。”
此起彼伏的尖叫中,樊白雁的臉上還挂着笑。
然而這話有點晚。
第一次攻擊案例後,其他無頭蒼蠅般亂撞的人得了啓發,瞬間又有幾例受害者出現。得到樊白雁的提示,這些手上還沾着內髒的人開始向電梯的玻璃門中拼命擠,直接把一邊護欄上的鋼化玻璃擠得粉碎。其中有個不小心摔了一跤,被後來者踩着背跟上,胸腔很快被踩得塌陷,停止了呼吸。
“不要擠,沒關系。這都是陰謀,走石號的陰謀!被擾亂了信念,我們可就輸啦!”樊白雁打開擴音系統,聲音堅定,撫慰人心。“大家關緊門,我們已經把情況控制住了,沒問題!”
血手印印上電梯壁,兩三趟後,發瘋的人終于全擠了上來。一層甚至已經有負責清潔的人圍上去,開始清理滿地的血跡和內髒。
人們充滿渴望的擁上五樓,然後得到了直朝頭顱沖來的子彈。機械射出的子彈聲音輕微,還沒有屍體落地的響動沉重。
四十來具屍體軟綿綿地堆在地上。
十餘個醫療機械湧過來,将屍體舉起,挨個送向房間內部。
“三分之一施肥,三分之一作為芽床培植,剩下三分之一用來喂新芽床。”樊白雁擡起手,通過光屏小聲對機械們下令。他牙關緊咬,心裏痛得滴血。“立刻把得到的果實處理好,送去生産室檢查,産出的合格螢火蟲立刻拿過來——”
原本能夠用于票死餘樂的四十多票,一眨眼就沒了。
他還沒心疼完,又是嘭的一聲巨響。
不到半小時,短暫的平靜再次被打破,又有人從室內沖了出來,手裏揮舞着鈍器或類似的硬物。他們攻擊着那些閉門不出的人,嘴裏尖叫着不成聲的的詞句。這些人力量大得驚人,很快,櫥窗改造的牆壁出現成片蛛網似的裂紋。
第二批墟盜開始發狂,他們似乎堅信還正常的同伴們悄悄存了螢火蟲,而他們需要盡全力将那些不存在的藥丸奪來。
還保有清醒的人們用上了所有手段來保護自己。他們自發地聚集在大廳角落,試圖利用大廳的隔牆控制襲來的人們。可惜這招還沒來得及展現效果,人群內部又有幾個人尖叫着發了狂。
樊白雁坐不住了。他親自下到五樓,随後是四樓,三樓。
幾枚催淚.彈被投進人群,強行将眼看要撞在一起的人群分開。
“我就在這裏陪你們,都清醒點!”他朝天放了兩槍,提高嗓門。“已經有人去取藥了,他們很快就……”
“樊老。”其中一個西服保镖紅着眼過來,手有點抖。“事情不對。”
“有屁快放。”樊白雁壓低聲音,他心髒瘋狂跳動,整個人眼有點發花。他有點分不清這是現實還是夢境,明明幾個小時前還一切如常……
“明滅草的果子出了問題,無論是以前的那批還是新培植的,有效成分都不到以前的百分之一。螢火蟲沒法正常生産,樊老,我們怎麽辦?”
“原因呢?是不是有人加了東西,有人惡意搗亂?”
“查、查不出……其他都很正常,穿梭劑也能正常提取,只是螢火蟲……”
“不可能!”樊白雁咬了口自己的舌頭,強迫自己冷靜。“這些年都過來了,這東西說變就變?準是人為的!對了,那個姓唐的小子呢?把他帶過來!他不是生物學家嗎?”
“剛剛我們的人也試圖找過他,他……他人不在房間。”
樊白雁做了個深呼吸,麻木地看向廳中厮打的人群:“上昏迷藥,藥勁最大的那種。所有後備機械都用上,務必把人控制住。分子打印機弄出來,配上九成的電力,直接給我燒電,能複制出多少迷幻成分就複制多少。別告訴我你們連分子結構都搞不到,快去!”
“可是這樣,極樂號的防衛……”
“辦完這些事情就開船,別讓那群鬣狗知道我們去了哪兒。無論如何,我們的活人絕對要比走石號那邊多。”
樊白雁雙手握住欄杆,數十臺醫療機械從他身邊掠過,飛向人群。他仍然有種人在夢中的空虛感,不過事已至此,應該不會有再糟的情況發生。反正走石號那邊沒了副船長,已經自顧不暇……等等。
老人攥緊欄杆,指節發白。
那個唐亦步,似乎是不見了?他從哪裏來的消息?
明滅草都能出這麽詭異的狀況……塗銳真的死了嗎?
樊白雁一身是汗,他張張嘴,想要收回命令。可惜室內的燈光已經熄滅大半,分子打印機已然啓動,混亂本來就已經大幅度削減了他們的防禦,這樣一來——
爆炸的震動從地底傳來,恍若地震。火焰燃燒的亮光驅散了巨型玻璃外的黑暗,濃煙不斷滲進來。樊白雁愣愣地站着,胃裏像是滑進了一塊淬了毒的冰塊。他腿一軟,差點坐倒在地。
不過作為一個經驗豐富的墟盜船長,腎上腺素使他保留了足以支撐思維運轉的神智。
“開船,立刻開船。”樊白雁啓動光屏,一套光線構築的虛拟駕駛臺出現在他的面前。“我們暴露了,先逃!”
敵人來得太快,眼下他根本湊不出能夠反擊的人手。
整座商廈廢墟更加劇烈地搖晃起來。
唐亦步坐上頂層的欄杆外的裝飾性凸起,在樊白雁的視野死角愉快地晃着一條腿。他将四處亂蹭的鐵珠子摟在懷裏,金色的眼眸中倒映出爆炸的火光。
蜂巢燒毀,蟻窩浸雨。有條不紊的組織被瞬間扯裂,墟盜們撕咬着昨天還挂着笑容交談的夥伴,野獸般悲鳴。為了短暫的快感,某種作用于腦部的複雜化合物。有趣的是,這未必出自本能——人們并沒有選擇為了生存拼搏,只是為了更舒适地走向毀滅。
阮閑沒有作死坐在那樣危險的地方。他穩穩站在六樓,雙手撐上欄杆,面無表情。
“你……你們……”段離離虛弱地扶牆站起,漂亮的眼睛充滿淚水。“是你們……”
“您太高看我們了。”阮閑回過頭,直直看向一臉複雜的段離離。“我們可沒有捅這麽大簍子的能力,亦步發現的異變,借老天的東風而已。”
“至、至少你們可以……告訴我……”她吃力地喘息,“死了很多人,沒有必要,大家只是……想好好活下去……”
“每個房間都有足夠大的衛生間和隔間。把自己關進去,鑰匙沖掉,忍過藥瘾發作的幾個小時。”阮閑轉過身來,“他們不是沒有選擇。”
“你不能指望……所有人都……你很厲害,你可以提出一個更确切的方向……”
“你們自願選擇這樣的生活方式,到頭來還希望路過的陌生人給出兩全的解法?”
“那你也不能這樣做!”段離離哽咽得更加大聲,“是你把外面的人引來的,不是嗎?你這是把我們往死路上逼!”
“是嗎?”
又一陣爆炸從地下傳來,爆風吹動那件薄外套的衣角。段離離試圖在那張俊美的臉上找到罪惡感或者內疚,可她只看到了笑容。
窗外被照亮的巨型廢墟中,那個年輕人笑得很輕松。
“現在他們還沒有炸人。你們可以投降,不是嗎?啊,我忘了,走石號上可不準有螢火蟲存在。”
“來吧,你們自己選。”他說。
作者有話要說: 啊啊啊遲了幾分鐘!!!抱歉——(躺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