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共枕

第2章 共枕

“……”

沈辭一頓,皺起眉頭。

在這種游戲中,為了防止攻方行動過激,突破受方底線,往往會提前約定安全詞,當一人說出安全詞,另一人就必須停手,結束游戲,以保證安全。

但那是一般人的玩法。

可謝逾是誰?那是江城頂級二世祖,從小跋扈慣了的大少爺,他玩游戲,從來只有他膩了、厭倦了,率先停手,何來旁人置喙的餘地?

沈辭懷疑這是不是謝少爺一時興起的新游戲,他将視線落在謝逾臉上,想從謝逾的表情中找出蛛絲馬跡,但是謝逾只是懶散躺在沙發上,兩條長腿随意的蜷起來,神色平靜,唇角甚至噙着笑,活脫脫一個玩世不恭的二世祖,看不出什麽痕跡。

謝逾任他打量:“怎麽樣,沈助教有喜歡的詞嗎?”

沈辭收回視線,平平道:“随你。”

“随我?那我得好好想想。”謝逾撐着下巴,不經意看了眼窗外,此時太陽西斜,西南方有一片赤金色的火燒雲。

雖然原小說大片都是馬賽克,但還留有一些環境描寫,比如沈辭走進房間的時候,作者帶了一筆落地窗外,說是“落日熔金,暮雲合璧”,而兩人睡覺的時候,則描寫“繁星點點,夜色漸濃”,也就是說,他們這一次要從黃昏弄到天黑。

現在剛過六點,離天黑還有個把小時,他必須拖上些時間。

謝逾狀似沉思,慢悠悠地挑選。

“嗯,首先,這個詞不能太普通,比如‘不要’‘不可以’,這種太常見了,你說出來的話,我分不清你是真的受不了了,還只是一種情趣;其次,這個詞也不能太複雜,否則到了那個時候,你可能沒有體力讀出來,嗯……要找個折中的。”

沈辭:“……”

他不自在的撚動指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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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逾樂得胡言亂語地拖時間,他和沈辭保持着數米的距離,不曾逾越分毫,保守的像一個恪守規矩的君子,嘴裏的話卻越發不着調,安全詞明明是私密的事情,謝逾卻拿出了學生寫論文的态度,東也不好西也不好,還要逐個排除,仿佛不是和寵物商量安全詞,而是在給孩子取名字。

謝逾有條不紊地分析歸納總結,最後敲定:“總之,我們需要一個發音短促的非常用詞。”

他擡眼看向沈辭:“沈助教,你有什麽意見嗎?”

沈辭:“……”

誰會對這種東西有意見?

他一聲不吭。

謝逾毫不意外,小說裏的沈辭就這樣,皮相好看,性格卻冷得很,一把骨頭尤其硬,在合約之外從不配合。

而原主就厭惡他這平民窟裏養出來的清高性格,非想将這把硬骨頭碾碎了雕成裝飾品,捏在手裏把玩,這才把人來來回回反複折磨。

沈辭不說話,謝逾索性替他說,謝少爺環顧了一圈,将視線落在了酒店玻璃櫥櫃的瓷瓶上,那是一個青花玲珑的淨瓶,器形古樸修長,瓶身纏了圈青色蓮紋,看着清雅端莊,論氣質,和眼前的沈辭有點像。

于是謝逾問:“瓷器,瓷器好不好?發音簡單,也不常用。”

沈辭不語,他的視線本來落在窗外,現在落回到謝逾臉上,似乎在考量這位二世祖又有什麽新的點子。

謝逾探身:“說話。”

沈辭:“……好。”

兩人間再次沉默下來。

此時,沈辭的上衣欲脫不脫,扣子解了大半,冷白的皮膚暴露在外,起了一片雞皮疙瘩,他也不拉起來,就這麽安靜地杵在原地,仿佛一件沒有生命的貨品。

謝逾看了眼落地窗。

空中有大片絮狀的火燒雲,此時離日落還有二十分鐘,還得拖。

硬聊是不行了,他和沈辭也沒什麽話題,聊不了二十分鐘,謝逾估計着時間,幹脆摸出手機打電話。

突兀的鈴聲在室內炸響,沈辭微微一顫,轉過頭來,謝逾則起身走到櫥櫃旁,低聲說了些什麽,這卧室大,他們又離得遠,互相聽不清全部,只能隐約可以聽見“對對對”“到我房間來。”

沈辭本來好好站着,聽見這話,陡然擡頭,死死攥住衣擺,不可思議地看向謝逾。

謝逾還在打電話:“對對對,2301,頂樓那個總套。”

他擡頭,恰好看見沈辭慘白的臉色,不由問:“怎麽了?”

沈辭捏着衣擺,用力到能看見手腕上的青筋,他竭力穩住情緒:“不,不行”

謝逾問:“不?什麽不?”

沈辭閉眼,身形緊繃,身體微微發顫,連指尖都開始抖,他像是難堪到了極點:“……只你一個,不要多人。”

于此同時,謝逾問:“不要小蔥還是不要香菜”

他們一起看向對方。

謝逾茫然:“啊”

他打着電話,電話那頭也在說話,音量還不小,就沒聽清楚沈辭說什麽,追問:“你是有忌口嗎?”

謝逾确實沒想到還有多人玩法,只是時間還差二十分鐘,他覺着兩人幹耗着也不是事兒,就打電話給酒店訂餐,按着自個的口味點了幾個菜。倒也不是他刻意忽略沈辭的口味,只是估摸着就算問了,沈辭也不會說,這才幹脆幫忙點了,結果沒想到他直接開口說不。

謝逾沒聽清,但他琢磨着,沈辭估計是說“我不吃”。

他心道:“不愧是未來大佬,小說主角,這窮困潦倒的,口味還挺挑。”

小說裏沈辭家庭條件不好,平常在食堂吃飯,也就吃個五塊十塊,什麽小蔥拌豆腐,蒜泥空心菜,都是葉子和草,不見葷腥,謝逾還以為他不挑食,給什麽吃什麽。

他一轉念,又想:不過挑剔就挑剔吧,原主財大氣粗的,食物上挑剔一點,也不是養不起。

謝逾将手機遞過去:“那你點吧。”

沈辭:“……”

他表情遲疑,緊繃着的肌肉卻緩緩放松下來,沉默着接過手機,電話那邊甜美的女音響起:“您好,這位先生,請問您想吃點什麽?本酒店的法式甜點非常出名,主廚曾斬獲多項國際榮譽,向您推薦黑松露慕斯,香草可露麗……”

沈辭感到荒誕。

他在糾結着如何克服恥辱脫下衣服,對面卻在說黑松露慕斯和香草可露麗。

電話裏絮絮叨叨的推薦菜品,都是些貴價菜,沈辭沒立馬回話,只看着謝逾,表情怪異,沒頭沒腦的問了一句:“讓我吃飯?”

謝逾:“當然讓,為什麽不讓。”

這純粹是下意識的反應,但話一說出口,他就知道說錯了。

謝大少爺挑剔且有輕微的潔癖,過夜前,他是不從許人家吃晚飯的。

不過話說出口了,謝逾也不能吞回去,便擺擺手,示意沈辭點餐。

電話那頭的工作人員還在喋喋不休地介紹,沈辭随意點了兩個,便不再說話了。

十幾分鐘後,工作人員推着小推車敲響房門,将飯菜擺了一桌子,謝逾示意沈辭坐下,然後開始刷原主的手機。

原主是個纨绔富二代,混的圈子也是纨绔富二代,他的聊天軟件有個頂置群聊,叫F1小組,此時刷了99+的消息,謝逾點進去一看,有人在@他。

何致遠:“@謝少,看上的那個搞學術的弄到手了沒?”

何致遠:“什麽滋味啊,看上去真不錯,那氣質,真清高,我還沒搞過名校生呢,還是謝少有口福。”

何致遠:“什麽時候謝少玩膩了,給我也嘗嘗?”

謝逾不說話。

二世祖的朋友也是群二世祖,嘴裏不幹不淨地惹人讨厭,他正要關手機,又刷出來一條。

李揚:“呦,有新目标啊,看樣子今晚謝少游戲不上線了?”

謝逾這才打字:“上線。”

群裏都是富二代狐朋狗友,李揚算是其中比較正常的,愛好是打游戲,平日裏找不到隊友,拉着謝逾玩,而謝逾正愁晚上找不到事幹,一口答應。

他吃完了飯,連上耳機,便自顧自地躺到了沙發上,一點眼神也不分給沈辭,全神貫注地打游戲,打到了十點,才打了個哈欠起來,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沈辭目送他走入洗手間。

隔着一層磨砂玻璃,水聲響起,謝逾囫囵洗完,裹着浴袍出來:“你去洗澡。”

這是原文不多的幾句沒被屏蔽的臺詞。

他在沈辭身上巡視一圈,從頭掃視到尾:“你該知道怎麽做。”

沈辭頓了片刻,他起身走入浴室,面上無悲無喜,等浴室門合攏,徹底隔絕謝逾的視線,他才将脊背抵上冰冷的牆壁,無聲地閉上了眼睛。

在這間兩百多平的套房裏,只有這件浴室,能暫時容納沈辭的崩潰。

但饒是如此,他不敢,也不能耽擱太久,在無聲地鎮定情緒後,沈辭擡手按住花灑,熱水從頭頂傾瀉而下,澆在皮膚上,水流噴濺,沈辭這才發現,他握着花灑的手居然在抖。

畢竟門外坐着的那個,絕不是什麽善茬。

謝逾謝大少愛玩,還玩得尤其花哨,整個江城上層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可沈辭之前從未接觸過這個圈子,也從未想過會與謝逾有所牽扯,他一路走來的所有成就,驕傲,甚至尊嚴,在謝逾面前都輕飄飄的像一張紙,随時可以踩在腳底,用鞋壓着碾成爛泥。

一牆之隔,謝逾在翻看沈辭的體檢報告。

據小說裏描述,在拟好協議的當天,謝逾就要求對方去體檢,沈辭并不配合,照常打工,上下課,謝逾叫人直接停了輛賓利怼到實驗室門口,一副誓不罷休的模樣,惹來不少圍觀,沈辭不堪其擾,勉強低頭去了醫院。

他翻着翻着,有點觸目驚心。

沈辭的身體狀況常年處于亞健康狀态,失眠,貧血,謝逾甚至懷疑來一場感冒,就能成為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統啊。”謝逾對着血檢數據呼喚系統,“你确定主角這身體狀況,他能撐過那麽多的馬賽克?這兩個字母玩着玩着,不會變成殺人現場吧?”

系統無所謂:“放心吧宿主,主角都是很耐折騰的。”

死肯定死不了,至于會感到痛苦……虐主文的主角不痛苦,那還叫虐主文嗎?

謝逾:“……”

他側目而視:“媽的,你們這到底是什麽鬼組織啊?”

死變态嗎

這時,浴室的水聲停了。

謝逾将文件塞入床頭櫃,将櫃門扣好,裝作無事發生。

沈辭穿上蔽體的衣衫,将扣子扣到鎖骨上方,對着鏡子仔細理順了每一絲皺褶——就仿佛用着發白褪色的布料裹住身體給他一絲安全感似的,而後他垂下眸子,拉開了房門。

事已至此,逃避毫無意義。

他深吸一口氣,将表情調整至毫無波瀾,這才走到了床邊,看向床上的謝逾。

而後,他便頓住了。

謝家不可一世的少爺安安靜靜地将臉埋在被子裏,半張臉蹭在枕頭上,露出一顆毛絨絨的腦袋,褪去了白日裏嚣張做派,看着居然挺溫和。

他睡着了。

*

沈辭定定看着謝逾的睡顏,沉默了許久,走到床邊,擡手關了大燈。

他在一旁的沙發上坐下來,靠着沙發靠枕,合上眼睑。

而另一邊,表面睡得沉靜的謝少爺正和系統讨價還價。

系統:“唔,我看看,全部非馬賽克臺詞表演完畢,主角感到羞辱和不安,關鍵任務節點完成,基礎得分80……額外添加非必要臺詞,扣分40……綜合評價40分。”

“等等。”謝逾打斷,“我添加了什麽非必要臺詞?”

系統:“原文沒有安全詞,這行為違背了人設。”

“沒有吧。”謝逾思索:“我記得,原主是個在特殊游戲上異常“專業”的富二代?”

系統:“是的。”

“正常情況下,這個游戲在應該約定安全詞?”

系統:“……是的?”

“作為一個專業的人,他必須具備相應的專業素養,所以,他應該約定安全詞?”

系統:“……”

系統謹慎思考,最後松口:“好吧,那就扣二十,你知道,你不該問沈辭忌口的。”

這點确實沒法辯駁,謝逾點頭表示同意。

兩人達成一致,系統息屏關機,而一通掰扯過後,謝逾也有了些許困意,他枕着胳膊盤算後續的劇情,卻忽然聽見旁邊的沙發上傳來了隐忍的咳嗽。

謝逾借着月色向一旁看去。

沈辭額頭抵在沙發靠墊上,脊背崩成弓形,一手抵住靠背,一手扼住咽喉,像是在極力壓制嗓子裏的聲音。

沙發是單人的沙發,沈辭身量修長,只能縮着腿,動作像蜷起的蝦子,酒店的中央空調溫度調得很低,而他只穿着一件薄襯衫,還被汗水浸透了大半,此時簌簌發着抖,竭力将聲音壓在嗓子裏,只逸出抑不下去的一點。

要将咳嗽的聲音全部咽回去,想必很難受。

謝逾猶豫着要不要裝睡,卻感覺身邊人越咳越兇,整個脊背崩着顫抖起來。

謝逾:“……”

他估摸了一下系統的評價标準,便伸手,啪得打開床頭的燈。

沈辭脊背一僵。

謝逾翻身坐起,冷臉罵到:“大半夜的,讓不讓人睡覺了。”

沈辭垂眸:“抱歉,我會克制。”

“你能克制個鬼啊!”謝逾打量着沈辭,煩躁地抓了把枕頭:“你為什麽在沙發上?誰讓你睡沙發的,還不滾上來。”

“……”

沈辭一頓,終究什麽也沒說,他半坐起來,開始垂眸解衣扣。

謝逾掀起眼簾:“脫什麽,直接上來。”

沈辭一僵,手指攏住袖口,神色莫名:“我沒幾件好衣服。”

謝逾:“……?”

他沒搞懂這裏面的邏輯,卻見沈辭自嘲似的一笑,道:“算了,就這樣吧。”

他從另一邊上了床,只穿着件襯衫跪坐在床榻之上,似乎在等待着什麽。

千回百轉間,謝逾不可思議地冒出一個想法:“他覺得我要撕他衣服?”

系統悄無聲息地冒出來:“對原主來說,這确實是常規操作。”

謝逾:“……”

他翻身背對沈辭,佯裝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樣,不耐道:“讓你上來就上來,半夜咳咳咳咳,吵得要死,覺都給你吵沒了。”

沈辭一頓,旋即在另一邊平躺下來,這是一張将近兩米的大床,謝逾獨自睡在一邊,半點沒有和他睡一起的意思,他猶疑着要不要主動過去,卻見謝逾反手甩過來一截被子,劈頭蓋臉将他籠住了。

謝少爺夢呓似的聲音響起:“好晚了,快睡吧。”

沈辭一頓。

他扒拉着被子的一角,這被子很寬大,即使他們平躺在床的兩邊,中間劃出楚河漢界,也不顯擁擠,勻過來的那一節松松籠罩着他,還帶着謝逾的體溫,居然很暖和。

他繃着身體等待謝逾的下一步指示,但謝逾翻個身,沉沉的呼吸聲傳來。

謝逾似乎又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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