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不知廉恥

不知廉恥

謝執玉百口莫辯。

林堂主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轉頭去翻了宗門大陣記錄的底冊,卻不見有任何同謝執玉描述相似之物,溜進過淩霄劍派。

這自然也就是說,那狐貍不可能自外而來,它應當已在宗門內潛藏許久,那宗門內最可能知曉這狐貍去處原委的人,大概便只有師無衍了。

以師無衍的境界修為,若真有這麽一只妖獸在宗門內四處亂逛,他不可能毫無察覺,這應當是師無衍默許之事。

可謝執玉一點也不想去問師無衍,他可還記着那畫像的仇怨,他現在可還憋悶得很,他寧可現在就将自己這好奇心壓下去,也絕不會再同師無衍好聲好氣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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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執玉同林堂主告辭,回了自己的住處。

自從有了上一回那将少時日記亂放的驚慌,至此謝執玉只要離開房間,便會在門外布下禁制,這禁制令一切人與物均不得入內,因而宗門內若有人要給他送東西,便都只能放在屋外。

前幾日謝執玉總收到門中師弟師妹送來的吃食與一些零散物件,這些東西都不曾署名,他也不曾多想,畢竟他在宗門內本也有不少好友,他離宗多年,總歸是有幾個人惦念着他的,今日他回來時,門外放着的吃食又多了不少,他正要過去拿起來,卻又看見了壓在那些糕點下的幾封信。

此事倒是稀奇,自有了傳訊玉符後,謝執玉已不曾聽說還有什麽人會寫信了,他皺眉将這信件撿起來,回到屋中後,他先将那些食物糕點放下,看桌上又多了一瓶師無衍送來的藥,他便翻到床上去,端起一杯茶水,嚼着那藥丸咽下一口,拆開第一封信,朝上掃了一眼。

這信不曾署名,信上也只有極為簡略的一句話。

「謝師兄!我們終于鼓起勇氣給您寫信了!您的微笑,就是我生命的光!」

謝執玉一口茶水嗆着,捂着嘴不住咳嗽。

他匆忙将茶盞放到一旁,瞪大雙眼去看手中的信函。

後頭幾封信也不見署名,他皺眉又拆了一封,筆跡雖然不同,可內容卻與第一封信差不了多少,這好像全是門中師弟師妹寫給他傾述喜愛的信件,他幾乎一瞬便想到了仙門閑談上所見的那些讨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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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啊這些人不會真覺得他是什麽宗門第一甜豆吧?

你們這些劍修怎麽回事啊!能不能和心中只有劍的宋白川與林堂主學一學!

謝執玉看着手中剩下的信函,一時心情複雜,卻還是皺着眉将剩下的信函都拆開看了,事情同他所想一般,剩下的信件也全是門中師弟師妹對他的傾情告白,他正想将信函收起,還得頭疼想一想怎麽應對此事,忽地卻又聽見有人在外敲了敲門——不必多想,這肯定是師無衍來了。

謝執玉吓得臉色蒼白,生怕被師尊發現了這些信函,更怕被師尊看見了他的玉符,他猛地将信與放在床頭的玉符一股腦塞進了被褥中去,自己噌地蹿到房間另一角,盡量離被褥遠一些,以免被師尊看出了其中的問題。

果真下一刻,師無衍推開他的房門,踏步進來,正見他從床榻上逃離,而謝執玉緊張不已,正幹巴巴沖着師無衍笑,道:“師……師尊,哈哈,您怎麽過來了!”

師無衍:“……”

師無衍微蹙雙眉,那目光在謝執玉揉皺的被褥上一掃而過,而後方看向謝執玉,問:“藏了什麽?”

謝執玉:“……我哪有藏東西!”

師無衍:“你騙不了我。”

謝執玉:“哈哈,師尊,您又在胡思亂想了吧。”

他緊張不已,也知曉自己瞞不過師無衍,他畢竟在師無衍身邊長大,師無衍對他極為了解,而他慌了神,這舉動一看便是在掩飾撒謊,他若不能再編出一個合适借口來,只怕下一刻,師尊便要掀了他的被子,将裏頭諸位師弟師妹寫給他的信翻出來一一查看。

不行,若是讓師尊看到了那些東西,不僅他要受師尊責罰,他若是應對不當,這些給他寫信的師弟師妹,怕是一個也逃不過去。

是至如今,若想轉移師無衍的注意力,大約便只剩下一個辦法了。

他惹出的事他自己扛。

當初是他要沖師弟師妹笑的,這過錯在他,今日不論他用什麽辦法,都只能讓師尊罰他一個人。

謝執玉深吸了口氣,立即做出了決定。

他擡起頭,堅定不移沖師無衍大喊道:“師尊!我的床可不是想上就能上的!”

站在原地根本不曾動彈的師無衍:“……”

謝執玉:“我的被子,也不是想掀便能掀的!”

師無衍:“……”

謝執玉:“您要掀我的被子,那是要陪我的雙修嗎?”

師無衍神色一沉,正欲提及當初同謝執玉約法三章的禁閉懲罰,謝執玉卻視死如歸般瞥了一眼門外,直沖沖打斷了他尚未出口的話。

“您今日不會也帶了人過來吧?”謝執玉硬着頭皮,終于憋出了最後一句虎狼之語,“沒有關系的,我可以叫得小聲一些的。”

師無衍:“……”

說完這句話後,謝執玉自己的臉倒先紅了起來。

他畢竟不是真的合歡宗,這等暗示明顯的話語,他實在有些說不出口,可他更怕師無衍去翻他藏在被褥中的那些信件,為了諸位師弟師妹的平安,他只能硬着頭皮一句一句憋出這些話來。

他說完了這句話後便閉上了眼,等着師尊的暴怒,可足足過了好一會兒,師無衍都沒有說話,謝執玉這才稍稍睜開眼,小心翼翼朝着師無衍看了一眼。

師無衍的耳尖……好像有些泛紅。

謝執玉怔住了。

他還是頭一回見師尊露出這般神色,師無衍為人本就端肅涼薄,倒如山巅霜雪,總是拒人于千裏,他人無論如何不可攀得,哪怕如這般稍見怯色,便已是這麽多年來難見一回。

謝執玉好似忽而便忘了自己後頭該要出口的話語,他只顧怔怔盯着師無衍看,心中莫名冒出了許多大不敬的想法來,很想看看師尊被惹急了的模樣。他又一向是個專愛虎口拔須的性子,這熱血上頭,他想都不想便湊到師無衍面前,用力清一清嗓子,故意問:“師尊,您為何不說話?”

師無衍:“……”

“這雙修之事,可比練劍苦修舒服多了。”謝執玉湊得更近了一些,幾乎貼到師無衍身前,“您可以同我一道試一試。”

師無衍到此時才冷着臉吐出兩字:“……胡鬧。”

謝執玉反道:“這如何能算是胡鬧了?這本就是修煉之法。”

他果真見着師無衍面上泛起薄紅,顯是他這出格言語,已要觸碰到師無衍能夠容忍的極限了。

可謝執玉偏還要再過分一些,他伸了手去挑師無衍的下颚,故作了軟言細語,說:“師尊,我們合歡宗——”

師無衍忽地攥住了他的手腕,幾乎将他抵着推到牆上去,謝執玉吓了一跳,第一反應是師尊終于怒極要打他了,他吓得縮了縮脖子,卻還非要同師無衍僵持,忍着師無衍捏着他腕骨時的疼痛,竭力伸着五指,顫着手非得努力夠着碰一碰師無衍的臉。

師無衍的臉色越發陰沉,他稍稍側臉,避開謝執玉那顫着努力朝他伸來的手,幾乎忍着滿心怒意,咬牙吐出一句:“你究竟是從何處學到這些荒唐之語的?”

謝執玉仍在同他較勁:“師尊,這不重要,重要的是雙修時的快樂,今日您若答應了我,我定然能令您也好好享受一番。”

師無衍:“……”

“我來便好,您不需這麽用力的。”謝執玉竭力朝師無衍伸手,抵着師無衍幾乎将他腕骨捏碎的力道,咬牙一字一句奮力說,“徒弟我、會好好、照顧您的。”

他的指尖終于觸及了師無衍的發間,那霜雪般的白發輕輕繞在他指尖,謝執玉勾着了師尊的一縷頭發,便已覺得自己今日的較勁贏了,他正忍不住想要咧嘴同師尊笑一笑,卻被師無衍反扣住了手腕,擒在身後,抵着将他壓了那桌案上。

謝執玉的腦袋被師無衍按着狠狠磕在了桌上,發出極為響亮咚地一聲巨響。

桌上的茶盞與藥瓶都被震得跳了跳,師無衍扣着他的後頸,深吸了好幾口氣,方能平靜一些同他說話,問:“這些東西,都是應遙教你的?”

謝執玉:“我……啊?”

等等,應遙?

這名字有些耳熟……這不是合歡宗宗主嗎?!

師無衍冷笑一聲,已自行确定了此事的答案,咬牙切齒道:“這該死的應遙。”

謝執玉:“不是應宗主——”

師無衍:“你倒還喚他應宗主。”

謝執玉:“此事同他沒有關系啊!”

師無衍自後貼近他耳側,低聲說道:“叫得這般親近,想來他教你的東西,你實在很受用。”

他輕聲吐出這麽一句話來,說話時溫熱的氣息正拂在謝執玉耳後,帶來一片酥麻之意,謝執玉下意識躲了躲,掙紮着想脫離師無衍的桎梏,師無衍竟也真順着他松了手,放了他起來。

謝執玉方撐着桌案站起身,心中還想着總得為無辜的應宗主辯解一句,畢竟送往合歡宗的賀禮已經沒了,淩霄劍派同合歡宗的關系好像也已一塌糊塗,實在不能再讓應宗主背上這麽一個黑鍋了,可他張唇,卻難發一言,喉中好似仍被扼着一般,倒連半點氣聲都發不出來。

謝執玉下意識捂住喉間,試圖咳嗽幾聲,這手方擡起來,師無衍便已瞪了他一眼,靈力忽而化作數根細繩,直接纏着了謝執玉的手,将他捆得嚴嚴實實,拖到桌案旁的椅子一側,幾乎是逼他坐下了,那細繩方又纏繞到了後頭的椅子上去。

謝執玉說不出話,也不能動作,師無衍則沉着臉色朝他的床榻走了過去——方才這麽一通胡鬧,師無衍竟還不曾忘記他好像将什麽東西藏在了被褥之中。

謝執玉已沒有辦法了,生死存亡之際,他最多也只能在腦海中回憶起陽華仙人曾教過他的那合歡宗入門必學的誘人秘籍,朝師無衍露出可憐兮兮的笑,希望師尊能夠給他留一些臉面,至少不要去翻他藏在被褥中的信件。

可他這被宗門內那麽多師弟師妹稱之為“甜美”的笑,顯然對師無衍毫無用處,師無衍直接便将他藏在被褥裏的玉符與玉符都拿了出來,他對謝執玉的玉符并無興趣,将玉符丢到一旁,一眼自拆開的信上掃過,那臉色顯是更顯得難看了幾分,再擡眼冷冷瞪了謝執玉一眼,将那信抖開,語調極其生硬念道:“謝師兄,您是我生命中最明亮的——”

他一頓,冷笑,忍着将這信撕碎的沖動,把信紙丢到桌案上,再翻下一頁,還是故意要在謝執玉面前念出來,道:“謝師兄,您怎麽這麽可……可愛。”

師無衍咬牙将信紙揉皺,丢到桌案上,再翻出下一封信,擡眸去看謝執玉時,見謝執玉好像因他念出這信上的話語而面上微紅,他心中那惱意不由更甚,将第三封信紙抽出,只瞥了一眼,見着那信上那他都念不出的孟浪之語,終于再難壓下心中怒意,将手中信紙重重拍在了桌案上。

謝執玉吓了一跳,只是他說不出話,也不好動彈,只能睜大眼睛朝師無衍露出可憐兮兮的神色,希望師尊能夠消消氣。

可師無衍冷冰冰說道:“回宗門多日,劍是一點沒練。”

謝執玉很委屈:“唔……唔唔!”

他怎麽沒練劍了!不是每晚上都在跟着師無衍學劍嗎?他哪兒不努力了?

師無衍咬重了語氣,一字一句說:“倒是勾引了不少人。”

謝執玉:“……”

他沒有,他冤枉啊!

師無衍又稍稍頓了一頓話語,冷笑一聲,說:“若我再有兩日不盯着你,你是不是就要挨個同他們雙修了?”

謝執玉:“唔唔唔!”

他也不是真的合歡宗,只是嘴上說一說算了,怎麽可能真的和那些人雙修呢?

他就算是真的合歡宗,那合歡宗也是得挑一挑的吧,又不是見着人便能行,總得挑些修為高的,長得好看的,比如說……嗯,師尊這樣的……

師無衍說完那句話後,倒像是冷靜了一些,也将面上的怒容收了起來,又掃了眼他丢在桌案上的信,指節輕輕叩在桌案,像是終于想出了應對此事的辦法,輕聲道:“看來還是得盯着你。”

謝執玉:“?”

他說不出話,只能不住沖着師無衍眨眼。

師無衍擡手一揮,捆着謝執玉的那些細繩頃刻消失不見,壓着謝執玉喉頭的那股異樣之感也頃刻便散去了,他咳嗽了幾聲,便急忙道:“師尊,此事是——”

師無衍卻已默聲握住了謝執玉的手,周身靈力忽地如細網一般繞着謝執玉的手纏繞而上,吓了謝執玉一跳,令他下意識往後退了幾步,師無衍便松了手,那靈力已消失不見,半點痕跡都不曾留下。

謝執玉根本不知發生了什麽,只是擡起自己的手翻來覆去打量,他的手毫無變化,他根本不知師尊對他用了什麽術法,他只能疑惑擡眼看向師無衍,等着師無衍的回應。

師無衍也正看着他,此時方淡淡說:“以後不得離我超過十尺距離。”

謝執玉一怔:“師尊……什麽?”

師無衍:“否則我先殺了魔尊,再殺了應遙。”

謝執玉:“?”

師無衍稍稍一頓,最後瞪了謝執玉一眼,說:“今後你若再不改好,你看誰,我便去殺了誰。”

謝執玉:“我……啊?”

謝執玉顯然還是不明白師無衍的意思。

他只知他将魔尊和合歡宗宗主都徹底拖下了水,謝執玉看師無衍說完這話後便起身要走,他倒還坐在原地發呆,直到師無衍走到他的屋門一側,謝執玉這才感覺周身有一股無法抗拒的巨力,将他朝師無衍的方向猛地拽了過去。

謝執玉趔趄幾步,險些跌倒,這才回過神來,明白了師無衍方才那術法的效用。

他倒是想離師尊遠一些,可在這術法限制下,他連多餘一步都邁不出去,劍修不好好練劍就是會是這個結果,看看他!他就只能被師尊壓着欺負!

謝執玉被這術法連着扯出幾步,師無衍卻忽地又停下了腳步,蹙眉朝他看了過來。

謝執玉戰戰兢兢說:“師……師尊,我的東西……”

師無衍快步朝他走來。

謝執玉:“……總該讓我收收東西吧!”

師無衍朝他伸出手。

謝執玉一把擡手擋在身前,驚恐向後退了兩步,幾乎以為師無衍要擡手打他了。

可師無衍只是伸出手,面無表情拔掉了他束發的簪子。

“玉簪。”師無衍冷冰冰說道,“又是玉簪。”

謝執玉:“?”

師無衍:“我上回給你的木簪呢?就這麽喜歡玉簪?”

謝執玉:“??”

師無衍:“木簪,戴上。”

謝執玉:“???

師無衍冷着臉,伸出手拉高謝執玉的衣領,這才極為不快吐出了最後幾個字。

“招蜂引蝶。”師無衍一字一頓說道,“不知廉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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