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他清醒了
他清醒了
謝執玉僵着脖頸, 轉過目光。
“他是……”謝執玉猛地一頓,幾乎咬到自己的舌頭,“你……你說什麽?”
神獸也被謝執玉的話語吓了一跳, 好一會兒才訝然睜大雙眼:“啊?你還沒發現?”
謝執玉:“……”
謝執玉說不出話。
他腦中一片空白,無論如何也無法将師尊同面前這只大白狐貍聯系起來。
他的師尊……是……狐貍?
不不不,他在師尊身邊多年, 從未聽說過這等荒謬之事, 他師尊也在淩霄劍派這種地方待了不知多少年歲, 若他真是狐妖, 那宗門內總不可能沒有人察覺吧?!
那麽多長老堂主, 還有他的師祖青陽上人,甚至包括那個他實在不怎麽喜歡的淩玉師伯,這麽多人加在一塊, 竟然也沒一個人發現?
再說了,他師尊平日連聽着合歡宗三字都覺得髒耳朵,見着他同合歡宗來往便覺得生氣,一點也見不得他人雙修, 這樣的師尊, 怎麽可能會是一只公狐貍精啊!
謝執玉退後一步, 用力搖頭,怎麽也不願接受神獸這頗為荒謬的話語。
可他心裏卻似乎隐隐有個聲音,令他不得不相信此事為真,至少将此事順着這方向去解釋, 有許多事,好像一瞬便能聯系起來了。
他房內劍譜中的白毛, 并非是師尊的頭發,而是這狐貍的白毛。
他離宗偷跑, 師尊總尋不到他,或許……或許曾幻作原型,在他屋中的床榻之上睡過覺,那時他在劍譜上嗅着的氣息,并非是他想多了,那确實就是師尊身上的氣味。
而他在宗門後山看見的白狐貍,就是那日同他說有事不能教導他練劍的師無衍,神獸早清楚師無衍的身份,所以才故意裝着不與他說那白狐究竟去了何處,至于門中那護門大陣,或許是自一開始便在師無衍的身份檢測上出了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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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他在睡夢恍惚中見着那白狐貍時,也都在師無衍身旁,他還記得,有一次他在夢中抱着那大狐貍的尾巴睡覺,醒來時便枕在了師無衍膝上……
該……該死,他不會真的抱了吧?
謝執玉只肖想想自己那日抱着的真是師尊的尾巴,便有些壓不住自己急促的心跳,再想想方才他在那石臺上睡覺時,也正枕在師尊的尾……尾巴上。
他咽了口唾沫,下意識便開始回憶那毛絨的美妙觸感。
也怪不得師尊對什麽龍妖狼妖的事情那般了解,他自己就是狐貍……他……他……
他光風霁月、見着合歡宗都要罵兩句的師尊,竟然是傳聞中天生便極擅雙修的狐貍。
謝執玉深吸了口氣,還伸手用力敲了敲自己的腦袋,這才極其勉強接受了神獸的解答。
“他什麽時候才能恢複神智?”謝執玉問,“師尊每年都需閉關半月,原來是因為會現出原形嗎?”
可神獸頗為古怪看了他一眼,像是見着了什麽傻子。
“妖獸和你們無時無刻不在求偶的肮髒人類不同。”神獸振振有詞說道,“我們獸獸,只會有那麽一段時間的!”
謝執玉:“……”
神獸:“每年閉關半月,當然是因為不想求偶了!”
可惡,這一回謝執玉竟然聽明白了。
妖修大多會繼承原身本性,獸形時若會發/情,化人後大約也會有如此一遭。
只是謝執玉有些想不明白,師無衍已能令周遭所有人都察覺不出他的身份,怎麽還會受這般低級的本能影響,以致如今靈智全失,同一只普通狐貍好像也沒有多少區別。
想到此處,謝執玉不由轉開目光,瞥了蹲在一旁觀望看着他們的白狐一眼。
他如今仍舊很難将這只白狐直接等同于他的師尊,至多只是在知道了事情真相後,對這白狐的态度稍有轉變,總要略微比以往親和一些。
于是謝執玉對那白狐笑了笑,可不想他剛剛彎了唇角,這白狐一瞬便坐直了身子,眸中散着熠熠光輝,好似得了什麽了不得的褒獎一般,頂着毛茸茸的大腦袋便要往謝執玉身上蹭。
神獸在一旁極其冷靜開口,道:“你若不想答應他求偶,這兩天還是不要和他靠得太近了。”
謝執玉:“……”
神獸:“畢竟現在是那麽大一只狐貍哎,再怎麽喜歡師尊也還是別靠近了吧。”
謝執玉:“……”
謝執玉原還彎着的唇角頃刻便壓了下來,一面謹慎朝後退了兩步,盡量離白狐遠一些,問:“師尊這情況……究竟會持續幾日?”
“往年也會有兩三日化形,可能夠維持靈智,化形時也能随意恢複人形。”神獸很是不解,“今年也不知是怎麽了。”
若只有兩三日,謝執玉或許還能撐住,這洞穴內的魔氣雖令他無法自行調息,倒也能恰好維持在一個不增不減的境況之上,他可以在此處等着師尊恢複神智,反正到目前為止,這白狐最古怪的舉止,也只是不停跑出去為他抓妖獸罷了。
謝執玉猜想這應當是白狐給他的求偶禮物,他只要拒絕,裝作對這些東西毫無興趣,便絕不會——
白狐已貼近他身側,低着頭用略有些濡濕的鼻尖去蹭謝執玉的臉,還将那大尾巴繞過來,試圖把謝執玉圈進它的尾巴裏,一面又不住朝神獸打量,将神獸與謝執玉隔絕開來,好像不怎麽喜歡他們靠得那麽近,這親昵舉動,顯然已與方才有些不同了。
謝執玉:“……”
謝執玉忽而意識到一件極為可怕的事情。
小黑,好像也是白狐送給他的求偶禮物。
而他……他接受了小黑,還與小黑相談甚歡,逮着小黑聊了這麽長時間,這白狐聽不懂人言,自然不知他們究竟在說些什麽,那從白狐的視角來看,不就是他極為喜歡這求偶禮物了嗎?!
謝執玉倒抽了一口涼氣。
他看神獸還要朝他身邊靠,毫不猶豫将神獸猛地推到極遠的位置,一面驚慌大聲道:“沒有喜歡!我一點也不喜歡!這禮物我不收!”
神獸:“?”
謝執玉:“丢出去丢出去!”
神獸:“啊?!”
謝執玉:“我不要看見這個東西啊!”
謝執玉與神獸扭成一團,他生怕白狐以為他喜歡這“禮物”,而神獸不想再被叼着扯出洞穴,這一路它磕了不知幾次腦袋了,它可不想再這麽被抓上一回。
白狐蹲在一旁看着他們兩打鬧,它似乎有些困惑,一時弄不清謝執玉與神獸究竟在做些什麽。
可它看得很清楚。
那只黑團妖獸,亮出了尖銳的利爪,扒着謝執玉的衣擺,試圖挂在謝執玉身上。
白狐忽地壓低了身子,豎立耳朵,自喉中發出威脅低吼,謝執玉吓了一跳,将目光朝它看去,便見這白狐本就蓬松的白色毛發炸開,又壓低了身體,看起來就像是……像是個毛茸茸的大雪團子。
謝執玉連推開小黑的動作都遲疑了,心中好像忽而被什麽猛地戳中一般,哪怕這大白狐貍不知為何正對他咧出尖牙低吼,他竟也沒怎麽覺得害怕,只是心中抓得發癢,很想伸出手,摸一摸白狐那看起來就很松軟毛絨的毛發。
下一刻,謝執玉便看着白狐一爪子将神獸從他身邊拍開了。
它用的力道應當不小,謝執玉只覺得一陣風呼嘯着自他面前扇過,小黑噗叽便被甩出去了,他再呆怔怔回過頭,看着白狐攔在他身前,依舊炸着毛,似乎将小黑當做什麽危險一般,絕不允許小黑再靠近半步。
謝執玉這才緩緩低下頭,看向方才小黑努力挂着的他的衣擺。
那衣角稍微被小黑的爪子勾破了一些,有些抽絲,但小黑顯然很有分寸,雖然朝他伸了爪子,卻并未弄傷他,可這舉止在白狐看來,似乎已足夠劃入危險動作的境況之內了。
神獸這麽莫名挨了一巴掌,在地上噗通滾了兩圈,似乎也被挑起了怒火,它将爪子勾着地面穩住身形,而後立即便現出了原型——它的體型并不比白狐要小,比起白狐身姿靈巧輕盈,它渾身毛發墨色漆黑,也更為壯碩,看起來就比白狐能打,雖說謝執玉知道師尊的修為遠比小黑要高,可他還是很擔心,總害怕而今并無靈智的師尊在打架上會吃虧。
謝執玉抽了口氣,道:“……小黑!那是我師尊!”
神獸:“……”
白狐壓低身軀,已完全炸了毛。
“他現在沒有靈智!”謝執玉說道,“他只是只小狐貍啊!”
神獸默然看了看白狐同它差不了的身形,咬牙重複:“小……狐貍?”
說完這句話,謝執玉便緊張伸手想要拽住白狐,可師無衍化作白狐的後體型實在太大,他無處下手,伸手遲疑了片刻,也只是輕輕捋了一把白狐的尾巴尖。
“師……師尊。”謝執玉十分別扭着擠出兩字,道,“您也冷靜一些。”
他覺着這白狐似乎是略微顫了顫尾尖,或許未曾聽懂他說話,可多少是明白了些他語氣中的含義,遲疑了片刻後,白狐退後了幾步,并未繼續同神獸對峙,而是低頭再度叼着了謝執玉的腰帶,扯着謝執玉便往一旁的石臺上跳。
這動作有些太過猝不及防,将謝執玉吓得不輕,可白狐似乎只是想令他離神獸遠一些,或許是神獸的體型與舉止令它略微有了些危機感,它怎麽也得将謝執玉叼遠了護住後再說。
只是石臺不過也只是略高一些罷了,神獸若是想上來,自然輕而易舉,因而白狐仍不打算放松警惕,将謝執玉放下之後,它便警惕萬分趴在了謝執玉面前,正攔在謝執玉與神獸之間,異樣驚警盯着神獸,看起來像是只要神獸再朝前踏上半步,它便要狠狠揍上神獸一頓。
謝執玉捂着腦袋在白狐身後坐下,一時之間,只覺心緒複雜。
事情,好像越來越古怪了。
他根本不敢想師尊恢複靈智之後,究竟會如何才能面對眼下這一切,他甚至覺得,以如今師無衍的性格而言,他……或許不會有事,可小黑大概是逃不過一頓打了,至于那些小妖獸,還未生出靈智,他若努力勸一勸師尊,或許師尊也能當做無事,将這些妖獸放走。
至于他與師尊事後究竟要如何相處……
謝執玉不敢去想。
算了吧,這修真界他早就看不透了。
想也沒什麽用處,眼下除了等待師尊自行恢複外,他做什麽都不會有用了。
謝執玉嘆了口氣,沉默着再度試圖打坐調息。
他不知自己究竟在石臺上枯坐了多久,靠着這白狐時,他總覺得周身靈氣似有緩慢恢複,也不知這究竟是什麽功效術法,他只是越發抑不住困倦,見白狐與神獸還在僵持,他便靠在那石臺之後,先閉上了雙眼。
……
而後倒也不知過了多久,直到謝執玉隐約聽見有人在旁壓着聲音說話,他方皺了眉,稍稍将眼睛睜開了一些,朝那聲源之處看去。
神獸仍是它原型模樣,卻正坐在謝執玉身前,低垂着腦袋耷拉着耳朵,身上毛發淩亂,也不知在謝執玉睡着的時候,它究竟遇着了什麽事,而神獸實在太高,這背影幾乎擋着了謝執玉的全部視線,從謝執玉的角度看去,他只能看見神獸正垂着腦袋,有些像是在挨訓。
而後下一刻,他便聽見了那極為熟悉的聲音。
“你将他帶來做什麽?”
那聲調略顯得有些嘶啞,帶着極沉的倦意,大約是顧着謝執玉在休息,便将聲音壓得極輕,若不仔細去聽,倒幾乎都不知他究竟在說些什麽,可謝執玉卻因這聲音而一瞬清醒了過來。
——是師尊的聲音。
“我讓你看好他,不是讓你将他帶過來。”師無衍的聲音中帶着一股近于崩潰的無措,“他發現了,還是在我失了靈智的時候。”
謝執玉立即爬起身,下意識朝神獸一旁探出頭去。
他瞥見那熟悉的素色衣擺,心中擔憂的石頭終于落了地,看來師尊并無大礙,也已複了人形了,這幾日的折磨到此為止,他松了口氣,脫口而出喚道:“師尊?”
那素色身影似是霎時便僵住了,謝執玉也猛地一頓,不可思議般睜大了眼。
這……這毛茸茸的耳朵,與那衣擺下伸出的大尾巴……這……這真的是他的師尊嗎?
“師尊,您……您有耳朵……”謝執玉咽了口唾沫,覺得自己應當改口,急匆匆又道,“您……您的尾巴……”
師無衍:“……”
謝執玉更緊張了一些,他覺得自己最好還是莫要提及此事,可目光卻怎麽也不能從面前那雪白蓬松的尾巴上轉開,他甚至克制不住将目光自那尾巴尖緩緩上移,卻見那尾巴尖忽地抖了抖,他才猛然回過神,立即收回了目光。
師無衍已沉着臉色起了身,道:“墨玄,我出去一趟,你留在此處。”
剛剛被狠狠訓斥過的神獸,立即挺直了半身,好表明自己沒有問題,至少這一回,他絕不會犯錯了。
謝執玉卻還是忍不住去看師無衍的尾巴。
那尾巴掩在層層疊疊的衣物之下,衣袍落下之後,他其實已看不太清了,他只能看見垂落在地的素色袍子下的一點絨毛,令他越發難言心中所想,看着師無衍走下高臺,這才猛然回神,問:“師尊,您要去哪兒?”
師無衍:“……”
謝執玉懵着出口:“您現今這模樣,還是不要出去了吧?”
師無衍深吸了口氣,十分勉強。
“我将那些妖獸送回去。”他耳尖微微泛紅,似是連擠出這幾字都有些費勁,“你……你先留在此處,墨玄會陪着你。”
謝執玉:“……”
他這才想起白狐的“求偶禮物”,這部分他實在不好意思多問,看師無衍似乎不打算提及,他自己也想将此事壓下去,便含混應過一句,喃喃道:“哦……那些禿毛的妖獸啊……”
師無衍:“……”
“說來奇怪,這些妖獸全都禿了毛。”謝執玉竭力別開目光,不去看師無衍的尾巴,試圖緩解當下尴尬,開始胡言亂語,試圖找些別樣的話題,“原來幽冥山內的妖獸,都會禿毛啊。”
師無衍:“……”
謝執玉幹巴巴笑道:“哈哈,還是靈氣養人,魔氣是真不太行。”
師無衍:“……”
謝執玉:“……”
師尊的沉默,未免也有些太奇怪了。
謝執玉心中不由現出了一個極為古怪的想法,他不由再擡起頭,頗為驚訝看向了師無衍的背影。
“師尊。”謝執玉顫巍巍問,“它們的毛……不會都是您拔的吧?”
師無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