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朋友
040 朋友
本以為事态會慢慢平息,沒想到戲劇性的一幕出現了——京北所有“熊本連鎖洗車行”的招牌一夕之間被一夥蒙面人潑灑香蕉水,強酸腐蝕,全部損毀。
後經過調查,這些人是樸基宇的狂熱粉絲,因為楊原野用小號罵樸基宇“食蕉”,他們氣不過,惡意報複。熊本洗車行之前的代言人就是楊原野,雖然出事之後已經解除了代言合同,但還是不幸成為了這次的出氣筒。
楊原野的公寓門,工作室的門,還有杜卡迪摩托都被潑了高濃度香蕉水。
網友們在評論區狂歡慶祝,仿佛這些粉絲是“替天行道”的無名英雄,被捧得直冒金光。
這次事件也被網絡戲稱為“香蕉門事件”。
自此之後,楊原野徹底退出娛樂圈,查無此人。
李達理說:“據我的朋友講,這其實是金家的手筆,金氏和鼎鑫一直是商場上的死對頭,兩家纏鬥多年。金氏和海藻唱片的海家是姻親,背後也有其它幾個大家族的資本勢力。”
李達理壓低了聲音:“表面看是一個小明星的浮沉,其實都是資本的博弈。”
易卿塵聽着這些故事,一邊借着李達理的手機,翻看那些當年的貼子,直感到呼吸不暢,頭疼欲裂,快要爆炸。那些人身攻擊辱罵的字眼一句一句燒得他五內俱焚。
其中一個罵得很兇殘的微博ID,易卿塵認識。那人是楊原野大學室友,就是楊原野冒大雨送錢給他做闌尾炎手術的人。
點進主頁,那人在香蕉門之後就做起了自媒體,個性簽名是——唇槍舌劍、維護公理。
吳芷靜說過的話此刻回蕩在耳邊:“惡人會送你一場葬禮。”
不是風光大葬,而是挫骨揚灰。
易卿塵忽然明白了為什麽楊原野不願意再次唱歌了。
這次創作“勇敢的心”主題歌曲時,楊原野還特意告訴易卿塵,不要署他的名字。如今,易卿塵全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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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卿塵當年獨自跑去渝州,每天為了生計奔波,兩耳不聞窗外事,尤其刻意回避接觸娛樂新聞,他害怕自己看到楊原野的消息後,會管不住自己。
他曾經在地鐵聽路人說過什麽“香蕉門”,可他從沒往楊原野身上聯想過。
易卿塵無法想象當年楊原野一個人要承受什麽樣的壓力和痛苦才能撐過那些黑暗無望的日子。
那些日子,他本應在的。
他本應陪在楊原野的身邊,擋在他的身前,替他發聲,讓他免于苦痛,抑或一同分擔苦痛。
然而,他不知他的“死訊”,缺席了他的“葬禮”。
易卿塵的身體愈發不适,頭暈耳鳴,他塌下肩膀,單手撐着沉重的腦袋問道:
“李老師,那楊原野他……是不是不能再出來唱歌了?”
李達理慨嘆一聲,“難啊!爬上一座山可能需要十年,但跌下去只需要一秒鐘。我也見過那種隔了很久又成功複出的,但都是要天時地利人和才行,做得到的少之又少。”
少,就代表有。就不是沒有希望。
“小易,你臉色很難看,沒事兒嗎?”李達理注意到易卿塵過分慘白的面色,趕緊起身想給他找杯水,可惜這個房間平時閑置,什麽都沒有。
“沒事兒,別麻煩了。我先走了,謝謝您。”
走了幾步,易卿塵轉回身對李達理說:“老師,楊原野的事我會想辦法,到時候如果需要您幫忙,我就不跟您客氣了。”
李達理看着那張篤定的臉,點了點頭:“一定。”
易卿塵騰雲駕霧般回到了自己的休息室,小侯助理已經到處找了他半天,見他狀态極差,趕快遞上熱水,提議去醫院看看。
易卿塵撐着頭坐了一會兒,問道:
“現在幾點了?”
“十一點十分。怎麽了,易老師?”小侯問。
“讓陸師傅把車開過來,我要去趟光誼路,要快!”
“咱們這兒開到市區怎麽也得四十多分鐘。”
“十二點前我一定要到。”易卿塵說。
“……好,不過……為什麽是十二點?”
“我去見一個人。”
“怎麽,她是灰姑娘?”小侯眨眨眼。
易卿塵先點頭、後搖頭:“他是灰姑爺。”
南瓜保姆車停在灰姑爺的破爛老舊社區門前時,時鐘指向十一點五十。
這次,易卿塵沒有再像上次一樣,在廣玉蘭樹下心理鬥争一個世紀。
虧欠感是一劑良藥,治好了易卿塵的尴尬症。
易卿塵一邊從車上跳下來,一邊撥通了楊原野的手機。
嘟嘟——嘟——
通話音響在耳邊,一直到停止,楊原野也沒接。
一次不接,他立馬又打了一遍。
幾秒後,電話被接起來,楊原野招牌的玩笑語氣傳來:
“易卿塵,找我有瘾是嗎?”
有瘾,怎麽會沒有。
“你在家嗎?”易卿塵急切地問。
“在家,有事兒?”
“能出來嗎?”
“太晚了,不方便,我記得我跟你說過——”
“記得,你十二點前要回家,我記得的。”
楊原野的話還沒說完就被易卿塵打斷。
“阿野,你有八分鐘嗎?我有重要的話要跟你說。”
電話那頭短暫幾秒的沉默。
楊原野:“好,你等我,我現在下去。”
易卿塵看着手表,他還有八分鐘,一共480秒。
“能早一秒鐘也好。”
他喃喃自語,扭頭一個箭步沖進單元樓裏。
沉重又急促的腳步聲咚咚地在破敗老舊的樓道裏産生回響。
溫暖橙黃的聲控燈一層一層地亮了起來。
自六樓向下。
沿一樓往上。
他們在三樓相遇。
易卿塵仰頭看着楊原野,第一次透過這四年的時間去看他。
他變了,也沒變。
瘦了,肌肉更結實;
黑了,線條更淩厲;
命運無情的刀鋒,削掉了他的反骨。當初那個不願意長大的少年,如今是個大人了。
易卿塵眼前越來越黑,膝窩像塞了棉花,腳下一軟,竟差點兒一頭栽了下去。
“小塵!”
楊原野迅速上前一步扶住了他,易卿塵垂着頭抵在楊原野的肩窩。
待到一陣天旋地轉的感覺過後,易卿塵堪堪站住了。擡起頭,他有點兒不好意思地問:“你兜裏有吃的嗎?”
楊原野看着他,易卿塵的嘴唇沒有一絲血色,額頭滲着細密的汗珠,才跑了三層樓,胸口起伏得厲害。
楊原野掏掏兜,攤開手,兜裏只有一包煙。
“……只有煙,你抽嗎?”
易卿塵努力擠出一絲笑容,說:“吃點兒二手煙也不是不行。咱們坐下說吧,我今天可能太累了。”
兩人并肩坐在樓梯臺階上,擡頭就能看見窗外的滿月,讓人想起在籃球館那次。
“這麽晚了,你找我什麽事兒?”楊原野點着一支煙,問道。
煙不是什麽好牌子,卻被楊原野抽出了一種韻味。他向空氣吐出一個漂亮的煙圈兒,接着,只聽一道柔軟的問題穿過煙圈兒,降落在耳邊。
“阿野,你讨厭我嗎?”
他愣了一下,側頭看着易卿塵,又作思考狀,轉了轉眼珠,答道:“還挺讨厭的。”
“……”
易卿塵聽到這個答案,倏然一顫,側過頭去,盯牢楊原野的眼睛,試圖揣測他的心思。
如果楊原野還記恨他,頒獎典禮就不會出手救場,上次更不會幫他寫歌。不會的,他不會讨厭自己的。
像氣壓不足的自行車胎,易卿塵語調癟癟地:“你好好說。”
楊原野的嚴肅臉沒擺幾秒,就漾起了一汪無可奈何的笑意,溫聲說道:“好好好,不讨厭。你今兒是怎麽了?”
易卿塵輕舒一口氣。
“你記得嗎?我最好的朋友,也是我高中同學,叫宗天天。”
楊原野點頭:“嗯,就你們胡同那個戴眼鏡的小胖子。”
“他前年結婚,搬去黎城了。還有我大學的幾個室友,也都結婚成家了,有兩個都生二胎了。”
楊原野一挑眉:“你也想生小孩了?這忙我好像幫不了你吧……”
“!”
易卿塵:“我是說,我的朋友們都離我遠去了。”
“我很孤單。”
“哦。”楊原野輕笑了一聲,可并不是嘲諷的氛圍,緊接着簡簡單單地說了三個字,“我明白。”
易卿塵如今什麽都知道了,包括這句“我明白”。楊原野不是敷衍,他真的明白。
易卿塵似乎從“我明白”三個字中得到了某種鼓勵。他清了清嗓子,呼了一口氣,說道:
“阿野,人都是孤單的,所以才要手拉手,才要交朋友。你會往那個停機了的號碼發短信,其實你也是孤單的吧……所以,你和我,還可以做回朋友嗎?”
“……”
楊原野的嘴角微微抽動,月光落進他的眼睛,眼裏倒映出皎潔的易卿塵。
“朋友幫你寫歌是不是就不能收錢了?”楊原野問。
易卿塵還真的認真地想了想。
“不能。談錢傷感情。”
楊原野扭過頭不說話,易卿塵從這個角度瞧不清楊原野的表情。時間所剩不多,易卿塵忙追問:
“那,你還願意跟我做朋友嗎?”
“有點兒不願意。”楊原野語氣平淡地答他。
“……”
易卿塵委屈極了,輕輕晃了晃楊原野的胳膊:“你再好好想想。”
擡眸間,他的鼻尖被楊原野的指腹輕輕刮了一下,煙草的氣息近了。只聽楊原野帶着磁的嗓音盛着笑意,說道:
“願意,我逗你的,你傻不傻?”
和楊原野重逢之後,易卿塵被迫從過去四年的幻夢裏驚醒,好難好難才接受了他們已經是陌生人的事實。
楊原野總是說着冷酷絕情的話,倔強地把他往外推。可每當他需要楊原野,楊原野就會恰到好處地出現,像是他的天命。
仿佛,有一張看不見的網繼續把他和楊原野千絲萬縷地纏在一起。他起先想掙脫,如今卻想加固。
他要回到楊原野的生活中,他不想再錯過他人生的大事,他要幫他拿回他本來應得的東西。一旦哪天意外降臨,他将不顧一切、救他于水火。
他擡起楊原野的右手,看着那道很深的傷疤,伸出手指觸碰着那凹凸不平的紋路,心頭忽然酸脹得要命:“阿野,我都知道了。”
知道了?楊原野一怔。
他看到易卿塵的嘴唇在顫抖,喉嚨裏開始發出斷斷續續的聲音:“對不起……”
楊原野沒聽清,前傾身子問:“你說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