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037章 第三十七章

景寅禮笑而不語, 言盡于此。

他離去,獨留林以纾一人坐在這裏人心黃黃。

他倒好了,不該說的話的沒說,保住了他守禮的形象。

被獨留于此的林以纾, 還要被迫回憶起昨夜的畫面。

黃昏已至, 少女伏于案前整理卷宗, 看到有關嘉應本土細節的地方,她會喊來梅府的侍從, 讓他們解釋一番。

不知不覺, 天快要黑了, 居室暗下來。

黃昏時刻,是煞氣、祟氣、邪祟、妖邪最容易滋生的時候。

林以纾站起身,打開玻璃燈罩,将燭火點上。

一陣風從窗外吹來,燭火搖曳、熄滅。

林以纾的手頓住,若有所感地突然回頭——

請帖!

梨花木桌上的請帖, 忽然不見了。

林以纾:“清秋?”t

無人響應。

窗外的風吹鼓窗紙,林以纾喊其他侍從, 依舊無人應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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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頭看, 有一道極長極細的人影掩于窗紙外,它似乎在吹氣,讓紙窗‘吱呀’作響。

林以纾的心跳加快, 本能的恐懼沿着她的脊椎骨往上爬。

她手腕顫動地放下手中的燭臺, 往窗畔走去。

林以纾默念, “我不怕, 我不怕...”

她已經經歷了榕樹林、經歷了白骨坑,這些險境她都生生熬出來了。

“我可以的, 我可以的...”她深吸一口氣,“我是天都的王女...”

林以纾推開窗戶,“你...是來接我的嗎?”

紙窗被推開,與此同時,一只血手從地上伸出,拽住林以纾的腳踝,将她豁然拖下去。

林以纾的身體往後仰,眼前一黑,如同被拽入血色的汪洋中。

窒息感傳來,再睜開眼,她大口地喘着氣,已經置身于人群中。

所置身之處,是一個陰暗而擁擠的地道,悶熱、潮濕、擠擠囊囊。

她跟着人群一起走。

地道非常長,通往更為寬闊的地方。

這麽多人,地道裏卻寂靜到不像話。

周圍沒有人說話,只有他們大到過分的呼吸聲。

林以纾屏住呼吸,将手指抵住手心。

周圍的‘人群’裏,沒有一個是真的‘人’。

他們身體黢黑,臉呈青黑狀,身上散發腐臭味,麻木而無意識地往前走。

是青屍。

他們的肉身已然是腐爛的狀态,如果對上他們的臉,能看到有白蛆在腐肉內蹿動。

林以纾想要尖叫,她用手捂住自己的嘴,死咬住牙關,不讓自己發出任何一點聲音。

因為她發現了一個非常嚴重的問題。

自她來到這裏後,周身本來就薄弱的靈氣,徹底沒有了。

在這個祟地,她無法使用靈力。

任何的術法,她都無法舒展。

這是一個規束術法的祟地。

在這裏,修為再高的修士,都得按照邪祟的規矩走。

林以纾想起卷宗裏對于‘祟地’的描述,沉着氣,跟随人群往裏湧。

這該就是請帖中所說的輪考地點了。

這麽大批的青屍,顯然充當的是‘考生’,他們要奔赴考場,去參加輪考。

林以纾艱難地往前走。

萬籁俱寂,地道太過悠長,挪動的速度也很慢。

坐擁此處祟地的邪祟,顯然想通過這種煎熬的方式來拖延時辰,讓進入祟地的人由此産生恐懼、不耐,害怕。

林以纾相信如果自己按照本能叫尖叫,叫出聲,這些考生,肯定會立馬轉身将她淹沒。

林以纾抿緊唇線。

她繼續往前走。

就在此時,身後的不遠處,一聲尖叫聲響起。

林以纾陡然轉頭。

還有一個人!

考生的後方,一個女娘初入此處便對上了一張可怖的爛臉,吓得跌坐在地上,撐着牆壁往後爬。

她不停地尖叫,“不要過來——不要過來——”

慌亂中,她想要使用靈力,卻發現自己根本無法調動靈氣。

女娘身姿熟悉,是韻華坊的陳娘。

陳娘常年行于商道,很少有這般不冷靜的模樣。

可她行走的商道,哪裏有這般陰森恐怖之事!

尋常人面對這麽多的行屍,很難不尖叫出聲。

最重要的是,她無法使用靈力!

這些考生聽到有人尖叫,原本往前走的腳步停下,他們統一而整齊地轉過頭,朝陳娘看去,緩慢地朝她邁出腳步。

心态一但裂開一個口子,就很難再定住。

陳娘臉色蒼白,控制不住從喉嚨發出的尖叫聲,她更大聲地叫出來。

此時,一道纖細的身影從她身後走來,擡起手,用力地捂住她的嘴。

尖叫聲戛然而止。

那些考生,也定住了挪動而來的腳步。

陳娘扭過頭,驚訝地看向林以纾,“是你...”

“噓...”林以纾将手比在嘴前,用氣聲說,“不要驚慌,冷靜下來。”

她純澈認真的眸子像是有魔力,對上林以纾的雙眼後,陳娘心中難以抑制的慌亂略微被撫平。

她點頭,在林以纾的攙扶下站起身。

林以纾扶着她,帶她往前走。

陳娘的腿發軟,走得踉跄,少女的力氣卻非常大,一路将她往前拖。

陳娘似乎有無盡的疑問想要問出,林以纾看向她,吐出兩個字,“請帖?”

陳娘用力地點頭。

“別怕,”林以纾道,“這裏是祟地,只要你跟着他們的約束行事,不會出事的。”

她道,“其他‘人’怎麽做,你也怎麽做。”

陳娘:“什麽是...祟地?”

林以纾一個渡昀人,給陳娘低聲講起祟地。

陳娘聽外後,才明白自己這是陷入了祟地中,“姑娘,我記得你不是嘉應人,這些東西,你怎麽知道的?”

林以纾自己也有些害怕祟地,卻因為想要緩解陳娘的驚恐,用輕松的語氣道,“你不知道?看來陳老板是個假的嘉應人。”

嘉應向來被管制的很好,少有邪祟。

可這一有...就來了個大的。

陳娘渾身打顫,“對不住,姑娘,我也不想這樣...但我的祖父就死于邪祟之手,我小時候目睹了他的死狀,看到那從肚囊中拖出來的腸子...我對這些東西,真的怕得不行。”

林以纾用手輕拍她的肩頭,“害怕沒有事,你要冷靜下來。”

“好,”陳娘點頭,“好。”

林以纾安慰道,“別太過擔憂,我會保護你的。”

林以纾這種人,平常嬉笑在外,看似經常掉鏈子,到了關鍵時候,反而不掉鏈子了。

如果來到祟地的只有她一個人,她也許此時依舊在惶恐萬分。

可一想到還有個人需要她幫助,她反而異常地冷靜下來。

“姑娘,你真是天仙轉世,”陳娘道,“我一個金丹的修為,來到這裏,一點靈力都使不出來。”

林以纾:“沒事,不要太過擔心。”

陳娘:“姑娘,你這般鎮定,你是什麽修為?”

林以纾:“練氣。”

陳娘:“......”

陳娘直起身子,忽然覺得人...還是靠自己比較好。

走過冗長擁擠的行道,前方終于豁然開朗,出現一塊空地。

空地闊大,井井有條而死寂。

黑漆漆的上百張桌子,分排地陳列于空地。

這是個簡陋的考場。

考場的四周,有數十‘監考官’立于牆壁側。

他們要比考生更為高大,腐爛得也更為厲害,走動間,腥臭味撲鼻。

頂上的八角鈴铛晃動,考生們自覺地坐向考桌前。

每個考桌上,立着一個架子,上面擺有空白的繡面,桌前有各色的絲線,繡花針插在了絲線中。

陳娘神思恍惚,想找個就近的位置先坐下來。

林以纾拉住她,“先別坐。”

別坐錯了,又引發出什麽事來。

考生各自坐下後,正好空出兩個座位。

林以纾:“現在可以坐了。”

兩個座位并排鄰近,林以纾和陳娘落座。

看到考得是鏽技,陳娘松了一口氣,她好歹也是韻華坊的老板娘,曾經也當了很長時間的繡娘,不可能不會刺繡。

陳娘看向林以纾,“林姑娘你,你會刺繡麽?”

林以纾:“從未刺繡過。”

只給自己繡過扣子。

林以纾擡眼,“不過我學東西如果認真學...應該還挺快,而且...這場輪考,不一定考人繡得好不好。”

邪祟的腦回路,和常人向來不一樣。

陳娘湊近,給她講常見的幾種繡法,平針、回針、鏈子針、十字針...

林以纾寧神聽完後,拿起繡花針,深吸一口氣,她拿着針線的手在抖。

她在腦海中想象一些圖案,按照陳娘剛才教她的,模拟該如何落針。

她連萬物修都能悟出來,沒道理...一個刺繡,悟不出來。

不過她從來沒有刺繡過,就算能繡出來,也只能繡得歪歪扭扭,只能祈禱考試的內容千萬不要是刺繡得有多好,要不然她絕沒有勝算。

她的手摸向繡面的背後,手指的觸碰下,她摸到一些略微凸出的邊框線。

這些白線,将繡面分成九個格子。

林以纾眸光一亮...

繡面是這種設計,應該考得不是繡技了。

頂上的八角鈴铛再次響起,監考官邁着沉重的腳步走到最前面,發出嘶啞低沉的聲音,“開始——”

所有人拿起繡花針,舉起繡面,緊盯向考官。

“本次輪考,共有、九道試題,你們需要、我會依次拿出不同的繡面——”

監考官說了一會兒後停頓片刻,嗓子裏發出“咔噠”“咔噠”聲。

他繼續往下說,“所有的考生,需t要在四炷香內,将繡面複刻下來,位置、細節要一模一樣,全對者,通過輪考;錯一條...”

“咔噠”“咔噠”。

考官沒有說下去,但是他空洞的雙眼,已然無言地宣告繡錯者的下場。

考官從袖中掏出一個繡面,高高地舉起。

繡面的正中央,繡有一朵花。

三瞬都沒到,他将繡面收回去,“四炷香內,作出、一模一樣的繡面。”

四炷香,點燃。

适才短暫的三瞬間,林以纾記住了繡象。

紅色的花瓣,有四瓣,呈圓弧形。

位置...

林以纾摸向繡面的後側...第三行,第二列。

繡之前,林以纾提醒陳娘,“繡面後有格子,注意位置不能錯。”

她作為一個繡技新手,沒有任何猶豫的功夫,拿起針立即開始繡。

她非常認真地埋着頭,拿出十足十的專注。

一朵小花,并不難,難得是要在四炷香內完成。

林以纾用了陳娘剛才教的鏈子針。

想象一個四瓣花的形狀,從花瓣底部的一側開始,将針從背面穿過繡布,繡線拉到正面。

形成鏈子針後,沿着花瓣的輪廓縫,每一針都要穿過前一針的環,直到完成一個花瓣。

一片花瓣艱難地被繡好,林以纾深吸一口氣。

還有、還有三片。

她低頭繼續往下繡,有了前面第一個的練手,熟能生巧,她的動作變快。

陳娘作為一個熟練的繡娘,在一炷香內就完成了繡面。

她望向林以纾,倒抽一口涼氣...這姑娘,學東西的悟性是真的高,她剛才教的東西,這麽短的時間內,她已然能活用。

繡得雖然醜些...但細節沒有錯,動作竟然非常快。

她手穿梭的速度,像是有靈力加持一般,快要看不清手的動作。

只不過,她時常要停下來片刻,再繼續往下繡。

陳娘不禁覺得驚奇。

祟地不是不能用靈力嗎,她為何能繡得這般快?

林以纾繡到了最後一瓣花瓣,還差幾筆。

她根本不敢擡頭,去看那香有沒有燃盡。

不遠處響起尖叫聲,有考生因為畫錯了東西,被監考官擡起,從頭顱中央撕成了兩半。

林以纾努力忽視這些聲音,手上下穿梭。

三、二...

又一聲尖叫聲響起。

一!

最後一炷香正好燃燒完,林以纾放下繡面。

終于完成了。

四炷香,一瞬都沒有多留。

林以纾身後出冷汗,差點,差點...

真的是差點,她就要和那些考生一樣,被從中撕開了。

監考官卻不給她們休息的時間。

他高舉起第二幅繡面,“第二幅——”

這次的繡面上,又有上一題的花,不過位置變到了左上角。

除花之外,還多了一個象形字,分布在繡面的右上角。

繡面剛被舉起,就被放下。

還是四炷香時間。

林以纾拿起繡面,一低頭,繡面上燎起祟氣,将原有的針線擦拭,形成一個新的空白繡面。

林以纾拿起針,提着一口氣立即落針。

花,朱色,第一行第一列。

象形字,銀色和棕色相交,第一行第三列。

她不認識這個象形字,就記住了象形字的形。

有了之前繡花瓣的經驗,這次的花瓣她繡得極其快。

也不得不快,因為這次同樣是四炷香,她還要再繡一個象形字。

象形字最重要的是線條要清淅。

林以纾緊緊地按住繡面,不讓框子劃動。

這次她用的回針,從象形字的頂端開始,穿針引線,沿着象形字的輪廓縫制,線條雖然歪扭,但是她定足了力,讓線條哪怕歪扭,也歪扭得字形清淅。

它必須是原來那個字。

林以纾全神貫注,鼻尖沁出細汗。

“啊——”的尖叫聲響起,又有考生被撕碎了。

他們原本就腐敗的屍體被撕扯開,掉落在地上,還在蠕動,祟氣陣陣。

林以纾被驚了一下,但依舊沒有停下手中的動作。

最後一針落下,象形字落在繡面上。

她頹力地靠在椅座上。

擡頭往其他地方看,上百個考生,已經少了一半。

如果往地上看,還能看到他們各個部位的斷肢,和蠕動的屍塊。

最後一炷香沒過多久便熄滅。

監考官高舉起第三幅繡作。

這次除了原來的花、象形字之外,又多了一條魚。

依舊是四炷香。

魚兒繡起來很麻煩,因為有三個部位,三種顏色。

魚身,是藍色;魚鱗,是銀色;魚鳍和尾巴,是淡紫色。

林以纾一口氣還沒提起來,又要開始作繡。

她擡起快要抽筋的手,立即俯身落針。

鄰座陳娘的手也顫抖起來,這些繡作對她來說并不難,但是要在這麽短時間內完成,幾乎很少有人做到。

剛才看到要繡魚的時候,她幾乎就要放棄,可看到連從前沒有刺繡過的林姑娘都沒有放棄,她一咬牙,繼續動手。

林以纾的手快冒煙了。

她大腦一片空白,只知道穿針引線。

飛快地完成花、字後,她立即開始繡魚兒。

先用對應顏色的絲線穿針,在線末打結。

用平針,沿着魚的輪廓縫制,畫出魚身,緊接着換成長短針,更快地畫出那幾片魚鱗片。

考題的鱗片沒有設置很多,林以纾不認為邪祟會有這麽好心給他們放水。

她停下來思尋了會兒,回憶起繡象的魚鱗雖然數量不多,但層次非常分明。

她留意于此,悉心落針。

接下來,只剩下魚鳍和尾巴。

用回針繡!

林以纾捏緊線,不斷穿引,她察覺到時間應該剩不了多久,憋着一口氣猛力地繡。

“嘶”得一聲,針在穿行之間紮到她的手指,刺痛感傳來,血珠墜落。

她根本來不及管自己的手指,繼續縫繡。

餘光內,她看到監考官邁着沉重的腳步朝她靠近,知道是最後一炷香快燃盡了。

不能慌...不能慌...千萬不能繡錯了。

林以纾仔細檢查魚鳍的層次,落針的動作和心跳聲同步。

最後一截香搖搖晃晃地落下,林以纾“啪”得将繡面放下。

巡邏的監考官終于停下腳步。

鄰座的陳娘也是九死一生,她抹着額頭上的汗水,虛脫地用手撐住桌子。

差一點...就要被拖走了。

主考官再次舉起手中的繡作。

“第四幅——”

“第五幅——”

“第六幅——”

“第七幅——”

“第八幅——”

接下來的四幅繡作,難度竟然是遞減的。

第四幅繡作,只需要繡一只結構簡單的鳥。

第五幅繡作和第一幅一模一樣,只需要繡花。

第六、七、八幅繡作,都單單只需要繡之前繡過的象形字。

難度減少後,四周的尖叫聲不再響起。

林以纾和陳娘每次繡完後,都還能剩一段時間,也好松口氣。

繡完七幅繡作,林以纾大汗淋漓,手心都是紅的,手指上是密密麻麻的針眼。

在祟氣的壓制下,人很容易迷失神志。

陳娘繡完第八幅繡作後,眼神已經開始渙散起來。

不知怎麽的,林以纾并沒有對祟氣有排斥反應,這也許和她之前差點變成邪祟有關。

她擡起手,在陳娘面前打了一個響指,“醒醒...”

陳娘定住眼神,清醒過來,後怕地捶自己的後脖頸。

只剩下最後一道繡作了。

林以纾捏緊手中的針。

主考官揚起最後一幅繡作,“第九幅——”

畫作上竟然有四個繡象。

花、象形字、魚兒、鳥,齊全了。

還是四炷香。

林以纾:“!”

主考官一說話,她的手連忙動起來。

她的手像是上了發條,動作快到幾乎出現殘影。

林以纾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能動得這麽快,但手腕靈活得她自己都出奇。

自從昨夜過後,她像是被打通了任督二脈,雖然依舊無法聚集靈氣,但軀體變得十分靈活。

若外人看到了,也許會懷疑她是體修。

可再怎麽靈活,這也是四個繡象!

果然如此!

适才那幾幅簡單的繡作就是讓她們懈怠下來,而後突然将數量提上去,打她們一個措手不及。

林以纾心快要跳出嗓子眼兒,眼睛緊盯針腳,針線不能落錯,速度必須要快,她咬住嘴唇,上下穿針引線。

屋漏偏逢連夜雨。

原本站在一旁守着的監考官,挪動起沉重的身體,一同朝她用來。

小小一個桌子,身旁圍了有八具考官。

林以纾:“.......”

謝邀,第一次見到監考比考生人還多的。

餘光中,她能看到監考官身上的腐肉裏有白蛆在蠕動,有個監考官将眼睛摳下來,放在桌上t,讓眼球的黏液在桌上滾動。

林以纾忍住想要尖叫的沖動,強迫自己凝神聚氣。

不準分心!不能分心!

花繡完了,魚兒繡完了,鳥繡完了,還剩下一個象形字。

她忽視這些考官後,他們在這裏站了許久,終于離開了幾個。

但還有兩個考官,一左一右,像門神一樣站在她的身後。

香快要燃盡了。

林以纾的手抖得厲害,被使用過度的手,無法控制地顫動。

林以纾擡起左手,用力地拍向自己的右手。

別晃!

別晃!

人在生死之間,真的會被激發出巨大的潛力。

林以纾從未想過,自己能如此快地繡東西,從前她繡個扣子,自己不高興繡,還得求着人幫她動手。

象形字還有幾筆才能繡好,她身後的兩具考官彎下身體,将胳膊撐在了她的左右兩個肩上。

沉重的身體如同鐵砣,壓垮林以纾的雙肩,青屍散發刺鼻的屍腥。

林以纾的腰彎下,她根本沒力氣坐直身,幹脆就彎着腰繡。

臉快要貼到繡面上。

四周,尖叫聲此起彼伏。

不停的有屍體被撕碎,腐肉四濺。

坐在林以纾前面的考生也被撕碎了,幾塊腐肉飛濺她身上,林以纾卻無法分心去管,任由這幾縷腐肉于衣裳上蠕動,她争分奪秒。

還有三針。

站在她身後的兩個考官繼續将身體往下壓,他們張大了嘴,等待輪考的結果被宣告。

還有兩針。

有汗珠從林以纾的額角滴落。

還有一針!

落針!

落針後,站在林以纾身後的考官不僅沒有站直,反而将嘴張得更大了,他們的嘴裏伸出膩滑的長舌,青黑的手伸向林以纾,快要扭向她的脖子。

不對!

林以纾沒有放下針。

肯定不對!

香上的線灰搖晃,就差那麽短短一截,就要燃盡,林以纾身後的考官将手伸向她的脖子——

林以纾眼皮一跳。

花!

最後一幅繡作上的花,不是一開始的四瓣,是五瓣。

林以纾擡起手,抿緊唇線将花瓣補上。

線灰掉落,她的針也終于落好,身後考官的動作靜止了。

主考官站出來,咧出一個大而僵硬的笑容。

“繡考結束——”

“通過考試的考生,将會、獲得一個極大的獎賞。”

林以纾的面前,出現一個祟氣所組成的洞,祟洞,通往外面的世界。

這代表林以纾通過輪考了。

林以纾對這什麽獎賞根本不感興趣,她轉頭,瞧向陳娘。

陳娘哆嗦着身軀,“我...我沒有繡完...”

所有考官的目光都圍向陳娘,他們朝她走來。

站在她身後的考官,擡起手,已經用胳膊架起陳娘的脖子,就要将她拖走。

林以纾跑過去,一把拉住了陳娘,她纖細的手放在考官的屍手上,用力地掰開他的手指。

那般粗壯的手,竟然被她掰斷了。

這麽一來,那些本來移動遲緩的屍體,突然變快起來。

就連‘死’去的考生也搖搖晃晃地站起身,飛快地跑來,“不能、違反、考規——”

林以纾管不了這麽多,她架住陳娘,用力拽她,抱着她一起跳入那個祟洞中。

祟洞內,伸出無數只青黑的手,想要把她們拽回去。

祟洞顫動,林以纾抱着陳娘在一片漆黑中打滾。

不知過了多久,打滾終于停下。

原本一望無際的漆黑,終于有亮光透進來。

月光。

林以纾躺在地上,睜開了雙眼,氣喘籲籲地撐起身。

耳畔傳來不遠處的熱鬧喊叫。

是明譜街。

她們落在了明譜街的一塊巷道處。

林以纾朝一旁看去,陳娘緊閉雙眼,已經昏了過去。

她的脖子上,有道十分清晰的青黑絞痕。

林以纾走過去,檢查陳娘的身體,确定她沒有其他傷口後,将她擡了起來。

這裏既然是明譜街,說明韻華坊并不遠。

林以纾架着陳娘站起來,一邊往韻華坊的方向走,一邊搖晃腰間的聽音鈴铛。

聽音鈴铛響起,在梅府的天都侍從會有所感應。

陳娘被送回韻華坊,店家再三告謝。

林以纾沒有在韻華坊內久留,她換完一身幹淨的衣裳後,離開了韻華樓。

韻華坊外,天都的馬車已經停靠在街道邊。

侍從們攙扶着她上馬車。

一入馬車,林以纾整個人直接癱在了座椅上,如同鹹魚一般眼神呆滞。

太...累了。

有沒有天理啊。

真是好事不來,壞事成一雙。

她昨夜才被釘了九次,今日又被拖入祟地裏生死時速。

她從未見過如此倒黴的人,現在好了,她自己給自己長見識了。

林以纾将臉轉朝車窗外,呈呆滞狀。

夜風溫柔地吹拂少女的臉龐,吹了會兒夜風,林以纾才清醒些許。

她将腦袋靠在廂壁,看窗外流動的夜景。

燈火通明處,馬車經由一片書閣,熱鬧聲靜了下來。

書閣外,站着一群北境打扮的官員,他們朝一個人躬身,好似在議論着什麽。

見到北境的官員,林以纾還以為他們在朝景寅禮說話,馬車走近後,她看到了一個意料之外的身影。

王兄?

為什麽北境的官員會來找王兄。

複金珩一臉冷肅的模樣,不知道在說些什麽。

馬車停下,林以纾下了馬車,好奇地走向書閣。

少女的身影輕靈地躍上臺階。

“王兄...”人未到,聲先到了。

複金珩聽到這道聲音,原本冷肅的神情一定,他轉過頭,朝她看來。

林以纾提着裙擺,跨上臺階,“王兄...”

她走得太猛,不小心扯到了腿根兒。

昨夜被拉扯的後勁兒襲來,林以纾臉色一紅,腳下不穩,踉跄着往前摔去。

複金珩扶住她的腰,将她提到了自己身旁。

林以纾虛驚一場,“是我太慌了。”

連路都沒走好。她擡起頭,本來以為複金珩會訓斥些什麽‘天都王女的禮儀’之類,但複金珩只是扶着她,“為什麽站不穩?”

複金珩扶在林以纾腰側的手沒有松開。

林以纾這般冒冒失失的性子,這不是他第一次扶起她。

但從前,複金珩的手總是虛扶着,且一扶起,就會松開。

可今日,骨節分明的手,牢牢地按在少女的腰後,一路劃到了她的腰窩,扶穩後,便沒再松手。

林以纾自己站直了身,“沒什麽大事...腿...有些酸。”

該死的九次郎...別讓我找到你...

林以纾生氣地咬住自己的嘴唇。

如果仔細看,會發現她的嘴唇被以往要紅腫許多,尤其是嘴角,還破了些許,泛朱色。

複金珩看向林以纾的嘴。

這麽一張小嘴,能腫成這樣,想來昨夜被人狠狠叼過,久久含着。

到現在都沒有消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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