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炎炎夏日, 無論民間又或者宮中,都是玩水貪歡,夜半幽會, 孕育新生命的好時節。

自炎國皇宮流出, 環繞整個炎京的金水河,更是無數青年女子邂逅美少年夫郎的妙地。

金水河是活水, 整條河碧藍清澈适合戲水, 淺水處但見女子們三三兩兩穿着水靠嬉戲, 年輕男子們則在另一邊成群玩鬧, 兩撥人偶爾目光相撞,說不得便誕生出數段風流佳話。

當然, 河段也是約定俗成的分了階級,離宮中越近的地段人越稀少, 能下河游玩的無不都是達官貴胄的親眷。

至于宮中河段, 則是皇室專屬。尤其胤月宮後花園中的感園池, 用天然鵝卵石與太湖石分隔出适合戲水的小池。池中有天然石臺石凳,人在上方靜坐浴水,小魚兒們在清淺的水底游動, 偶爾竄近人腳吸上一口, 酥酥麻麻的感覺十分獨特。

感圓池正對面還有一座荷亭,可召伶人表演。日落後于池中躺着欣賞歌舞, 別提多麽惬意。

此時,蘇明卿與朝中位高權重的數名大臣就各占據池子一方, 渾身只用長巾遮擋重要部位,大半個身體全泡在水中享受, 一邊偶爾聊上幾句,一邊欣賞對面亭中的男子劍舞。

回京已有三月, 小師妹卻像是人間蒸發,蘇明卿令雪尹動員了所有在京的南疆暗探,都沒有查到半點消息。

同時,南疆那邊也傳回訊息,師父卓青的墓确實被人動過,不光沒有了屍體,據經驗老道的仵作說,棺材裏面根本沒有半點屍味。

正因于此,蘇明卿內心終于接受了葉澤的說法,她的師父卓青大概率就是個穿越者。可她越是十分迫切的想要找到小師妹,得到卓青留下的訊息,越是摸不到小師妹下落。

可見有些東西就是急不來,恰如她跟葉澤此時的關系,非常玄妙。

回京後她雖有空便去東宮探望,有時也會留宿東宮與“太女殿下”耳鬓厮磨,抵足而眠。但葉澤真正想要的,蘇明卿扪心自問,她似乎給不了。

那個少年是個破案天才,接連又為大理寺破了幾件積年舊案,讓俞三省十分欽佩。這幾月都不用蘇明卿發話,餘三省仗着有蘇明卿賜的內宮行走腰牌,隔幾日便要提上幾件案子去東宮與“太女殿下”商議。

那位大理寺少卿偶爾還議至夜半而不願離宮,一雙眼睛亮晶晶只盯着女裝的葉澤,讓蘇明卿碰見了幾回。

數次後,蘇明卿莫名就有些不舒服,感覺自己的人被觊觎了。只是葉澤一旦跟俞三省談起案件的專注模樣令人動容,她想了想,便也沒更多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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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京小半年,如今政事已經理的差不多,衆位大臣明面上也服服帖帖,只是隐約中,蘇明卿還是感覺不安。

這種感覺從靖北将軍蘇文珏突然離京回北境,雪牧國三王子冷哲空降宮中夏浴宴時達到巅峰。

宮中的夏浴宴不是一天,而是連續七天。今年禮部準備的十分精心,夏浴宴已于三日前開席,不光請了好幾個名滿炎京的戲班子入宮表演,還備了無數珍馐佳肴以供貴人們享用。

太上皇夫只在最初那日露面小半刻,穿着女裝的葉澤陪在主桌,與太上皇夫對答如流,言語間全是對蘇明卿的溢美,就像他說的,他竭盡所能在幫她。

只是那夜,蘇明卿代表皇室小輩給太上皇夫敬獻排骨藕湯以表孝心,那老怪物竟同時又喊了雪牧國的三王子上前與她并肩而立,嗯了一聲,又掃了蘇明卿與三王子一眼。

就是那一眼,讓蘇明卿迄今都如芒在背。

“花相,今日怎麽看起來悶悶不樂,是本宮的小郎劍舞不好看嗎?”

蘇明卿伸手牽過水面上漂浮的木托盤,取了一盞冰晶釀朝池子右側的花楹透舉杯,眼眸卻不經意掃過花楹透身後的北衙都督姜慕煙,以及左側的刑部尚書林雲芝,骊雲公主,禮部尚書,吏部尚書,東林軍的容将軍等人,笑道:“來,本宮敬諸位大人一杯,天氣炎熱,諸位大人每日盡忠職守,都辛苦了。還有長公主殿下,連着數日進宮給老祖宗盡孝,真乃我皇族楷模。”

花楹透忙不疊舉杯:“本相何敢談辛苦?炎京多虧有千歲坐鎮,督促太女殿下奮發上進,接連助大理寺勘破舊案,更得臣子們交口稱贊。”話鋒一轉:“葉相下野有段日子了,如今當務之急,是重新選出一名新的宰輔幫忙分擔政務,不知千歲心中是否已有了人選?”

花楹透話音落下,刑部尚書林雲芝火熱的目光便投向了蘇明卿。

林雲芝确實是個十分恰當的人選,花楹透此時來提,分明是賣她一個乖,主動表明自己不會在右相人選上使絆子,蘇明卿盡可以提拔自己人。

只是這事還沒向太上皇夫禀明,若此刻透了底,反而會弄巧成拙,蘇明卿便只朝衆人淡淡一笑:“任命誰為新任宰輔,還得請老祖宗示下,本宮如今可說不準。”

蘇明卿言罷又看向姜慕煙,面露不悅:“姜都督,靖北将軍是不是得到風聲她那未婚夫突襲皇都,這才夾着尾巴回了北境?”剛才衆臣子都在目不轉睛看她後宅七郎舞劍,那畢竟是先帝留下的夫侍,無論樣貌還是劍術放在皇城內外都是一等一,可這位北衙都督卻是全程目不轉睛,只盯着水面上偶爾漂浮至前的點心酒水托盤,沉默着吃喝了半晌。

看來傳言非虛,那蘇文珏只怕真是為了姜暮煙才逃的婚。

這兩個女人鐵板一塊,一個在皇都,一個在北境遙相呼應,勢力雄厚,不好收服。

撬不動,便只能一個個擊破,蘇明卿也懶得再給姜暮煙好臉色。

姜暮煙一愣,面上透出尴尬:“靖北将軍的私事,本将如何知道,再說,她早就該回北境,前些時日千歲不也催促她離京。”

同為鎮邊大将,一旁的容大将軍因幼妹陰婚事件被蘇明卿敲打後又放過一馬,忙于此時表明立場:“姜都督,您何必替靖北将軍推脫。雪牧國王子此次千裏迢迢赴我炎京,分明是來完婚的。我炎國何曾有夫郎入贅,妻主卻跑了的道理?如今那雪牧國王子住在四方館,像個戳子似得紮在京裏,鴻胪寺的人都得輪番低聲下氣好生伺候,還不皆因咱們于理有虧。”

“就是,雪牧國可不是小國,國人t兇猛,國力強悍。我們與雪牧國聯姻已有幾十年,這才保得北境平安,若非當年本宮婚配的早,這等天大的好事又如何能輪到......”左側骊雲公主眼珠一轉,忙插話道:“哎呀,本宮可不是想說靖北将軍是非,只是她這事做的不地道。王子殿下來都來了,難道空手而回?或是讓王子掉頭再追回北境?這樣你逃我追,若人家真追惱了,又或者在我國境出了什麽意外。那老寒王一怒,嘶——這後果,靖北将軍可擔得起?”

林尚書點頭,沉吟道:“兵兇若起,國難将至。靖北将軍這一逃,可不是小事,而是兩國邦交大事。是用萬千将士的性命來開玩笑的任性之事。”

林尚書身後的禮部尚書與吏部尚書對視一眼,同時模糊的嗯了聲。

蘇文珏逃婚一事是板上釘釘的理虧,如今這樣牆倒衆人推的局面也為蘇明卿樂見,只是那姜暮煙面上卻十分平靜,不鹹不淡的瞥了蘇明卿一眼:“靖北将軍錯已鑄成,本将與她一向交好,如今看來她竟是個沒擔當的,本将亦恥其行。只是現在她人已不再炎京,千歲也該早日打算,如何安撫冷哲王子才好?”

花楹透在旁和事佬般笑道:“事情也未見得有諸位大人說的這般嚴重,依本相看,靖北将軍只怕離京後還沒走遠,讓人将她盡快催回便是。”

蘇明卿點頭:“花相說的事,靖北将軍暗自離京那日,本宮正好得了信,已經派人一路跟随,沿途找機會勸返。但若靖北将軍不尊懿旨,衆卿認為,是否該按判臣之罪,就地處置?”蘇文珏想回北境必經郦山峽谷,而那邊的駐軍統領三月前已經被蘇明卿換成了南疆軍的心腹。

“你!”水池裏的姜暮煙猛地站起,對蘇明卿怒目而視。

“怎麽,姜都督這是也想”蘇明卿眯起眼,周身淩冽寒氣旋風般襲向四面八方:“反叛朝廷?”

蘇明卿在衆人面前一向溫柔謙遜,偶爾一次鋒芒畢露便讓滿池大臣噤若寒蟬,連花楹透也不敢再打圓場,只朝姜暮煙連使眼色。

其餘諸臣或看天,或賞水,或吃果子,就是沒一個人做聲。

眼前形勢令姜暮煙只得服軟,慢慢坐回水中,朝蘇明卿一笑:“是末将莽撞了,千歲您大人有大量,可千萬別記末将的仇。”

“姜都督放心,本宮這人一向分明,眼裏不揉沙子,誰惹的官司都只記當事者頭上。逃婚的又不是你,姜都督何罪之有?”

蘇明卿這話一出,衆人臉色又是數變,她這言下之意就是靖北将軍蘇文珏有罪了。

姜暮煙此時卻不再像剛才那般魯莽,反而意味深長的看了蘇明卿一眼:“靖北将軍的确犯了大錯,但她是北境主将,于雪牧國那邊代表的可是朝廷的形象與意志,如何和平解決聯姻一事,還得千歲您多費心。”

蘇明卿不置可否,卻也沒再窮追猛打。

骊雲公主忙道:“姐妹們,今日風郎氣清,咱們還是看戲,看戲!咦?”

随着骊雲公主一聲驚呼,衆人這才發現不遠處荷亭中表演劍舞的男子已經下場,而今正從遠處水榭木橋款款走來,臉罩雪白薄紗的男子,氣質風度都絕非凡品,儀态更是極為動人,并且十分眼熟。

“他,他是?”林尚書十分震驚,其餘衆大臣也都瞪大了眼睛。

水池最上首的蘇明卿此時輕輕一笑,看向骊雲公主:“公主殿下不是一直惦記當年曾經看過的一出《夢煙雨》嗎?這不,本宮好不容易請動了逸公子,今日就由他為諸位大人,還有公主殿下,唱一曲助興吧!”

“這,這……”花楹透和身後幾名大臣對視一眼,均看到了對方眼中的狐疑。

蘇明卿入京後與東宮交好是衆人看在眼中之事,那葉逸即為東宮太女殿下生父,數月前大鬧朝堂後攝政王又沒有成功納他入後宅,便該将人好好養在胤月宮當個擺設也罷,怎的竟讓他大庭廣衆下來感園池,為一群只遮了條長巾的大臣們做彩娛之戲?

要知道,夏浴宴這種飲酒賞歌做樂的聚會中,無論民間還是宮中,男子們都是作為女子取樂之物而存在,以前也不是沒有大臣看中女帝後宅小郎,而得賜歡愉留宿宮中的先例。

只是先帝絕不會用葉逸來做陪,而蘇明卿今日卻叫了他來。

實在有失妥當。

若真有不長眼的,提出想要葉逸,蘇明卿是給還是不給?那葉逸又是願還是不願?

其他人是摸不準蘇明卿葫蘆裏賣的什麽藥,而骊雲公主則是從葉逸出現那刻開始,一雙美眸就緊緊盯住了那個男人的一舉一動。

蘇明卿見此嘴角隐隐勾起,今日遍邀重臣,尤其特意請了骊雲公主,便是為了此刻。

即便得了半枚龍符,可那名先帝留下的暗衛,竟然迄今都沒有聯系過她,蘇明卿思前想後,最終将目光投向了內宮,以及骊雲公主身上。

今日,就是她驗證自己猜測的時刻。

蘇明卿自池中站起,朝諸人舉起酒杯:“諸位,本宮不勝酒力,今日飲下一杯便要上岸歇息了,不過此荷亭中,大家杯不停,曲不停。逸公子之前可是應了本宮,今夜他定會拿出看家本事,為諸卿家洗去疲憊凡塵。”

“多謝千歲!”衆大臣紛紛舉杯共飲。

之後蘇明卿轉身上岸,自去漱洗換裝,将感池園留給其餘諸王公臣子們。

有時候美男計雖直接粗漏,卻簡單有效。

換好衣服的蘇明卿回到臨池花廳,窗外斷斷續續傳來葉逸那磁性清冽的戲腔,果然似雨露琵琶,又溫潤如玉,絕代風華,令聽者欲醉。

葉逸的風采在炎京似乎沒有哪個女人能夠抵擋,因而他一曲唱畢,雖不少大臣依舊對蘇明卿的安排感覺不妥,卻沒人告辭離宮,反而紛紛湊近,有的甚至直接從小池裏游出,來到荷亭下方,如癡如醉的拖腮聽他唱曲。

這其中尤以骊雲公主為最,她輕巧翻身上了木橋,渾身水淋淋就坐在荷亭裏的石凳上欣賞,幾乎與葉逸面對面。

“夢煙雨,紅塵一夢成煙雨,唯願與君共朝夕

,願化蝶舞随風去,尋覓那抹舊癡情……”

因骊雲公主離得最近,視角最好,因此待葉逸唱至最後一句時,噗的一聲,他口中鮮血便正正噴了骊雲公主滿面!

“啊——”

“逸公子!”

“快來人,快來人!”

“救命呀,傳禦醫,傳禦醫!”

荷亭方向尖叫四起亂成一鍋粥之際,花廳裏的蘇明卿正對鏡緩緩整理頭飾。

一名婢女急匆匆進門,吓得半死帶着哭腔:“千歲,不好了,逸公子在荷亭突然咳血,昏迷不醒。”

“唔,知道了。”蘇明卿站起身,問那小婢女:“葉逸若死了,你很心疼?”

“這?”婢女呆住,下意識答道:“逸公子乃炎京第一美男子,他若死了,誰不心疼?”

這個回答讓蘇明卿很滿意,葉逸吐血連一個小婢女都心疼至此,那有的人,此刻定然亂了方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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