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第 15 章
裴映慈瞧不出霍夫人的心思,可她能察覺到,霍夫人着急将她嫁出去。
無論是先前貿然定下與李家的婚事,又或主動開口讓她在鹿林宴擇婿,更有這回迫不及待要她在外多露臉……
本朝不行早婚之風,男女及冠而媒亦不算罕見,何況她不過才及笄一年,婚事實在無需着急。
她知曉霍家撫育她并非本份,可這樣着急替她合媒定親,傳出去還以為霍家多她一人吃飯安寝便要揭不開鍋,無非令人恥笑。
若她與霍昭清清白白,她還能當霍夫人是個計較得失的主母,白吃糧食不幹活,自然越看越膈應。
可裴映慈到底心虛,霍夫人向來心細如針,難保不察覺出什麽……
她心事重,後邊也提不起多少興致閑敘,霍采英見她精神怏怏,還道是抱病仍未痊愈,在席間連連關切,裴映慈不好否認,只能敷衍着感激她。
她囫囵吃過一頓飯,見霍夫人并無強留之意,便借口乏累與幾人請辭,領着蕊冬回了小院。
這一路她越想越氣,越氣越恨,既不想稀裏糊塗聽憑霍夫人作主嫁個阿貓阿狗,也不願繼續在霍家受霍昭擺布,藏着這段見不得光的秘密,時時刻刻擔心東窗事發。
他以權勢豢養她便也罷了,她有軟肋,她自認霍昭也有把柄,自然不想後宅裏的秘密宣之于衆,如此,她才能換來好處。
可霍昭近來三番兩次刁難,當初明明不是這樣的……
她走得極快,思潮翻湧,不知覺已回到小院。
她靜靜坐在鏡前,眼尾輕掃,不覺意又瞥見了霍昭留下的那份密函。
裴映慈稍稍一怔,盧少靈信誓旦旦的諾言恍惚間翩然入耳,聲聲敲打心扉,她心底隐約浮現一條朦胧的可能性。
這個想法不可謂不大膽,可不知為何,裴映慈竟起了陣沖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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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安無事又過幾日。
霍夫人對她要去迎春宴一事極為重視,她心中另有所求,便也不再表現出反感。
裴映慈從霍采英嘴裏得知前去宴會的賓客,暗自琢磨了許久,倒有心要與盧少靈說上幾句。
眼下霍昭正好不在京中,就算他手底下的暗衛再有本事,也沒法貿然潛入公主府徒惹是非,迎春宴便是她能把握住的最好機會。
迎春正日,裴映慈起了大早,因是霍夫人首肯的行程,她沒再特地到桐雲院請安,梳洗過便坐上馬車離了霍府,悠悠然朝月池行進。
鹿苑乃皇家園林,但在春時亦容尋常百姓入園游賞,而月池則是安平長公主的私産,非請不得入內,尋常皇戚貴宦也未必能成長公主的座上賓。
裴映慈剛掀簾落地,便見秦家馬車遠遠停穩,霍采英打眼瞧見裴映慈,兩人不由相視一笑。
秦鶴揚獨自騎馬在傍,潇灑落地擲了馬缰,扶着霍采英朝她走來。
“映兒與我心有靈犀,誰也沒叫誰等。”霍采英親昵地拉過她的手,轉對夫君道,“你且去忙罷了,指望不上秦小公爺作陪。”
秦鶴揚耍了個俏,嘿嘿一笑,領着t小厮先進月池。
他是富貴閑人,吃喝玩樂自有研究,這般熱鬧的場面一慣愛請他作副張羅。安平長公主殿中無牽無挂,餘生只剩個玩字,自然與他臭味相投,兩人雖差輩,卻也成了忘年交。
霍采英頭回來月池赴宴,二人甫一入園,紛紛頓足籲嘆。
只見園中別有洞天,雖不比鹿苑恢弘大氣,但雕欄畫棟,朱閣瓊樓,陳設輝煌富麗,主家顯然花費一番心思。
安平公主出身尊貴,是當今聖上一母同胞的親皇姐,亡夫更是護國英烈。她守寡多年,放言不再擇新驸馬,先帝自覺愧對這位掌上明珠,由此愛深寵甚,将她縱得無法無天,就連當今天子也要讓她幾分好臉色。
裴映慈在幼年有幸見過她一面,如今記憶早已模糊,彼此差了輩分,年紀更逾鴻溝,自然談不上交情往來,只當尋常貴人敬待。
兩人挽着手,由宮女領着慢悠悠朝湖邊走。
霍采英忽而神秘兮兮道:“我聽說,上回在水榭與你起口角的那位孫若熒,似是相看中了位小郎君,巴巴盼着這回迎春宴。”
裴映慈瞧着她,“聽誰說的?”
“還能有誰?”霍采英嗔她一眼,“你猜那小郎君是哪一位?”
裴映慈淡聲道:“狀元郎?”
她知曉孫若熒一向心高氣傲,看中的必得是一等人物,方才配得起她的出身。
霍采英低聲湊上前:“是盧少靈。”
她聞言一怔,頗為詫異地轉眸看去,卻見霍采英意味深長地挑了挑眉。
裴映慈聳聳肩,只說:“今兒說不定還真促成一段姻緣。”
霍采英掩嘴輕笑,眼見走到湖畔渡口,幾名衣着華貴的內官侍立岸邊,正持槳推擺着幾只小船。
裴映慈展眼望去,只見湖面幽靜,已有零星小舟泛于湖中,細細一瞧,依稀能辨舟中皆對坐一雙人物。
她心下生奇,只道是長公主想出的主意。
那為首的老長侍認出霍采英,忙躬身行禮,恭敬笑道:“殿下今兒新起的花樣,姑娘先坐船頭,一會兒郎君來此,有緣則登船一敘,只盼年輕人千裏姻緣一舟牽。”
他語畢,又極為周道地引出一臂,想請二人上船湊個熱鬧。
霍采英掩嘴輕笑:“我可無福消受這份姻緣,倒是映兒該央請月老牽條紅繩,說不定咱們霍家二小姐今日也能覓得良婿?”
她話音方落,老長侍心中一凜,忙悄眼輕觑,只道眼前這面生的美貌少女便是裴映慈。
裴映慈輕啧了聲,擡手輕輕拍她,趁她口無遮攔。
二人在岸邊說笑,偏巧一葉孤舟游擺近岸,蓬內倩影稍閃,正是孫若熒。
霍采英輕輕“哎”了聲,裴映慈顯然也瞧個分明,二人目光相觸,還未開口,老長侍已輕笑道:“孫姑娘心有所屬,已婉拒好幾位郎君登船……”
正說着,身後一疊聲的唱喏問安,三人甫一回身,便見一白衣公子翩然而至,原來是盧少靈。
他瞧見裴映慈,也并不扭捏作态,磊落大方地交手下禮:“裴姑娘。”稍轉眸,見二女神态親昵,便也猜出霍采英的身份,當即道,“見過秦少夫人。”
裴映慈忙福身回禮,她心念甫動,擡眸掠過盧少靈的臉,忽而對霍采英道:“采姐姐,咱們先在旁避讓,別讓孫姑娘苦等才是。”
她眼波流轉,瞥了眼湖上孤舟早已面露喜色探出身來的孫若熒,輕輕拉了拉霍采英的胳膊。
誰料霍采英卻反拉住她的手,對老長侍道:“既是長公主美意,我這小妹也得湊回熱鬧,先緊了繩索,讓我妹妹登上船去罷。”
霍采英一慣愛憎分明,為人又極護短,她只記着上回孫若熒對裴映慈口出不敬,又深知孫小妹芳心暗許盧小郎,如今眼巴巴盼着他能上船一敘,這般大好機會怎不想捉弄孫若熒一回?
她本就出身貴重,如今更嫁與秦小公爺為妻,說話份量十足,內官哪敢冷待。
他忙命小內侍松了條小舟泊近,裴映慈會心一笑,假意推脫幾句,這便拎了裙擺翩跹踏入舟中,袅袅回眸,清冷眸光又在盧少靈臉上掃落。
孫若熒在遠處焦急張望,揪緊了袖口牢牢盯着盧少靈,面上渴切之情但瞧便知。
霍采英有心亂點鴛鴦譜,不待小內侍接引,已笑盈盈地開口:“盧公子博聞廣識,鹿林宴上大放異彩。我家小妹上回錯過鹿林宴,沒能一睹探花郎風姿,她素來喜愛讀書,想必你倆能說上幾句,盧公子不妨做我霍家貴客,就此登舟一敘。”
她這話說得直白明了,今日必要學紅娘,一為了挫孫若熒傲氣,二來她受霍夫人囑托,實也想替裴映慈尋一門好親事。
她見裴、盧二人男才女貌,自然欣喜,誤打誤撞反倒暗中幫了裴映慈。
盧少靈交手行禮,并未理會孫若熒期盼的目光,欣然踏上了另一條小舟。
小舟離岸,飄飄蕩蕩向湖心移擺,許久岸上人事已朦胧不見,此時春意盎然,暖融日光灑落舟蓬,落在水面折出粼光點點。
舟內設有連船木幾,幾上擺了茶點杯盞,的确是年輕男女幽會佳所。
裴映慈與他沉默對坐,四周寂靜無聲,徒留舟行水面泠然淡音。
盧少靈提壺替彼此滿上茶水,手掌向上作請。
裴映慈承他好意,喝過半杯,這才徐聲道:“盧公子,你不上孫家的船,倒來與我吃茶游湖,只怕孫姑娘此刻傷心難過,我莫名之中倒成了罪人。”
盧少靈謙笑道:“蒙孫姑娘錯愛,盛情無福消受,我與郡主吃茶倒輕松随意些。”他頓了頓,擡眸看着裴映慈,“更何況,郡主有事與我相談,盧某豈有視而不見的道理?”
裴映慈心中一凜,盯着他打量半晌,這才慢慢道:“難得你這般聰明,我們不如敞開說話,不必再彼此試探。”
盧少靈笑答:“但憑郡主喜歡。”
裴映慈稍斂眸,沉默望着他,眸底水波滢然,良久總算下定決心:“盧少靈,上回在天牢外,你與我所言有幾分真心?”
盧少靈似并不意外她的直白,斂袂正色道:“不敢存心欺瞞郡主,盧某所言句句發自肺腑。”
他烏睫稍斂,稍稍沉吟,又問:“郡主可是遇着什麽難事,想要盧某出手相助?”
他面色無瀾,就這樣坦然自若地望來,倒叫她心底微蕩。
盧少靈本就相貌俊美,今日又着一襲飄逸白衫,想來朝廷禦命已定,他手頭稍稍寬餘,便重新整治行裝,乍看下形貌已與京都諸家公子無異。
裴映慈複又想起霍昭手中那份諜報,事到如今,只願放手一試。
她緊了緊下颌,不由自主地眨眨眼,“既然你說要報恩,好,我給你機會承你這份情。只不過,我不看那些虛無缥缈的承諾,我只要你真正能給到我的東西。”
盧少靈稍蹙眉,認真聽她說完。
裴映慈嗓音清脆:“我要你帶我進天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