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第89章

中午，三人坐在一起用餐時，謝非然才有些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自己已經很久沒有在如此安靜的環境跟自己的父親吃飯了。

清楚的記憶中，只要是跟父親坐在一起吃飯的時候，大都是非常吵鬧的，要不然就是氣氛安靜到壓抑的狀态。

特別是謝雯萱出生以後，這樣的狀态更甚。

他那位同父異母的妹妹，從小就驕縱慣了，稍有不順就會發脾氣，如果鬧脾氣還是得不到父母更多的關注，她就會把火氣全都撒到他身上。

他小時候也抗議過，可謝父只會說“你是哥哥，你年紀比較大，你得讓着妹妹”這種話，徐倩華更是會出言威脅警告他，說他要是不好好對待謝雯萱，以後就別想順利讀高中上大學。

受盡委屈，卻沒有人能夠站在他身邊支持他。

而唯一會關心他的外婆又身體不好，他不想讓她擔心，因此他學會了忍耐。

這麽多年忍耐下來，早已變得麻木，心态也早已有了變化。

小時候只覺得父親偏心，長大後就明白了，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他父親就是這樣的存在。

生意場上的失敗蹉跎了他父親的自信心，徐倩華于他父親而言，不單是第二個春天的降臨，也是事業上的貴人，如今這麽多年過去了，他們倆早就深深綁定了彼此的利益關系，更何況，還有一兒一女鞏固着兩人的感情。

反倒是謝非然，除了血緣上還跟謝父有關系以外，其餘的已經很淡了。

生活上幾乎沒有交集，跟陌生人也沒太多的區別。

忽然一通手機鈴聲響起，是郁延的助理來了電話，郁延為了不打擾他們父子倆用餐，就先去書房那邊接了電話。

謝父一直拘謹着沒有随意說話，直到看郁延先走開了，他才忍不住開口，“郁總他真是個大忙人。”

“嗯，他是很忙。”謝非然應道，“爸，您也是，工作再忙也要注意身體。”

說完，他還給謝父倒了杯水，再次說道，“感冒了要多喝點熱水。”

謝父沒想到自己的兒子還會這樣囑咐自己，愣了下才回應，“我知道了。”

然後他就低頭吃菜，吃着吃着，不小心就嗆了一下，接着就忍不住側過身捂着嘴咳嗽起來，沒一會，連眼眶都紅了。

謝非然連忙起身走到對面的位置，伸手幫他順了順背。

謝父連忙擡起另一只手擺了擺，“沒事……我沒事，然然你不用擔心。”止住咳嗽以後，他還笑了笑，用輕松的語氣掩飾自己的情緒，“年紀大了，吃東西就是比較容易嗆到，沒事的……你快坐回去，不然郁總看見了還以為怎麽了，快坐回去。”

在父親的連聲催促下，謝非然只好重新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謝父抽了張紙巾收拾了下有些狼狽的自己以後，就拿起筷子給謝非然夾了一只鵝腿，“這大白鵝是我淩晨天還沒亮就殺好開始煮的，你嘗嘗，是不是跟小時候的味道一樣？”

謝非然看着碗裏的鵝腿，沉默了會才出聲，“爸，您是不是遇到什麽難處了？”

謝父臉上勉強擠出來的笑容瞬間僵住了，過了會才尴尬的再次笑了笑，“不是，不是……”

說着，眼眶裏的淚花卻更加明顯了。

“是想要讓哥哥幫忙的事情對不對？”

謝非然更加直白。

本來他會待在郁延身邊，就是徐倩華想着有個能夠幫助他們兩家的工具人。

“都說不是了……”

謝父說得有些無力。

其實盡管謝非然一向不過問謝家和徐家的事，他不問郁延，郁延也不說，但郁延的秘書許曉寧，有機會的時候會透露一些給他知道。

因為郁延資助謝徐兩家的項目，一直都由他的助理負責監督看管，而許曉寧跟助理都很熟悉，也會親自過手一些項目文件，自然也知道其中的事情。

根據許曉寧的說法，謝父在謝徐兩家之中幾乎沒有什麽話語權，大事的決定權都被徐倩華牢牢抓在了手裏，再加上徐家的家底一直比謝家更好，謝父更是要看着徐倩華的臉色。

前些天，也就是年底的時候，許曉寧發微信告訴他，說郁延這邊給了一個項目，讓謝父負責，利潤還是很不錯的。

徐倩華得知這事以後，也試圖想要讨好郁延，想要從中拿到更好的項目，可郁延沒搭理她，據說人都已經找到郁延當時所在的公司了，然而郁延忙着開會，完全沒見她一面，而是讓秘書把她打發走了。

如今看到謝父很是為難的神情，謝非然忽而就猜到了緣由。

“是華姨讓你過來在哥哥面前說好話的？”

“不、不是……”謝父還是搖頭否認，“我就是專門過來看看你，過節嘛，咱們父子好久沒在一起過節了不是嗎？”

謝非然并不相信他這話。

謝父看出他的質疑，頓了會，只好老實坦白，“然然，你不用去介意華姨的想法，她一直都有自己的考慮，我知道你從小在她那裏受了很多委屈，是爸爸我沒用……以後就跟着郁總好好過日子，華姨要是再發信息跟你說什麽，你就無視她，別搭理她就行了。”

謝非然有些意外，沒料到他居然會這麽說。

看來徐家那邊情況不太好，徐倩華才會急了，總是想找機會再次接近郁延。

可郁延這樣的人物又豈是她能随便接觸到的。

謝父估計是怕他又會被徐家那邊算計出賣，才會說這樣的話。

“爸，其實我跟華姨之間的交易算是履行完了，我跟她已經兩不相欠了，您沒必要再擔心什麽。”

謝非然想了一下，還是選擇跟他說清楚。

謝父聞言，剛想再說些什麽，又看到他冷靜地接道，“郁家的資助已經落實下來了不是嗎？而且我聽說，哥哥還額外多給了您項目，他一定是看在您是我爸的份上，才會把那個項目給您做。”

沒想到他已經知道了這些事情，謝父愣了下，才有些顫着聲說，“難怪你過年都不回來了……是想和爸爸斷絕關系了嗎？”

從他的語氣，完全可以聽出他心碎不已的情感。

然而謝非然還是十分平靜，“爸，我不是要斷絕關系，而且血緣是斷不掉的，您永遠都是我爸，只是以後我不會再插足您現在那個家庭了，您就跟華姨好好過日子，還有一對兒女，您已經擁有了您所想要的一切。”

謝父難以置信他會如此冷靜說出這番話來。

“然然……就算有萱萱和鑫鑫，可你也照樣是我的孩子啊。”

“我沒說我不是，只是那個家裏沒有我的話，會更加和睦溫馨不是嗎？”

謝非然這一個反問句藏在心裏很多年了，如今忍不住說出來，簡直就是在謝父的心上戳刀子，可又沒辦法反駁。

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因為自己的無能和弱勢，只能看着亡妻留下來的獨子委曲求全，看着他現任妻子的臉色過日子。

也難怪謝非然剛上高中就要搬到學校住宿，上大學以後，更是幾乎不回家。

其實就是在逃離他們這個家。

可是，他們這個家對于謝非然來說，還能算是家嗎？

謝父終于在心裏問了自己這麽一句。

郁延接完電話回來了，父子倆的話題自然沒有繼續下去，只是經過這個談話，有些事情就再也回不到過去了。

郁延敏銳察覺到了他們父子倆的情緒都不太對，八成也猜到是為了什麽事，倒也什麽都沒說，只是執起筷子往謝非然碗裏夾菜，示意他多吃點。

謝非然也不想在郁延面前自揭傷疤，就裝作什麽都沒發生似的，乖乖吃掉了他夾到碗裏的菜。

謝父看到謝非然在郁延面前那副乖巧溫順的模樣，不禁想到這孩子小時候黏在自己身邊的時候，也是這樣聽話可愛的。

過了沒多久，謝父便發現，謝非然配合地吃完了郁延夾的菜，卻從始至終都沒有吃一口自己夾的那只鵝腿，就這麽任其冷掉了。

對此，他不得不意識到，自己的示好和挽回終究還是太遲了。

父子倆早已踏上了漸行漸遠的道路。

吃過飯，謝父就找了個有事要忙的借口，匆匆離開了這裏。

謝非然把他一路送到小區門口，分別時，還專門說了下感冒的用藥，叫他記得吃藥。

謝父看到自己的兒子謙和有禮，對他客氣到簡直生分的地步，心裏簡直在泣血，可表面上還得維持身為父親的從容，要不然一不小心搞得難看了，說不定父子倆今後真的會沒有任何來往了。

道別之後，謝父有些依依不舍，一步三回頭的。

可謝非然臉上還是保持着冷靜，似乎沒有絲毫的動搖，就這麽看着自己的父親越走越遠。

而掩藏在他淡定表面下的，同樣也是十分難過沮喪的情緒。

只是再難過，也要割舍掉。

謝非然很清楚，這樣對他們父子來說才是最好的，那個家沒有他，會更加溫馨和睦，而他也不用再從那個家裏受到任何委屈。

送別了謝父，謝非然回到家裏，看到郁延已經把餐桌上都收拾幹淨了，正站在陽臺那邊，靜靜地眺望着窗外。

“哥哥……”

他走近過去，輕喚了一聲。

此時此刻，他很想要埋進男人的懷抱裏，這樣就能感覺到，自己并不是無家可歸的，他還有這個家。

郁延轉身回眸，就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似的，朝他招了招手，見他挪步過來，就把他攬進了懷裏。

聞到男人身上的淡淡香味，他剛才慌亂不安的心情很快便沉澱下來了。

這個時候，郁延的沉默讓他感到慶幸，那雙手的輕撫着他的背，也讓他感到安心。

然後，就這樣相擁着不知道過了過久，謝非然的耳邊忽然傳來了低淺淡然的嗓音。

“你還有我。”

聽到這話，謝非然一下子就眼眶熱了。

原來這男人什麽都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