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多數人的勝利與一個人的死亡

第058章 多數人的勝利與一個人的死亡

“江先生為什麽沒出來?他在那麽多糟糕的情況下都那麽游刃有餘的樣子, 明明……明明……不可能出不來的啊!”

秦筝的聲音沙啞的厲害,乍一聽上去像是變了個人,他看着那道地下城裂縫, 剛剛還長達數米的地下城裂縫此刻已經完全合攏, 只留一些細碎的銀色銀輝在半空中猶如流螢般閃爍, 像是誰破碎的靈魂。

随着地下城一起崩裂的下場是什麽, 只要在獵人司任職的獵人,都對此心如明鏡。

那是世界上最慘烈的結局之一, 随着地下城一起靈魂都被攪碎,精神孤島徹底消失在這個世界上,用盡地下城道具, 哪怕是最頂尖的亡靈系獵人,也将無法再t找回碎裂靈魂的任何痕跡。

恍惚被靜止時間的實驗中學大門前, 有後勤人員的高聲喊叫在實驗中學深處的上空響徹,嘈雜的收尾任務正在進行中, 四處皆是奔波的喧嚷, 那道電動圍欄門前的幾個人卻無比安靜, 好像有一條看不見的空間屏障橫在了他們之間,把他們和周圍的喧嚷分割為清清楚楚的兩個世界。

也許是五年來因為願望而死亡的冤魂們想要大雨沖刷幹淨這座許願湖留下的一切,在象征地下城現狀的極光暗淡下去的那一剎那, 烏雲幽幽地籠罩了青浦市的上空,細密的雨水從空中毫無征兆地灑下, 淅淅瀝瀝地敲在地上, 奏響一首首不成聲的曲調。

江平擡起頭, 雨水滴落在他的眼眶周圍, 又被寒氣凝固成一層薄薄的霜痕,落在地上。

根據π的預測, 今晚應當是多少攝影愛好者期待的,可以拍出壯美夜景的月圓之夜,可惜因為這場突如其來的雨,變成了無月的陰雨之夜。

“【特雷維】地下城崩塌了,許願畢竟是差點成為了裂縫神明的存在,再加上許願湖的存在,只要那個怪物想,【特雷維】就可以在徹底崩塌後将部分怪物和殘餘的地下城污染擴散到現實世界,形成和地下城破裂類似的後果……”

佳妮特低着頭,紅色的長發被雨水和血紅湖水打濕,絲絲縷縷地貼在面龐上,垂下的發絲遮住了她的半張臉,讓她的情緒全都朦胧在一片朦胧的黑色陰影中。

佳妮特的思路尚且清晰,她從來沒有如此感激過自己這具精神孤島已經破裂的身體,居然支撐着她順暢流利地将【特雷維】中發生的事情告知守在外面的幾人,直到現在還沒有精神孤島破裂後遺症複發,陷入癫狂與昏迷。

雖然表面上依舊是老牌獵人的從容,但是只有撐着她肩膀的竹葉知道,佳妮特的身體正在因為極度的憤怒或是愧疚而顫抖着。

那顫抖的弧度不大,但是足夠鮮明。

“精神系的精神疏導有着近似于淨化的力量,他為了……阻擋地下城污染擴散,為了……救我,刻意選擇留在那裏,和崩塌的地下城一起被空間亂流卷入了空間裂縫的最深處。”

佳妮特語氣平靜地将事實解釋地清清楚楚,空間裂縫是連接星球外繭的通道,而空間亂流是外繭中足夠摧毀一切的概念性災難,無時無刻不發生在連接着這顆星球與宇宙接觸的外繭空間之中,人類根本無法在那裏面存活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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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者說,除了裂縫神明這樣的概念性存在,任何生命只要接觸到星球外繭中的空間亂流,就會在那一刻于分子層面被空間亂流解構成為無數作為地下城幼體而生長的銀輝,永遠地與無盡的外繭融為一體。

“那家夥……居然……做出這樣的選擇……他明明也是裂縫神明教徒啊……”

杜流的臉色因為短時間經受過多的刺激變得蒼白,他一手緊緊握住了自己另一邊受傷的手臂,甚至沒有意識到手掌下的皮膚上有血肉模糊的傷口,正在因為他的用力滲出盈盈的血色,又被雨水迅速沖刷幹淨。

杜流早就做好了唯一和他一樣從五年前走到現在的複仇者朱緋不可能活下來的準備,無論對方是誰,他們已經約定過,告別過,在不約而同的默契中各自做到了各自能做到的最拼命的事。

其實在第一次遇到朱緋的時候,在福澤會卧底五年的杜流就意識到對方早已死去。

因為她的身上散發的氣息,與福澤會中那些被L用傀儡絲控制的成員一模一樣。

那是一種沒有自我意識的,無法控制自己的,被裂縫神明主導精神孤島的傀儡的氣息。

但是朱緋那雙血紅的眼睛比起福澤會的傀儡來說又過于明亮了,明亮的不正常,更像是永遠追着光,為了一個目的可以放棄一切不擇手段的,被複仇驅使着身體的“傀儡”。

和他的狀态如出一轍,卻比他更加痛苦,更加強大。

在僞裂縫神明的手下卑躬屈膝地活着,卻還可以一直強迫自己以裂縫怪物的身份銘記着4班四十多個同學的死亡,記得自己究竟要做什麽,最後成功憑借這份記憶,毀掉了【特雷維】和許願湖。

朱緋究竟是誰呢?杜流也不是沒有想過到底要不要去知道這份真相,但是知道之後又能怎麽樣呢?知道她是誰,她的結局也不會改變,他的結局也不會改變。

為了殺死許願和L這兩個罪魁禍首,他們兩人已經拼盡全力,付出的代價不可謂不大,可惜最後的勝利結果卻無法被他們親自享用,他們本應一起在【特雷維】中,随着崩潰的地下城一起葬身在空間裂縫裏的。

因為複仇的人,在仇恨消失的那一瞬間,明明是應該瞬間垮掉的。

但是他為什麽活了下來?

杜流木然地心想着。

為什麽江傳安,那個一看就相當惜命的,為了活下來不惜背叛垃圾場倒戈獵人司的蒼蠅信徒,會為了救下他和秦筝,柏真,為了守護青浦市這座城市而死?

明明垃圾場的人都是最惜命的,他們怎麽可能會選擇去死?而且江傳安可是ss級的精神系獵人,如果想要逃出來的話,一定會有辦法!可是他為什麽要留在那座崩壞的地下城裏,替他和朱緋承擔他們複仇所需要付出的代價,和L與許願犯下的罪惡的報償?

為什麽讓他失去了朱緋,還要讓他再失去一個雖然吊兒郎當,但是确實一直在幫助他的……溫柔的精神系醫生?

為什麽……可以擋下那些地下城污染的人,最後留在地下城裏的人,不是他?

明明一個ss級的精神系獵人活下來,可以比他拯救更多的人,幫助到更多精神孤島瀕臨崩潰的獵人。

杜流有些麻木地不斷安慰着自己,他看着轉身緊緊抱住自己姐姐嚎啕大哭的秦筝,和比以往更沉默冰冷的江平,又想起了因為空間裂縫後遺症現在還沒醒,被竹葉帶去一旁臨時醫務處安置的柏真。

他又要怎麽去告訴已經經歷了不斷失去,驟然孑然一身的柏真那孩子,江傳安在這次事件中犧牲的事實?

杜流啊杜流,你就是個笑話,不論是杜鵑還是朱緋,還是江傳安,你在意的,一個都留不下來。

“那邊有傷者!”

“有願蟲在地下城裏跑出來了!外勤隊跟上!”

……

“咔嚓——

獵人司隊伍的高喊打破了寂靜的氛圍,江平直起身,他已經迅速平穩了心中哪些因為江傳安的死訊而興起的波濤,身為這裏經歷任務最多的“工作狂”獵人,他已經在一次次的任務中見過了太多的同僚的死亡,并且将之視為尋常。

江傳安的死亡對他而言和那些人沒有任何區別,都是彙入長江大河的涓涓細流,雖然無法掀起巨浪,卻可以在最終彙成四海汪洋。

這就是他們的選擇,所以江平會選擇略顯冷漠地尊重這種選擇。

江平冷着臉上前幾步,他手中凝聚出冰質的長刀,在其他人欲言又止的視線中,徑直走向杜流。

“……地下城的後續工作還待處理,包括你,杜流先生。”

江平走到杜流三步前的位置,用那雙所有流浪獵人最害怕見到的,沒有任何感情的冰藍色眼睛凝視着他。

“是我動手,還是你自己做選擇?”

“我自己做選擇。”

杜流沉默了片刻,在江平的手指已經握到刀柄上的時候,突然開口,打斷了對方戒備。

“……我要成為獵人司的污點獵人。”

像是怕江平沒有聽到,杜流又迅速将這句話重複了一遍:“我要成為獵人司的污點獵人。”

“嗯?”

江平有些驚訝,他本來以為面前這個圓滑世故的情報商人會先找借口周旋然後逃脫,已經做好了直接把他就地擒拿的準備,沒想到對方居然做出了這樣讓人意想不到的回答。

“……我記得你很讨厭獵人司。不想做的事情倒也可以不用勉強。”

江平困惑地看着杜流,不明白為什麽之前一直讨厭獵人司的杜流居然做出了這樣的決定。

饒是擅長于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杜流聞言眼角也不受控制地抽了抽:“……江平先生,有沒有人和你說過,你很不會講話?我不成為污點獵人,難道等着你把我壓到倒影之塔坐牢去嗎?”

江平刀槍不入地搖了搖頭:“我不需要那些虛僞的技能來實現自己的目的,所以你真正的目的究竟是什麽?”

雖然很不t會說話,但是在某些奇怪的地方江平卻敏銳的可怕,一眼看出了杜流有所隐瞞。

“……我只是覺得,一位ss級獵人不會因為這樣就選擇赴死而已。”

杜流面對江平的長刀,舉起手讪笑兩聲:“你不明白裂縫神明信徒……我們可是最惜命的人啊。”

他的聲音越往後越輕,幾乎融化在雨水裏。

江平定定地看着杜流的眼睛,聽到低垂下頭的情報商人站在雨中,輕輕呢喃着一句話。

“雨下的太大了,我早就該下定決心了……如果我有一把傘就好了。”

随着這句話的話音落下,杜流的眼睛中泛起一陣半透明的,水波般的光。

為了不用那個從誕生起一直陪伴自己到現在的“怪物”的力量複仇,髒到4班同學們的輪回路,他已經控制自己控制了很久很久了。

但是現在……L與許願已死,最後一位同學朱緋也随着【特雷維】的崩壞而死,已經沒有必要再假裝自己的伴生武器是兩把匕首了。

他盯着腳下已經聚集成水窪的雨水,在那面澄澈水鏡的倒映下,氣質陰沉的青年手中的匕首一閃而逝,取而代之的,卻是一把幹淨透亮的,雨中的透明傘。

另一邊,幾十米外的十字路口,商鋪之間可以躲雨的樓間縫隙裏。

沃爾夫煩躁地按了按自己手機,在對面接通的那一瞬間就怪叫了起來。

“銀霆!你居然還敢這麽不急不忙地接電話!的青浦市已經亂成一鍋粥了,要不你趁熱喝了吧!”

“別生氣別生氣……”

銀霆的聲音依舊很溫和,好像完全不生氣一眼,他的那邊傳來一陣水流傾倒的聲音,沃爾夫都能想象到那家夥悠哉悠哉在第一區首府倒茶的樣子。

“【特雷維】的報告我已經都看過了,對了,江傳安怎麽樣?”

“他?他根本就沒從地下城裏出來!他大爺的,我就知道那家夥沾上你這人絕對沒什麽好下場,但是沒想到你居然連活着的結局都不給他一份!你手上真是白拿着那個命運系的最高級地下城道具!”

沃爾夫降低了聲音,語氣裏夾雜着憤憤不平和怒意,甚至已經罵出了粗話。

“不。他會再出現的。”

但電話銀霆聽到了卻并沒有任何反應,只是淡淡地勾起一個意味不明的笑容,他從第一區首府會議招待處住所古色古香的沉香木桌前坐下,借着幽幽的沉香,為自己倒了一本色澤漂亮的茗茶。

這裏是第一區首府為會議參會人員準備的臨時住所,環境清幽,幾近于一個漂亮的中式庭院,此刻銀霆正坐在放置在走廊雨亭中的木桌前,靜靜地聽着落在彎曲屋檐上與千百公裏外青浦市同頻的雨聲。

蒼白的手指緩緩勾勒茶杯的輪廓,銀霆露出一個接近于了然的表情,閉上眼睛,思索片刻再次開口。

“……幫我告訴網絡部,把江傳安的信息淡化處理,能删除的全部删除。”

有網絡部在,只要獵人司想,那些被【不淨高邸】刻意引導的輿論,瞬間就會消失,人們就會像沒有記憶一樣,繼續往前走,再也不記得江傳安被刻意強調的蒼蠅信徒身份。

當然也不再會記得他本身。

“啊?為什麽?你還真是無情啊,人家都為了幫你死了,你現在還做這種事……你是真不怕青浦出事啊?!”

沃爾夫在對面聽起來又要炸了,銀霆眯了眯眼睛,像是狐貍一般動作優雅地放下手中的茶杯,輕哼一聲。

“為什麽,當然是為了幫某位準備再回來的人降低別人對他的注意啊,那家夥……現在應該是想着越低調越好吧。”

“啊?什麽?你這家夥在說什麽……我怎麽聽不懂?”

“嘟———”

沃爾夫茫然的聲音被銀霆以電話挂斷的方式陡然靜止,雨亭中瞬間安靜了不少,寂靜的只剩下了周圍雨水灑落的白噪音,銀霆靜靜地坐在石凳前,搖着手裏的茶杯,突然笑了聲。

“你當然不知道我在說什麽了。”

他大部分時間都眯起來的眼睛終于睜開了,那雙金瞳帶着危險又懷念的心情,看向另一邊被他攤開放在桌子上的東西。

那是一本很普通的藍色筆記本,上面用略顯雜亂的字跡寫着什麽。

神奇的是,雖然并沒人有人在筆記本前撰寫,但是筆記本上的用黑色簽字筆寫成的內容還是在不斷地浮現。

“于是……江傳安死去了,但是他依舊會從無盡的噩夢中歸來,銀霆無比确信這一點,因為……”

“其實根本就沒有什麽十三年前失蹤的ss級精神系獵人,那都是他為了尋找某個故人故意放出的信息,因為如果擁有SS級以上的精神系技能的故人回來,一定會假借他的身份來打消他的懷疑。”

“江傳安無論是誰,他都只會是那個十三年前失蹤的精神系獵人。”

“【特雷維】的故事終于結束了,銀霆旁觀着這一切,但是他十分清楚,這只是一場序幕,真正的敵人,此刻正在暗處騷動。”

“不過嘛,沃爾夫還是有一點地方說錯了,其實沒人比他更在意青浦市,雖然表面上很輕松自在,但是銀霆其實手裏一直握着SS級的可以無視距離在世界上每一個角落進行穿梭的空間系地下城道具【任意門】。只要青浦的情況出現任何脫離掌控的征兆,他就會把自己瞬間變到實驗中學門口,強行撕開地下城裂縫。”

“畢竟在自己轄區出現了【特雷維】和【緋色】這樣的事,他現在根本恨不得自己罷免了自己!”

有看不見的人在這本筆記上如此落筆,銀霆冷冷地看着那本筆記上不斷出現的字跡,直到那些字跡中出現了他自己,随後又是一段很長很長的空白。

“————署名:【記憶的黑山羊】”

銀霆冷哼一聲,猛地扣上了那本筆記本,咬牙切齒,游刃有餘運籌帷幄的面具瞬間破碎,帶着一種被戳穿心事的狼狽:“平安先生留下的這東西,怎麽什麽都亂往裏面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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