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故月何能照故人

第098章 故月何能照故人

他和他的溺水人生中遇到的唯一的浮木的聯系差點在那段地獄般的人生中斷裂。

等待了上千個日夜的江平終究是離開了那座小小的孤兒院, 他的親叔叔,父親的親弟弟,以一種溫和燦爛的笑容将他毋庸置疑地帶走, 親緣上偏薄的血緣關系成了那個陌生人可以向他肆無忌憚地做一切的庇護。

江平被自稱親叔叔的中學教師帶到了一座山的深處, 和一群其他的倒黴蛋一起, 他不知道自己在哪裏, 只知道那個父母口中略顯陌生的叔叔自稱為拾荒者,并将那座深山中的“孤兒院”視為他們這些不聽話的, 懷有罪孽的孩子們的唯一救贖。

“我本來想叫你過去的名字,但是自然你一直以一個外人所起的名字自居,那就暫且稱呼你為江平吧。”

自稱拾荒者的叔叔平淡地看了年幼的江平一眼, 江平瞬間感覺到一陣毛骨悚然,自從失去全部的親人一個人在孤兒院生活之後, 他也算見過了形形色色人,因此對于其他人的情緒頗為敏感。

剛剛那位拾荒者注視他的眼神, 與孤兒院裏的阿姨注視今天應該扔掉的垃圾沒有任何區別。

他的預感一向很準, 這也是江平一向痛恨自己的一點, 在那座深山中的孤兒院住下之後,先不論被克扣的飲食,幾十個孩子擠在一起的糟糕的居住環境, 江平很快就認識到了拾荒者的手段有多恐怖。

所謂的孤兒院,只不過是拾荒者用來暫時安撫他們這些孩子的謊言, 這座深山中的建築的真正名字, 是供垃圾場進行實驗的實驗基地。

那時候的江平還不知道這個概念意味着什麽, 他只覺得那些粗暴地往他和同齡人們身上注射各種各樣可怕藥劑, 讓人很痛很痛的藥劑的拾荒者很恐怖。

十歲的江平還什麽都不知道,在絕望之中, 他再次收到了來自平安先生的信。

也許是他消失的太過于名正言順,即使是平安先生一開始也沒察覺到不對,只是感嘆自己怕是沒有機會再和江平見一面了,順便祈禱着江平在他的叔叔那裏可以過得很好。

可惜事與願違,在寄出去的東西一直沒有被人簽收之後,平安先生在信的最後擔憂地寫道。

“江平,我找了很久你所說的孤兒院,但是那座孤兒院也許是因為你的離開結束了它的使命,現在已經不見了,你是不是被困在了哪裏?一定要告訴我,我想去救你,而且我一定會去救你,可是我根本不知道你在深山之處的哪裏——你一定要堅持住,我會來的,我會來的!”

在一個月夜,那個裝置吐出了平安先生焦急的筆跡,那筆跡很匆忙,已經稱不上漂亮,許多筆畫全都連在了一起,就連辨認都有些困難。

但是就是如同一把破土而處的纖芽一樣,沖破了拾荒者的阻礙,跨越千裏和重重大山,擊碎了江平頑強地支撐着的,被絕望包圍的脆弱的屏障,用更厚重的勇氣将其取而代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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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什麽都沒有改善,明明知道憑借平安先生的力量很難找到被諸多拾荒者包圍的這個地方,但是江平就是長松了一口氣。

好像只要知道平安先生還在尋找着他,他就可以所向披靡一樣。

江平将那張很簡單的紙折了折,然後很認真很認真地放在自己的心口處的口袋裏,他看着周圍縮在一起互相依偎着的同齡人們,一個人蹲坐在這個睡着幾十個孩子的偌大房間靠近門的位置,看着窗外打入房間印在地上像是水流的月光,輕輕呢喃着:“能得到這樣的回應,哪怕你不來也沒關系的,畢竟我才是那個被資助的,大山裏的孩子。”

江平将頭埋進自己的雙膝,他緊緊地抱緊自己,小心翼翼地不讓自己手臂上還沒愈合的傷口的血沾上那張紙,好像這樣就可以抱緊寫下這些給予他力量的筆跡的人。

他素未謀面,卻一直成為他精神支柱,世界上唯一一個全心全意地希望他過的幸福的人。

“……所以就由我來翻山越嶺地走向你吧,我們一起擊碎這份被迫分開的絕望吧。”

江平這樣想着,自從來到這座深山中的孤兒院之後一直緊繃着的精神驟然松懈,他終于找回了自己可以安眠的勇氣。

在那之後,時間都被血和痛苦彌漫地覆蓋了顏色,他在日複一日的藥劑的折磨中試圖尋找逃離這片絕望之地的希望,并且在一次次的嘗試中認識了同樣想要抗争的秦筝與林司塵。

這樣的生活直到自己那位身為拾荒者的叔叔在一次離開之後再也沒有回來而結束,取而代之的是一個變本加厲的黑色身影。

猶如烏鴉般呢喃着無限惡意的,更加恐怖,也更加強大的……J。

如果說自己那個拾荒者叔叔只是将他們視為垃圾,不當回事的同時也不會刻意折磨的話,嘴角時常挂着溫和笑容的j就不一樣了。

他就像是一個天真的殘忍的,對一切都懷有好奇心的孩子,借着自己強大到看不透的實力和精神系的技能,幾乎要把世界上最可怕的一切實驗全都付諸在他們的身上。

穿着黑色風衣的青年帶t着半張有着詭美神性的烏鴉面具,他将那座孤兒院改為了所謂的:“心理診所”,對于他們的折磨從□□彌漫到了精神孤島——這個專有名詞還是J笑着解釋給他們的。

“精神孤島是人類靈魂的凝聚物,存在于每一個人的潛意識深處……是人類最重要的隐□□官……”

J這樣說着,笑着,用他羽毛般輕盈的精神力,随手捏碎了一個站在身旁為他充當助手的拾荒者的精神孤島,鮮血染紅了他的手臂,将那張烏鴉面具襯的宛如惡魔。

瞬間飛射的鮮血将站在最前面的江平,秦筝,林司塵三人的半身染紅,他們怔怔地看着面前的一切,好似還沒有反應過來。

于是惡魔笑盈盈地低下身,注視着他們,道:“不乖的孩子們,你們學會了嗎?”

也就十歲左右的孩子根本無法在那種滿身鮮血的情況下說出話,于是那一晚上他們三個又倒黴地被關進了J的心理診室,經受了無數最新藥劑的折磨,又被J的精神力吊着一口氣不死。

在極度的絕望中,江平不斷地告訴自己,再等等,再忍忍,自己一定要在平安先生前找到離開這個地獄的辦法。

他已經長大了,不能再讓自己的什麽事情都麻煩平安先生了。

可惜天不遂人願,接下來的事情江平陷入沉默沒說,但是江傳安已經在墨羊的筆下看的清清楚楚。

平安先生偏偏比江平更快地找到了他的位置,沒人知道他是怎麽找到的就連江平都無法探測的心理診所位置,也正因為這份奇跡,江平的平安先生為了在J手下救下即将被注射藥劑的江平,被J以一種殘忍又輕飄飄的方式殺死,就連屍體都沒有留下,在J的精神力的影響下,化為了片片黑色羽毛散去。

“明明是我該向他走去的,可是卻因為……導致最後他為了我,在我面前永遠地倒下了……”

江平嘆息一聲,再說這些話的時候他已經完全褪去了平時的冷臉,雖然是很悲傷的話題,但是他的神情卻意外的很溫柔。

“唯獨平安先生,唯獨他,我絕對不可以失去他,所以……”

江平的神情重新冷冽下來,眼中是無法遏制的殺意,一瞬間,周圍的空氣再次充斥着寒意,就連不遠處的積水都肉眼可見地結了霜。

江平揮了揮手,無數冰屑和雪花圖案的精神力圖紋在他的指尖萦繞,他猛地握拳,雪花崩碎在他的手中,像是熱血動漫男主的标志性動作。

J本人·江傳安完全無法和之前在現實世界時一樣為燃起鬥志的江平歡呼,江平将自己和平安先生的故事刨心置腹地告訴他,那位資助人是江平心底潛藏的最深的回憶,江傳安本來感覺自己刷的江平的信任進度已經幾近成功,這本來是值得高興的事情,但是……

如果他不是J的話就更好了。

換句話說,江平越信任他,越在他面前展現對于J的恨意,江傳安越在欣慰中恐懼。

畢竟那些恨意可都是指向他自己的。

江傳安顫顫巍巍地想,腦海中一半大腦胡亂地想着安慰江平的話,另一半大腦思考着自己要怎麽在之後J的身份暴露的情況下不被欺騙感情的江平一刀砍死。

“呼,沒關系,其實我現在已經穩定很多了。”

江平擡頭看到江傳安周身因為緊張而不由自主溢出的月光般的精神力,自動認為對方是害怕他情緒激動再導致自己提高陷入精神力暴動的可能,眸中的寒意頃刻間退去,變成了甚至稱得上柔軟的波瀾不驚。

他似乎想努力勾起嘴角,但是常年板着的面癱臉讓江平很難勾起嘴角,最後露出的笑容只能尴尬的要命。

甚至有點好笑。

江傳安沒繃住,嘴角的弧度又提高了幾度,面前的江平看上去實在是太好笑了,有種被迫營業的狼狽,更何況站在面前的還是江傳安最喜歡的角色,他現在能忍住不大笑出聲,已經算是意志力極佳了。

黑發的青年捂住嘴,憋笑的同時細細地觀察了一番意識到自己的确不擅長笑,從而神情尴尬的江平,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觀察這位“主角”,他恍然間突然意識到,江平眉眼雖然流暢鋒利,但是稚嫩的可怕,他其實也只是比秦筝等高中生大不了幾歲的年紀。

在現實世界,應該依舊是大學生的年紀而已,現在卻時時刻刻瀕臨精神力暴動的邊緣……

江傳安嘆了口氣,他想到了if線Be結局中江平最後的結局,驚才絕豔的L級獵人最後卻只差那麽一點就可以殺掉裂縫神明蒼蠅主,最終因為自己再也支持不住的精神孤島崩碎而死在了蒼蠅主的手下。

連帶着人類最後的希望一起。

江傳安擡起頭,揮散心底恐懼的情緒注視着站在那裏的青年,此刻的江平就像是一個因為前輩挪揄而尴尬地站在原地的普通大學生,不好意思地微微偏過頭,臉頰上泛起一層不易察覺的紅暈。

但青年的周圍彌漫着寒氣,那是S級及以上級別獵人可怕強度的精神力的外顯。

無論外表再像一個普通的大學生,江平也依舊是東南邊區獵人司的王牌,第一區業績年年第一的,最鋒利的刀。

江傳安嘆了口氣,沒辦法,他終究沒法對可以用刀斬開空間,但是卻像是小獸一樣在他面前露出柔軟一面,小心翼翼靠近的江平升起什麽戒備。

即使對方是未來殺死他的那把刀。

江傳安想到漫畫中最後面前的青年肩負着全人類最後的希望面對最強大的裂縫神明蒼蠅主時,那棋差一招的遺憾。

不過即使是刀……也是需要休息的鞘的。好在他的獵人技能正是那把完美的“鞘”。

有他在,他不會讓江平陷入最後因為精神孤島不穩定而輸給蒼蠅主的結局的。

而以江平的人物設定……品格,也絕對不可能讓幫助了他的自己落到漫畫中的J那樣的下場的。

江傳安猶豫片刻,拍了拍江平的肩膀。

他想要這樣去試着相信。

畢竟……他也曾經資助過一個山區裏的孩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意識錯覺的緣故,他總覺得……江平和他的平安先生之間的經歷似乎有些耳熟。

那是一種潛意識的熟悉,因為他曾經也因為和自助對象失去聯系而發瘋一般傳過信,甚至親自跑到大山深處去尋找過那個孩子,只不過在那之後……

記憶不清楚了。

江傳安悚然地意識到,自己居然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在去尋找那個孩子之後,發生了什麽。

有一層厚重的障蔽擋在他和真相面前,源自于某種奇怪的恐懼直覺,他暫時不敢再深想下去了。

另一邊,想要找江平詢問那座“幽靈島”情況的秦筝踢開門卻發現江平不見了蹤跡,跑到江傳安的房間下的漫步甲板上看了看,後者的房間甚至連燈都沒有開。

秦筝咬牙切齒地拉着柏真找了半天,四處不見那兩人的蹤影,只能選擇暫停尋找,先歇一歇。

柏真擡起頭,身側的建築如仙人閣樓,直接擋住了今晚漂亮的月色。

是珍寶館。

突然,柏真像是看到了什麽可怕的東西一樣瞪大了眼睛。

紅發的少年絲毫沒有察覺到同伴的茫然,他叉腰站在珍寶館旁的甲板上,難以置信地跺了跺腳:“可惡!這兩個人到底在幹嘛啊!上哪裏去了?”

柏真喃喃道:“也許可能,在珍寶館的天臺上讨論看星星看月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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