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滿眼的星光
13.
大家飽餐了一頓後,向Rapid City出發,那個城市就在總統山腳下,晚上在那裏住一宿,第二天早上起來可以直接上山了。
下午開車大家都很輕松,對于經歷過一整天趕路的人來說,三個多小時的路程實在不算什麽。但是車剛出去不過一小時,天空忽然黑了下來,曠野之中視野本就極好,舉目可見之處,烏雲密布,像是馬上就有一場風暴将要來臨。而南達科他州本就地大人稀,一路過來竟然一輛車子都沒有看到。
“哎喲不會是龍卷風吧!”Claire縮了縮脖子。
“龍卷風不是這個季節吧?”陸戎挑眉,他地理學的還不錯。
“看這架勢,我們最好找個地方避一避。”開車的張騰彥也表情嚴肅地說,本來一只手放在方向盤上開車的,這會兒也兩只手都放了上去。
這時候風起了,狂風帶這烏雲像波濤一樣在天上翻滾,烏雲的縫隙間偶爾露出的陽光像一道金光灑向大地,醞釀出了層次飽滿的光影。
“感覺上帝要來了。”唐滿月打開窗戶舉起單反相機對着天空拍照。
“冷!”彭元不禁抖了抖,窗戶一開,大風就灌了進來。
唐滿月迅速咔嚓了幾張,就關上窗戶,外面的風比她想的還要大,但是大風起來後,這片土地上的景色也因變幻的光影起了驚人的變化。
唐滿月忍不住在窗戶上開了條縫,露了個鏡頭出去狂拍照,對彭元說:“這景色難得一見,你忍一忍哈。”
再往前開了一會兒,唐滿月就不得不關上了窗戶,因為風卷起小石子打在車上,發出了“砰砰砰”的響聲。
張騰彥不得不把車速降低,這麽穩重又坐了五個人的凱迪拉克,竟然也開始有點左右晃動了。
陸戎緊張地盯着前方,疑惑道:“不會真的有龍卷風吧?”
“你不是說這個季節沒有龍卷風啊?”Claire翻了個白眼。
“別啊我可不想把自己交代在這兒。”彭元臉色一變,仔細打量着窗外的景象,才說,“不太像龍卷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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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裏,春天的綠色還沒上來,到處都是裸露在外的石頭,最多的還是野草的枯藤。公路沿着曠野一直向前,偶爾也會盤過一些山,山崖邊到處是風蝕的痕跡,随便咔嚓都是大片,更不說在這奇異的光景下展現出來的豐滿的色澤變化了。
曠野上偶爾也能看到一些樹和湖,天上還是鑲着金邊的烏雲,如果不考慮眼前的處境,這景色是真的別具一格的迷人。
唐滿月點頭,說:“不是龍卷風。”
因為風吹着雲像前滾去,在極好的視野範圍內,雲端是一直翻滾向前的,并沒有呈現出環形漩渦的狀态。
話剛說完,天上就下起了大雨,雨點鬥大鬥大,一顆顆打下來就像是砸在了車上,發出很響的聲音。沒多久,天地之間就只剩下這種密集的雨聲了。
因為雨太大,能見度一下就降下去,下起雨的時候車子正在下山的坡上,張騰彥不得不靠到邊上慢慢行駛,坡上也不敢停車。
很快,一米開外的景色就幾乎看不見了。
“哎喲,這個雨讓我想起了一個故事。”彭元神秘兮兮地開口說。
“什麽故事?”Claire不是個能沉住氣的孩子,馬上接口。
陸戎轉過來說:“還能有什麽好故事,他除了黃段子,就是鬼故事。”
“不許講鬼故事!”Claire叫道。
彭元笑:“難道講黃段子?”
Claire“哼哼”兩聲,“你敢說我還不敢聽麽?”
陸戎忽然拉了個京劇腔調說:“小娘子,不如給爺們唱一曲,如何?”
彭元嗓音忽然一變,以唱腔應道:“客官,這就來了。”
本來大家以為他倆只是打個花腔,沒想到彭元話音落下後,竟然真的唱了起來。
他唱道:“蘇三離了洪洞縣,将身來在大街前,未曾開言我心內慘,過往的君子聽我言:哪一位去往南京轉,與我那三郎把信傳,就說蘇三把命斷,來生變犬馬我當報還。”邊唱着他還邊做起了蘭花指,那回頭一望間,眼裏都是一番媚骨。
除了陸戎,其他人都哆嗦了一下,Claire叫道:“哎呀媽呀我被電到了!”
唐滿月驚訝地問:“彭元你學過京劇?”
“嗯,五歲就跟着我奶奶學了。”彭元點頭。
陸戎說:“他奶奶可是戲曲圈裏有名的老前輩了,彭元也是新生代裏有名的青衣花旦。”
Claire湊上前說:“我聽說唱戲的都有藝名,你有嗎?”
“有啊。”彭元笑。
“是什麽呀?”Claire問,兩只眼睛閃亮亮的。
“青花。我奶奶偷懶,直接從青衣、花旦裏各取了一個字。”
“那還好你不是唱醜行和生行,不然可得叫‘生得醜’了。”Claire哈哈大笑。
彭元倒是無所謂,“名字都是師傅賜的,我這麽帥,就是叫‘生得醜’也不妨事。”
“好,要的就是這種厚臉皮的精神!來來青花同志,再給我們唱一曲聽聽。”Claire饒有興致。
彭元清了下嗓子,又唱起來:“勸君王飲酒聽虞歌,解君憂悶舞婆娑。嬴秦無道把江山破,英雄四路起幹戈。自古常言不欺我,成敗興亡一剎那。寬心飲酒寶帳坐……那什麽,看路牌!那裏有加油站!”
這時候雨已經傾盆下來了,張騰彥的車速也放到了最慢,車就随着風左右搖擺,風聲如鬼嘯,夾着小碎石呼呼地刮打在車上。不過被彭元一唱歌,大家注意力也分散了開來,倒是不怕,如今看到了加油站的路牌,心更定了。
車子再向前開了一點,向右轉進小道,就看到一棟小房子,前面是加油用的基站。
張騰彥直接把車開到了加油站商店的門口,幸好店門口還挂者“營業中”的牌子。車門一打開,大風差點直接把車門給掀了,雨打在臉上生疼生疼。
大夥陸續進入商店,門內風和日麗歲月靜好。
櫃臺後面是個頭發花白的大爺,戴了個眼鏡,跟他們打招呼。
彭元拍拍衣服上的雨滴,說:“先生,這風可真大。”
“還行,還有更大的呢。”老大爺樂呵呵地整理櫃臺上的東西。
彭元又問:“這雨得下多久?會不會成災?”
老大爺哈哈大笑:“這雨來的快去的也快,你看這片土地沒有什麽遮蓋物,風一直都大的。像今天這樣的大雨一年也得下好多回。”
聽他怎麽說大家安心了不少。
張騰彥問Claire:“要不要吃點熱的東西?”
既然被暫時困在這裏,不如好好休息一下。
這個加油站商店在正對大門的另一邊有扇挺大的玻璃窗,從玻璃窗外可以看到房子後面的湖,雖然現在風雨大作看不真切,但是坐在窗邊吃個熱三明治,喝杯熱咖啡,倒也是種別樣的享受。外面越是風大雨大,裏面就顯得越安逸。
彭元還在有一搭沒一搭地跟老先生聊天,唐滿月擡着相機隔着玻璃拍照。陸戎說:“你還挺專業?”
唐滿月笑:“不敢當,随便拍拍。”
陸戎指指窗外,說:“你看,天邊那光。”
天邊翻滾密布的烏雲間,出現了一條光亮,像是積雨雲到那裏就止了,等雲層被風吹過他們頭頂,雨就會停下來。
“果然這雨下不久。”唐滿月說着擡起相機,拍這難得一見的壯觀景象。
其實從芝加哥一路向西走,所過之處如果用兩個字來形容,那就是壯觀。地大物博的壯闊,粗砺的線條不經任何修飾,仿佛這片土地經歷了億萬年後沉澱下來的滄桑。
半個小時後,烏雲散開了,天空一洗如碧。
大家紛紛推開門走出去。
下過雨的天空格外的藍,空氣也格外清新,眼前的景色仿佛也更加清晰。
他們走到屋子後方,看到屋後的那個大湖。
這該是怎樣的一片色彩呢?從屋子到湖邊的這片地,應該是草地,雖然枯草間只有星星點點的一點點綠色。在過去,是倒映着天空的蔚藍湖水,再向後,左邊是只剩下枝條的一排矮樹,然後是豎着的一棵棵貌似枯萎的玉米的田埂。湖的右後方,有一排常青樹,一排黑色的鳥兒飛起,翅膀在空中擊打出了悅耳的音符。
再後面,在大地和天空的交接處,天上的雲一片一片,有的青色,有的白色,還有的翻出了金紅色,一直向近處蔓延過來,雲霧越來越稀薄,直到滿眼的蔚藍。
彭元嘆道:“世界就是這樣充滿了生機。”
“我們來合個影吧。”唐滿月說。
這個旅途中的意外,成了一個難忘的驚喜。
大家一字排站好,讓老大爺過來給他們拍,拍完,連老大爺都忍不住對他們豎起了一個大拇指道,“我年輕的時候啊,也喜歡滿世界跑。”
陸戎問:“那都去了哪裏?”
大爺自豪地卷起袖子,露出手臂上一個船錨形狀的紋身,說:“我年輕的時候是海員,那可不是滿世界跑嗎?”大爺雖然年紀大了發福了,但是胳膊一伸出來,就知道是練過的,皮膚的松弛也遮不住肌肉發達。這胳膊能粗過Claire的腿。
加油站小工都有着不一般的過去,确實大多數美國人的人生經驗都很豐富。這世上誰都只有一輩子,等離世的時候,物質錢財都是浮雲,唯有豐富的人生體驗,才不枉此生。
那大爺也心生感慨,說:“年輕真好啊。”
這場雨并沒有耽擱太多路程,到吃晚飯的時候,他們也就抵達了Rapid City。無論到哪裏,吃總是一個永恒的話題,誰也不願意虧待了自己的味覺。
大家到了酒店放下行李後就跑去找飯店,這回衆人投票去吃巴西烤肉。
吃飽後心滿意足,彭元勾搭了一個服務生問到這附近有電影院,便問大家去不去看電影。
晚上沒事情做,看電影是個不錯的選擇。
美國的電影市場其實是真心不錯,好片大片諸多。雖然難免出現水貨商業片,但同時還有許多能兼顧商業和內涵的好片子。觀衆現在越來越精,沒幾把刷子誰來買賬。
于是來美國最爽的事情之一也就是能看電影看到high了。
電影院離住的地方不遠,看完電影,他們也不打算打車了,就想走回去。
夜裏空氣很冷,凍了一下更是神清氣爽。
路過一家小超市,陸戎說:“我去買點啤酒。”他拎了一打啤酒出來,在路上不敢喝,怕被警察拘留。
回到酒店,大家回房披了厚衣服都走了出來。他們住的幾間房間是連起來的,房間走廊外面有個花壇,花壇裏面有木頭長椅。
今夜星光燦爛,真是不可多得的喝酒聊天的良辰美景。
這個城市不大,也很安靜,初春春寒料峭也聽不見鳥語蟲鳴,但是能坐下來,靜靜地看一看星空,跟朋友喝一喝酒,也是件無比愉悅的事。
唐滿月說:“青花,再來唱兩段。”
“這就來了。”彭元笑着,清了清嗓子,唱起了《豆汁記》裏的一段。
“人生在天地間原有醜俊,富與貴貧與賤何必憂愁……窮人自有窮人本,有道是我人貧志不貧。”
彭元的聲線非常好,他刻意把音量放低免得在夜間擾到其他人,又不失原本聲音裏的清揚。
Claire聽完一段,才一臉崇拜地對着彭元說:“我一直以為京劇是老年人的節目,沒想到你能唱那麽好……我不懂京劇,我都說不出哪裏好。”
“是聲線好。”陸戎說。
“對對!我不喜歡京劇那些吵雜的伴奏,沒想到清唱這麽好聽!”Claire猛點頭。
彭元聳聳肩,他被誇習慣了,不臉紅。
“哎呀哥哥,我開始迷上你了。”Claire雙手合十閃亮亮望着彭元。
張騰彥瞪過去。
Claire想了想,放下手裏的啤酒罐,對張騰彥說:“我倆也好好談談吧。”
Claire找張騰彥談話不是一次兩次了,會談些什麽內容,恐怕除了彭元,其餘人都知道。可是畢竟那是別人的感情問題,好不好也要當事人自己想明白了才好。
有時候喜歡一個人,就是喜歡,你明知道不好,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愛慕之情。
唐滿月忽然問:“青花,你剛才唱的那段,是個什麽故事?”
彭元把視線從Claire和張騰彥身上收回來,道:“這個唱段叫《豆汁記》,講一個落魄到連乞丐都不如的窮書生餓倒在一個叫花子領班的家門外,被叫花子的女兒金玉奴用豆汁救活了一命。然後書生娶了金玉奴,在金玉奴的鼓勵和幫助下,考中了功名。可是當金玉奴滿懷希望覺得從此能過上好日子的時候,書生卻嫌棄她出生卑賤,還要謀害她。”
唐滿月望着滿天繁星,抿了一小口酒,說:“最可怕的不是妖魔鬼怪,而是人心啊。”
“可不是,忘恩負義倒打一扒的人可多了去了。”陸戎拎着啤酒罐子喝了一口,“該說是人心難測,還是人心會變。”
彭元轉過去看了陸戎一眼,笑着拍拍他的肩膀,說:“未必是壞事,吃一塹長一智。”
陸戎轉頭瞪了他一眼,“你怎麽有事沒事老愛提這茬?!”
彭元莞爾,“你如果介意就說明這事沒完,不介意了,才算完。”
陸戎仰天喝了口酒,兀自笑起來,學着彭元的唱腔,唱道:“人生在天地間原有醜俊,富與貴貧與賤何必憂愁……”
唐滿月看着他淺笑,星空之下,滿眼的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