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20
第20章 20
書院的選址正是在覆舟山上的樂游苑。
這還是蕭元嘉向皇後提出的建議。一來自柴氏入主建康以來樂游苑作為前朝皇家玩樂的園林一直荒廢,但樂游苑本身亭臺樓閣五髒具全,改建成為女子書院也不需要多少功夫;二來樂游苑和獵場有小徑相通,獵場可用作騎射實戰考核、大型演武之用。三來覆舟山在建康城外即日來回可達的位置,有足夠的距離讓院生在山上學習獨立生活,又不致于徹底隔絕和城裏父母家族的連系。
蕭元嘉在三年來第一次有了主動去做的一件事。往日睡到日上三竿的她彷佛回到了軍營點卯的日子,每日天還沒亮便已起床,策馬出城直往覆舟山上監察書院的施工進度。有好幾次柴奉征一早來到長公主府,卻被睡眼朦胧的蕭瑾瑜告知長姐不在。
他索性便到西市走了一趟,黃昏時分才提着大包小包來到長公主府。
傍晚蕭元嘉回到府中,看見的便是柴奉征捧着一盤蒸魚從廚房出來。
“晚晚你走運了,住進來的第一晚就有魚吃啰!”她的心情出奇的好,平時在周身築起的冰牆似乎溶掉了一大半,嘴角還挂着不帶嘲諷的、真心喜悅的淺笑。
就像在溫泉邊上和陳子安有說有笑的那時候。
只是這晚晚……又是誰?
柴奉征看着主人懷裏的黑毛小貓,嘴角抽搐。
小貓通體純黑,大概在日落西山之後便會融入夜色,綠色的貓眼猶如夜空裏最為閃耀的星辰,奶聲奶氣的喵嗚叫得人快要連心也化開了。貓爪調皮的在半空亂揮,換來的是主人在牠肚皮上寵溺的輕撓。
似是看見了他神色裏一閃而過的陰郁,冰牆被重新築起,蕭元嘉淡淡的瞥他一眼:“多拿一只盤子進來。”
柴奉征放下手上蒸魚,乖乖拿了盤子進來放在蕭元嘉的腳下,自己卻走到另一邊倚着她的腿跪坐下來。
小狗般無辜的大眼睛可憐兮兮的仰視着她,一副惹人垂憐的樣子:“主人有了新的玩寵,不要阿璞了麽。”
蕭元嘉氣笑:“你是人,和晚晚怎會一樣。”
也不知是出于向他解釋的心态還是怎樣,她又輕嘆:“我在書院監工的時候看見晚晚,也不知這一年來樂游苑一直荒廢牠是怎麽過活的,見牠無家可歸也是可憐……就順手把牠帶回來了。”
說罷她才發現,腳下這人在十年前,便活脫脫是另一只被她撿回府去的晚晚。
少年蕭璞被人販子拐到異國他鄉,被虐待得言語不順,被她救下後本來可以回家卻是出于不可說的原因以致有家歸不得——然後就被她順手帶回了将軍府去。
柴奉征顯然也想到了自己和黑貓詭異的共通之處,嘴角抿得更緊了,眼尾微微泛紅,一頭黑毛直往蕭元嘉的大腿上蹭。
蕭元嘉板起t臉來:“坐下吃飯。魚頭給晚晚。”
柴奉征不情不願的切下魚頭,重重扔到地上的盤子裏。
蕭元嘉撓撓貓脖子,心情好也不和他計較:“晚晚是貓,你是人,人不能和貓計較。”
“阿璞是主人的狗。”柴奉征一臉倔強,執拗的道:“主人不能有了小貓,就不要小狗了。”
蕭元嘉一臉無奈,扶額:“你怎麽又把自己當狗——”
可是定睛一看,這人不就是一只需要她來順毛的大型犬嗎?而家犬和惡犬之間,本來也就只有一線之差。
她輕輕嘆息:“你一口一個主人的狗,可是你我之間早就沒有主奴關系。我要你還是不要你,這又與你何幹?”
“你不過就是仗着我……”
仗着我舍不得。
這話她說不下去。
柴奉征卻是雙目一亮,墨黑如夜的眸子裏有微光閃铄,彷如漫漫長夜盡處亮起的第一線晨光。好像他一直等待的便是這未了的一句話。
蕭元嘉并不是一個大愛的人。她只是一個随心所欲的人——把不願回到北方的少年養在府中,只是源于一念心動;把樂游苑裏的小黑貓撿回家去的她,也是有了幾分從前行事随心的影子。
可是他并不想做她的興之所至。
他眼巴巴的看着她,心裏不甘如潮洶湧:“主人可不可以給我一個承諾。”
蕭元嘉眸光一暗,冷聲問:“什麽承諾?”她這一生得到過的承諾太多,守得住的卻沒有幾個。
柴奉征低下頭去,伸手撫上了晚晚的脖子。
小黑貓似是感受到了他的敵意,一身黑毛倒豎,發出充滿警告意味的嘶嘶聲。
他卻是輕輕一笑,逗玩着貓脖子上的鈴铛。
晚晚毛色純黑,容易融入夜色,蕭元嘉随手拿了一條緞帶給牠系上鈴铛,好讓自己在夜間迷糊之際也能聽聲辨認。
柴奉征把鈴铛捏在兩指之間,卻想到了別的什麽,嘴角勾起了近乎魅惑的一笑。
“我想向主人讨要一件東西。”
×
年關将近,朝廷各部也陸續開始放起了年假來,也包括負責書院工程的工部中人。
蕭元嘉也就暫時不用再往覆舟山上跑,每日在家裏除了練鞭以外,便是逗弄小黑貓晚晚。
柴奉征卻在這時候開始忙了起來。以薛道明為首的荊王部屬上京述職,元旦過後便要回到荊州,柴奉征也有不少藩府的事情要借着這段時間和他們商榷。
待他再次踏進長公主府時,已是冬至前夕。帶來的,還有上次他向蕭元嘉“讨要”之物。
也許這人真是屬狗的,又或者他對晚晚的妒意實在是太明顯了,小黑貓對他有着天然的敵意,自他踏進院中便一直喵嗚喵嗚的叫着。
蕭元嘉正在紮馬練氣,練了一會才站直身子,抱起晚晚揉了揉牠的貓肚子:“你有好幾日沒來,晚晚忘了你的氣味,才會生出敵意。”
她在貓鼻子下伸出食指,任牠左嗅右嗅:“像這樣給牠聞聞你的氣味就好了。”
柴奉征對貓可是完全沒有興趣,他一把奪過小黑貓放在地上,執起主人的手放到自己的鼻子下。
蕭元嘉冷冷的看着他。
見她沒有把手抽回,他變本加厲,伸出舌尖輕舔她的食指。
一雙美目偏偏還是明淨如鏡,俨如純澈無辜的少年郎。
食指輕撓他的舌尖,蕭元嘉戲谑笑嘆:“今天不做狗了,要做小貓?”
柴奉征粲然一笑,吐出她的手指,還不忘從懷裏掏出手帕為她細細擦拭。然後他示意她到亭中坐下,倚着她的裙腳跪坐地上。
然後他拿出了那日從長公主府拿出去的東西。
那是一條緞帶。準确來說,那是覆舟山上的溫泉池畔,蕭元嘉用來綁住他雙手的那根發帶。
只是那條緞帶現在已經不是發帶的形狀。緞帶鑲了金線,變得更加堅硬,也有了自己的形狀——那是首尾相連,接成了一個項圈的樣子。
只是那項圈也不像戴在畜牲頸上的項圈,反而更像襯托他身上矜貴錦衣的一件飾物。
在那“緞帶飾物”的中心之處,還有一顆小小的鈴铛。
腦海裏靈光一閃,蕭元嘉想起了那日他逗玩着晚晚脖間鈴铛的動作,一時咋舌:“你不會是那日便想好了要弄這麽一件……”
柴奉征輕輕一笑,把項圈交到她的手中,輕拉她的手往自己的脖子上比劃。
“主人喜歡嗎?”他眸色深深,故意沈下去的嗓音別讓的魅惑誘人。“喜歡的話……給阿璞戴上,好不好。”
蕭元嘉神差鬼使的,撫上了他的脖子。人體至為脆弱的地方,如今被她一手掌控。輕輕一扭,他的生命便可在自己掌中流逝——而他,正在邀請自己在他脆弱的脖頸之間,戴上屬于自己的項圈,像逗弄小貓一般逗玩他的鈴铛。
她也不知自己在什麽時候把項圈套上了他的脖子。只知自己回過神來的時候,用自己的發帶來重新打造的貴重頸飾已然穩穩的座落在白玉般的脖頸之間,金光閃閃的鈴铛随着他把臉頰往自己另一只手上湊的動作而發出大珠小珠落玉盤的清脆聲響。
她緩緩摩挲着頸飾下面的喉結,聽到了他漸漸加重的呼吸聲。她的嗓音不需刻意,已經變得沙啞:“柴奉征,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嗎?”
“我知道。”柴奉征低笑,喉結在她的掌下滾動,鈴聲彷佛在為他粗重的喘息聲伴奏,引誘她繼續深入探索。
“我在向主人讨要一個承諾。”他把下颌擱在她的膝上,虔誠的擡頭仰望,幽幽的注視着她。“那只小黑貓有的,我現在也有了。”
“牠沒有的,主人也要給我。”
蕭元嘉眼中已是烈火燎原,撥弄着鈴铛的手微微顫抖,鈴铛的聲音越趨越快,終于在臨近巅峰的時候,她扯着他的項圈,把人拉進屋裏。
她看似身處掌控者的上位,自己的一切卻好像被他事先計算,他太過清楚知道她想要的是什麽。
柴奉征吻着她的耳垂,一臉虔敬的侍奉着她,動作輕柔卻帶着一種以柔克剛的別樣強勢和與卑微姿态不符的侵略和占有欲。
“給我,好不好?”溫熱的氣息噴在她的耳垂,他還不忘繼續剛才的話頭。
她的身體禁不住的戰栗,只能抓住他頸間鈴铛穩住身形,故作輕松的回應:“一直是阿璞在給我呢。”
柴奉征把頭埋在她的耳窩,聲音暗啞難辨:“不是的,只有主人……只有主人能給我。”
沒頭沒腦的一句話,就像她那日在他的生死邊緣上沒頭沒腦的一句“只有你”。就像他那日聽明白了一般,現在蕭元嘉也聽明白了,但她不想和他争論誰給予誰的更多。
此刻的她清楚知道,本來已經為自己築起層層盾陣的她,何嘗又不是在十年後的蕭璞面前、在他推波助瀾找回自己的路上為他丢盔棄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