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不準出宗
第22章 不準出宗
主峰廣場傳送塔前,一衆築基境、煉氣期尚不能禦劍飛行的弟子們,正排着隊興奮唠嗑,突然就看見沈師兄把一只腳跨進傳送陣的蒼九時拽走了。
沈師兄來去就像是一道風,再看時,那二人已經到了對面牆角下,沈師兄以背影相對,将蒼九時堵在陰影之下。而蒼九時似乎是不情願,兩人拉扯、扭打了好半晌。
自從上次醫館締結與生契——生死相托的名場面後,懷明宗就冒出了許多話本愛好者,開始有組織有紀律地在私底下開師徒茶話會。
而此刻,又一名場面——角落強制愛的出現,讓在場衆弟子再度驚掉下巴。
沈師兄你這是在幹什麽!沈師兄你這是要幹什麽!
某位小師弟:“這是真的嗎?這是我一個小小煉氣期弟子能看的嗎?天吶,懷文仙君的話本都不敢這麽寫吧。”
“哪裏不敢寫,你還沒看過《霸道仙君愛上我》吧,講的就是霸道師尊逮捕出逃的俏徒弟。這話本很難買的,外面都停刊了。不過師姐我有,可以借給你。”
懷文仙君話本的資深愛好者,去歲新上任的靈膳堂堂主虞小小,适時正給主峰工作的各部門執事親自送餐——送她新研發的烏漆嘛黑絕美靈魂套餐。
剛送完尚禮司,手裏還有一份,便在傳送塔這裏随機挑選一位幸運兒了。
她走到那位小師弟面前,雙平髻鵝蛋臉笑容甜美,恍如春光明媚。她一邊說着,一邊把話本和食盒塞給小師弟,“小師弟,話本要看,修行也要練,但莫要太累,多吃點好吃的補補身體。”
小師弟剛入門不久,一聽見有好吃的,還是這麽人美心善的師姐,他立刻将師徒戀抛之腦後。
他尚不理解周圍衆人的眼神驟然從興奮變成驚恐的含義,他只知道:師姐剛剛關心了他诶,還給他送吃的,送話本,好感動。懷明宗的人也太好了吧,好喜歡。
*
那廂角落裏,蒼九時嚴詞拒絕沈栖梧要帶他出去見世面的提議,并哼了一聲:“師父哪天心情不好?你心情好就拿我尋開心,心情不好更要拿我逗趣兒。”
沈栖梧:“……”
倒黴徒弟杏眸梨渦長得讨喜,他難免了些,但也沒有蒼九時說的這麽嚴重吧……
這事兒過于主觀唯心,沈栖梧還真沒法辯解,但做師父的被徒弟噎,哪有這個道理?
于是他板着臉,開始強硬道:“不行,你今天必須跟我下山,師命不可違。”
“不去,我沒時間,我要修煉,還要抄戒律。”
“不去也得去!”
“不去就是不去!”
“給你個的機會讓重新說,去還是不去?不去為師可就要動手了。”
蒼九時:“……”
最終,蒼九時拗不過沈栖梧,無奈道:“那師父你倒是說說你想幹什麽,為何非要拉着我一起下山?”
“難到一定要有事才能帶你出去?就不能是為師特地挑了個時間,想和你增進師徒之間的感情?”
蒼九時:“你不說,那我走了。”
沈栖梧:“……”
沈栖梧堵住蒼九時不讓他走。僵持好半晌,最後,他也敗下陣來:“好吧,我确實是有事找你。”
蒼九時這麽直白地問出來,沈栖梧還真有點難以啓齒,他在倒黴徒弟“果然如此”的目光中拿出十六冊美人榜畫像。
“你知道為師的窘況吧。為師有一個致富的想法。”
他打聽過,裴雲岫這幅“冬日臨湖,執劍雕蓮”名景圖,幾十年來就這一張沒變過。據說這極具特征的混描工筆技法,疑似話本界已經封筆退隐的懷文仙君之作。
沈栖梧雖不擅長繪畫,偶爾繪畫也只是寫意居多,但他多練練就是了,他可以為裴雲岫畫很多很多個名景圖。
比如裴雲岫血洗紫峰鎮。戰損美人倒下時宿命般的慘烈和震撼,這種美強慘設定的畫面在話本界很受追捧。
他和蒼九時細細講述自己的致富大業,最開始還有幾分羞赧,可慢慢地,越到後面就越有信心。
物以稀為貴,到時候他畫完再輔以代簽,這條致富之道絕對是“錢”途無量,一片光明。
然而蒼九時聽他講完,面無表情,毫無波瀾。
完美暢想的沈栖梧:“?”
“你就沒有什麽想說的?”他擺手:“算了,你還是個小妖,你不懂這些,為師不怪你。”
蒼九時:“……”
蒼九時鼓動腮幫,終于有了表情。他有些生氣,但又很克制內斂地問:“前途無量,一片光明,然後呢?”
牆角陰影之下,他瞪圓了杏眸,直勾勾盯着沈栖梧,眼神堅定,絕不讓自己露出絲毫怯意。
沈栖梧聽着倒黴徒弟說話有點僵硬,“你別誤會,為師并不是想對你的裴師叔做什麽,只是他美人榜第一,熱度高,作畫好出手。而且同處一個宗門,相處多,靈感足。”
他此刻很坦誠,并無狎昵之意。他一心只想致富搬離上人峰,最好是像裴雲岫一樣,在懷明宗擁有自己獨立的山峰。
曾經策馬游街名動燕京的沈世子,這世間就沒有能難倒他的事兒。
“只是我不方便出面,得保持幕後畫手的神秘色彩,這時候就需要你幫忙出面和書坊交涉了。放心,到時候分你三成,你要是覺得少,為師忍痛割愛,分你四成也不是不可以。”
他興致勃勃規劃自己的版圖大業,“怎麽樣,這個想法是不是驚為天人?等我們做大做強了,還可以和摘星閣拍賣行合作。”
蒼九時不小心還是走神了,他的目光在沈栖梧鼻尖和唇瓣之間飄忽不定。
日耀光暈籠罩,為視線中的人鍍上一層彩金邊。那人眉目含情,神采奕奕,鼻尖一點俊秀的淺褐色仿佛也跟着雀躍。
他看見沈栖梧在說話,卻聽不到他在說什麽。
見蒼九時沒反應,還很呆,沈栖梧伸手在他眼前晃動:“怎麽樣?你覺得這樣行不行?你要是覺得行,我們立馬就下山。”
蒼九時:“我……”
他不願意承認自己不懂,只能撿自己熟悉的說,但說出來的話卻含糊不清,“你之前去羅剎城拍賣龍髓……你要和摘星閣合作嗎?”
“那是以後的規劃。我們現在先立足于懷明宗山腳下的書坊,再慢慢擴張至轄區,甚至是整個修仙界。”
沈栖梧正在興頭上,只當倒黴徒弟是同意了,二話不說就要拉他下山,然而——
他召出禦劍,人也已經站在禦劍上了,卻被蒼九時反拽住不能動彈。
他回頭,看着蒼九時:“怎麽了?你還有什麽不懂的地方?”
蒼九時迎着沈栖梧頗有耐心的視線,對視良久,“我……”
他哪裏說得出懂與不懂。
剛好這時,他的金箔紙鶴飛出來救場,蒼九時猛然醒神。
“師父,是韓師叔的傳音。”
沈栖梧:“不管他,我們先下山。”
蒼九時暗暗松了口氣,表面上卻佯裝遺憾道:“師父,我們沒法下山了。”
沈栖梧:“?”
紙鶴圍着二人靈動地飛了一圈,撒下點點金輝。
“小師侄,在戒律沒有罰抄完成之前,沈師兄不得離開懷明宗,限期十日。你也是。”
這話怪怪的,不聯系沈栖梧本人,反而跟蒼九時強調。後面那句“你也是”明顯像是湊數的。
其實這是因為韓思柏不敢聯系沈栖梧,轉而讓蒼九時代為傳達。
此刻,還在刑懲司處理案卷的韓思柏很奇怪,因為這不合常理的規定,是向來合乎常理的裴師兄交代他的。很早前就交代了,他險些給忘了。
但其實忘了也不打緊。錄入沈師兄弟子玉佩的受罰符文,是裴師兄親筆書之,關聯懷明宗護山大陣結界,就是沈師兄想出去也沒法子出去。
但,為什麽呢?
韓思柏不懂,只能埋頭繼續處理案卷。
同樣奇怪的還有正在醫館曬靈藥的姜炏,他的奇怪并不是因為突然之間要被罰抄戒律,事實上尤江江和韓思柏還沒有将這事告訴他。
只是方才他師父,也就是懷明宗南溪谷谷主,醫館良平長老,突然将他趕去靈藥園采藥。
裴師兄這陣子都在南溪谷醫館,師父則和裴師兄對着那半死不活的金丹修士閉門商讨。可是大半天過去,他們得出的結論卻并不是如何将那修士弄醒,而是和沈栖梧有關。
當然,還和他有關。師父讓他給沈栖梧傳音。
但,為什麽呢?
姜炏不懂,有裴師兄在這兒,他只能依言行事。
*
“他說不得離開懷明宗,就不得離開懷明宗?”
沈栖梧根本不信那勞什子限期十日罰抄戒律不得出門的規矩,“我今天還就非下山不可了。”
致富大業就在眼前,只要跨出這道門——
然而宗門前,他禦劍紋絲不動。
沈栖梧:“?”
再禦劍,還是不動。和旁邊進進出出山門的弟子形成鮮明對比。
沈栖梧:“……”
他信了。有護山大陣結界阻隔,他今天,乃至今後十天都沒法出宗了。
不用想,一定是裴雲岫。
沈栖梧郁悶極了,他不就是沒有回他的傳音嗎?斷人財路,何至于此。
這時,又一道傳音響起。
沈栖梧的金箔紙鶴停指尖,神氣地抖動翅膀。而對面傳來一道別別扭扭的聲音:“沈……沈師兄,打擾了。”
沈栖梧:“姜炏?”
這可真是稀奇了。因為原主打過姜炏,所以姜炏一向不待見原主。
“沈師兄,是我。”
還叫上沈師兄了,這更稀奇了。要知道平日裏姜炏都是連名帶姓喊原主。
沈栖梧心思一轉,看了眼蒼九時:“你是來找我徒弟的?”反正不像是來找原主的,連韓思柏都不直接聯系原主。
姜炏:“不不不,我是……就是上次,森幽林狩獵大會昏迷,你在醫館療傷,我師父說你的金丹很奇特,想再看一看……師兄你現在能來醫館嗎?”
沈栖梧:“?”
還真是來找他的,但這事怎麽聽着就這麽不對勁呢?
先是昨日裴雲岫的傳音,方才又是刑懲司限制他不準出宗門,現在姜炏還突然叫他去醫館。
沈栖梧暫停傳音,撥動紙鶴的腦袋幽幽問徒弟:“裴雲岫是不是在醫館?”
蒼九時不懂沈栖梧突如其來的神色低迷,往日裏師父說起裴仙君時,從來不會這樣。但依着韓師叔和尤師叔說過的話,裴仙君此刻應該就是在醫館。
他點頭,不動聲色打量着沈栖梧面上的細微變化,“那師父您要去嗎?”
“去,為什麽不去?”裴雲岫,果然如此。
一點兒也不走心地回應完蒼九時後,沈栖梧再度傳音,卻是對姜炏斬釘截鐵地道:“不能,不去。”
蒼九時:“……”
“啊?”姜炏人都傻了,從未想過沈栖梧會拒絕,“為什麽?”
“是不是因為我以前總是和師兄作對?可是自上次醫館後,我再也沒說過你半點不是了。”姜炏小聲嘟囔,“你也打過我不是嗎?要不是韓思柏攔着,你差點就要打死我了。”
沈栖梧:“?”
有這事,原主怎麽不記得了?原主只記得自己就輕輕打了姜炏兩下,跟沒打似的。
沈栖梧:“你說什麽,再說一遍?”
姜炏趕忙道:“沒什麽,我什麽也沒說。我發誓我以後再也不和師兄做對了。”
“嗯,蠻誠懇的。”沈栖梧很受用,就暫且勉為其難地接受姜炏的道歉。
“那師兄你來不來醫館?”
沈栖梧轉臉冷酷無情,“不去。”
他心下氣悶。他想起裴雲岫還扣着他兩支星曜箭。如今算來樁樁件件,怕是不簡單。反正敵不動,他也不會動。
但姜炏到底是無辜的,沒得叫他難做人,于是沈栖梧放軟了語氣和姜炏說話。
“姜師弟,這事情和你沒關系。只是吧,自從上次醫館一別後,我多有悔悟,不僅僅是對你蒼師侄,還有你裴師兄。以往種種,你都看在眼裏,你罵我是對的,我對你裴師兄執念太深,為此做過太多荒唐事,你裴師兄早就對我忍無可忍。如今你裴師兄在醫館,我已幡然醒悟,為了避免讨人嫌我還是不去了,以免勾起傷心往事。”
這番話,言辭懇切,聲淚俱下,感人肺腑。
姜炏大駭。姜炏又裂開了。姜炏手足無措,腦子懵懵地,久久不能回神。
就好像是鐵血遇柔情,姜炏從不适應到反複回味沈師兄的話。
剛剛沈師兄是在和他傾訴嗎?沈師兄居然會和他傾訴,袒露自己內心的柔軟!原來沈師兄是這般真性情的人。
可沈師兄對他以赤誠相待,他卻對沈師兄大不敬,連懷明宗師兄弟最基本的禮儀都不顧。
姜炏強烈譴責自己,他愧對沈師兄,他太不應該了。
*
切斷傳音後,沈栖梧對徒弟笑眯眯:“你瞧,為師從不食言吧?跟你承諾過‘遠離裴雲岫’,就絕不會主動出現在你的裴仙君面前。”
“對,你那時候罵我放屁。”
大概是知曉沈栖梧對他說話從不走心,蒼九時摸索出了相處之道,漸漸地也就開始放肆。
沈栖梧:“……”徒弟長本事了。
沈栖梧拍了拍蒼九時肩膀,寬慰道:“說什麽罵不罵的,做徒弟的不要這麽計較。你看你咬為師,為師沒給你咬回去吧。為師心胸開闊,從不計較。你的裴仙君斷為師財路,為師也不計較,不計較,從不計較。””
“是沒咬回來,但你說我是狗。”他明明……
蒼九時心道也罷,森幽林的事已經告一段落,就不要再回首了。
只是沈栖梧現在這模樣,分明就是在和裴仙君計較,但為何又極力回避裴仙君呢?
蒼九時自是不信他嘴裏的承諾,反正不會是因為自己。他很清楚沈栖梧就從未答應過。甚至蒼九時也隐隐覺察出沈栖梧為何不答應,并不是因為他對裴仙君餘情未了,而是因為沒必要——他憑什麽答應他?
想着,蒼九時又有些生氣了,他很想問沈栖梧為何回避裴仙君,欲擒故縱?
但話到嘴邊最後卻變成了:“師父,您很缺錢?您不是豪擲千金拍下過龍髓麽?”
陡然談及龍髓,計較裴雲岫斷他財路的沈栖梧瞬間底氣不足,畢竟當初可是他坑了裴雲岫。
“啊,你說龍髓呀——就是因為拍下龍髓,我才到如今這個地步呀。當時拍賣會,我對龍髓志在必得,也沒注意到死命追着我競拍的人居然是姜炏,然後我一咬牙就拍到了九千萬金。”
其中有兩百萬定金可是實打實賣了原主幾件法器得來的,也就是說裴雲岫只出了八千八百萬金。而那兩百萬金就已經是原主的全副身家了。
所以說是拍龍髓導致的也不為過。
于是,計較裴雲岫斷他財路,沈栖梧瞬間又膨脹起來:他已經很良心了,九千萬金沒全坑裴雲岫。就算是全坑,裴雲岫也不該阻礙他即将致富的宏圖大業,大不了日後十倍還給裴雲岫就是了。
蒼九時:“……”
蒼九時:“師父,你還記得你是個金丹修士嗎?”
一兩黃金為一金,一塊靈石就可抵二十金,九千萬金對修士來說根本就不算什麽,更別提金丹修士。
沈栖梧眨眼,“?”金丹修士怎麽了?原主就是個金丹修士,但并不能改變他兩袖清風,兜裏空空的事實啊,最後不還是得靠他來用雙手勤勞致富?
沈栖梧的反應,讓蒼九時沉默了一瞬。
無人知道,同一時間段同一地點,姜炏和尤江江去競拍龍髓,其實是他撺掇的。
蒼九時突然有些不忍和後悔,遂解下腰間的乾坤錦袋。
他鄭重道:“師父,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