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又被欺負了

又被欺負了

雖然不滅教團所在的廢棄大樓在大體上解決了用電問題，但可用水的問題依然嚴峻——大災難後，絕大部分的水都被污染——裏面游着的魚都變異了。

永不斷電的單獨病房裏，日向陽葵略顯怪異地夾着腿坐在床沿，她對躺着的病人說着話，說着說着就停了下，出神地想着洗澡的事來。

日向陽葵想要将身體徹底地浸入幹淨的水中。

她身上的感覺出奇詭異，粘膩膩的，又倍感毛骨悚然的，好像蛞蝓在皮膚表面爬行後再鑽鑿進了軀體深處。

就是這般難以忍受的狎.亵感。

房間裏的病人目不能視，同時開不了口。

灰色的布簾內頓時陷入可怕的靜默當中。

還好，日向陽葵很快恢複了精神。

她低頭去看手中薄片似的機器——宇佐美俊改造的平板電腦，尾巴拖着長長的線，線的另一端竟深深插入了病人的腦部。

“你們昨天，”電子屏幕上緩慢跳出一行字來，“聲音好大。”

當下立時，日向陽葵羞紅了臉。

如果打字者用喉嚨出聲，她就能聽出這句話并非責備，偏向打趣。

好一會，日向陽葵才找回聲音，嗫嗫嚅嚅地為昨晚打擾到他人的行為道歉：“不好意思，不會——”

回答戛然而止。

日向陽葵本想保證不會再這樣了……可掌控權不在她這。

沒關系，這種小事情不影響她們繼續親密地交談。

她們以前在天國學院的時候，不是很熟，陽葵只知道同期生奧瑪很黏這位二期生。

現在，日向陽葵每天都會來和躺在病床上的她說會話，天南海北、亂七八糟的什麽都會聊。

“我聽稻崎醫生說，白要把眼睛給你。”

即便轉換了話題，日向陽葵臉上泛起的紅潮仍遲遲未退。

稻崎露敏同日向陽葵說這話的時候，他的鼻梁、嘴唇正埋在她的肩窩裏，緊貼着皮膚，稍透一點氣。

滾熱的呼吸都噴在身上，引得她陣陣戰栗。

“他有一雙漂亮的眼睛。”手指緩緩攀上她已然濕透的眼窩，連睫毛都濡濕，沾在一起。

他問：“真可憐，陽葵覺得呢，我要不要接受宇佐美的請求？”

被詢問的女孩沒有回應。

他壓低聲：“嗯？”

日向陽葵嗚嗚出聲地點了點頭。

說實在的，她搞不懂為什麽那種時候的稻崎露敏會有那麽多話……

稻崎醫生有點怪裏怪氣呢，日向陽葵默默腹诽。

宇佐美俊再怎麽也不能一邊自己把眼睛挖出來一邊做手術按在別人身上。

他有了可行的想法，便請擁有外科知識的稻崎露敏來實行。

那即将實現的打算裏，會被給予眼睛的人聽到了這個好消息。紗布牢固包裹的面部三分之二處，深深陷下的地方，漚出鐵鏽味的水漬。紗布偏白，沾了點紅後變作了淡淡的粉色。

日向陽葵看見平板的電子屏幕上很慢很慢地閃現字體，擔心是不是機器運行出了問題。畢竟至今為止，她還從未見過對方如此緩慢的反應。

星尾光說：“笨蛋。”

日向陽葵心裏湧起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有點酸，有些澀，這讓她抹了抹眼睛。

她裝作若無其事，用歡快地語氣，說：“這樣美美姬就可以看到天空了，最近天氣很好的，感覺會一直好下去。”

星尾光在平板裏寫：“是啊，我喜歡看着藍天。”

……

如日向陽葵所預料那樣，這幾日天氣晴朗明淨，灑落的陽光曬得人暖融融，卻不至于産生炙烤感。

午後，大樓靠外的走廊，靠近光與熱的本能驅使人們聚攏在此，悠悠閑閑地抛卻本萦繞生活的煩惱，裏面行動不便的人，還沒有安裝假肢的人，就算支着腿跳着也來曬太陽。

日向陽葵也在其中。

陽光照射，連發絲都閃着金子般的閃耀，仿佛太陽的光輝附在她身上了。

可日向陽葵的神情沒有其他人那般舒展，眉頭擰着，上下唇瓣不知用着什麽力緊緊閉合。

此刻，她在意的人們正在經歷一場極為關鍵的手術。

術前，日向陽葵曾提出自己想去幫忙，意料外地被稻崎露敏嚴肅拒絕了。

她也有自知之明，不再添亂。

雖然稻崎露敏偶爾會變成令日向陽葵駭然的“吃人怪物”，但平時是個很好的人，他同人提起過自己的理想：不想有人再死去了。

多善良、熱心的青年。

他一向可信、可靠。

那天說幫自己修小夜燈，最後也修好了。

即便……日向陽葵還是會忍不住擔憂。

“喂——”

身旁傳來叫喚聲，緊接着戳了戳日向陽葵的肩頭，再對繼續喊了幾聲。

日向陽葵偏頭看過去，是那天招呼自己去拖外面人的小哥。

他看起來比日向陽葵還小一些，十七八歲，頂着一頭毛紮紮的寸頭，瘦得像根竹竿直直杵在地面——活在什麽都缺的世界，人很難肥美起來。

日向陽葵的目光落在少年右臂處，那新裝上了宇佐美醫生做的機械假肢，潤滑油都還是她一點一點滴上去的。

“喂，你在想什麽？”

他的機械手臂小弧度地擺動了一下，像人緊張時會捏緊拳頭的動靜。

就是這問題搞得日向陽葵有點迷惑。

小哥不明緣由地扭扭捏捏道：“有什麽煩惱嗎？”

日向陽葵猶豫片刻，沒把自己真正的擔憂說出來，而是說：“我在想……如果能有自動就來的幹淨熱水就好了，很多的那種。”

她張開手比劃面積。

想要泡澡來着。

日向陽葵不自覺摸了摸臉頰，鼓着臉想自己如果能天天泡澡，皮膚也會更光滑剔透吧……小女孩愛美是天性。

少年咧嘴：“幹淨的熱水啊，你知道大過濾裝置嗎？”

他說起災難以前人們運行着核能發電廠，而核能發電需要過濾水，或許可以去以前發電廠的舊址，讓宇佐美醫生這樣的能人修一修，重新運行起來，就有她想要的水了。

“他不會離開這裏的。”日向陽葵說，這裏有宇佐美俊要守護的人。

少年說：“所以說是類似這樣的能人啊。”

“對了，我感覺——”

他莫名其妙地撓撓變紅的臉龐，又拿指腹搓了搓鼻頭，“手臂有時候會發出吱吱聲，可能是潤滑不夠。”

“欸？”日向陽葵回想那天自己滴得可細致可認真了。

那天，日向陽葵捧着他的手臂，眉眼低垂，嘴唇微微張開，隐約見得到牙齒，像貝殼微微展露腹中潔白珍珠；口鼻間呼出的氣息氤氲在金屬表面，變作朦胧的水汽。

潤滑劑一滴、一滴地滴落在齒輪上。

他感覺自己的心好像也上了潤滑劑，竟撲通撲通地跳起來。

面前的少年振振有詞說：“還需要再滴一些。”

“哦，好的。”

日向陽葵在想，人家都這樣說了，那可能就是自己沒做好。

她跟着小哥走入室內，如上次那般捧着機械手臂正要幫忙的時候，不經意瞧見剛剛下樓的醫生，稻崎露敏身上已經換了衣服。

贈予光明的手術結束了。

日向陽葵忍不住激動起來，她先同少年說了一聲，就眼巴巴地朝稻崎露敏跑去。

日向陽葵剎在稻崎露敏身前。

連眼框、鼻頭都染了紅的女孩期期艾艾地問他手術是否順利。

“她之後可以看見天空了，對嗎？”

畢竟這幾天的天氣都很好，如果錯過這樣美麗的天空，會很遺憾。

稻崎露敏看見日向陽葵目不轉睛地望着自己，呵地笑了一下，對待小孩似地對她摸摸頭。

手感很好。

她在明亮溫暖的室外呆得久了，頭頂浮着一團熱氣，摸起來很舒服。

指尖穿過陽光曬得溫熱的發絲，若有似無地摩挲着。

日向陽葵沒等到确定的回答，繼續眼巴巴地盯着他。

“沒問題。”稻崎露敏說。

畢竟，他做過很多人體鏈接的實驗，擁有豐富的手術經驗。

想到這裏，稻崎露敏嘴角揚起幅度越大，笑意深深，手上失了分寸，捉着人家頭發玩鬧般繞起手指來。

揪頭發揪得日向陽葵冷不丁有點疼。

她選擇抿嘴，把抽氣聲壓了回去。

這點顯得她很乖。

稻崎露敏手上的動作便又變得輕柔。

“等他們醒了以後，陽葵可以承擔起照顧的責任嗎？”

在稻崎露敏信任的眼神下，日向陽葵情不自禁連連點頭。

愛幹活的人，就會有幹不完的活。

“喂——”

呼喚的尾音拉很長，口吻如同撒嬌。

“怎麽了呀？”日向陽葵回到了小哥旁邊，給機械手臂開始重新上起潤滑劑來。

少年問：“你和稻崎醫生，到底是什麽關系？”

日向陽葵愣住，主要是不知道回什麽，也不知道他為什麽要這樣問，于是皺着臉，顯得十分為難。

她告訴他：“沒有關系。”

日向陽葵的語氣不太肯定，卻誠實得千真萬确。

對方雖然表情表現出明顯的不相信，但臉上肌肉放松了許多。

“這裏的晚上……”他可能是難以啓齒，聲音極小，“隔音不太好，會聽見你們的聲音……”

日向陽葵面頰浮現出一種又害羞，又為難，夾雜委屈和恥辱的微妙神色。

羞恥得幾乎是想死掉了。

她同樣聲若蚊蠅，說：“不是那樣的……”

她就這樣說，他就相信了。

接着，少年裝作若無其事提起：“你還不知道我的名字吧，金澤旭。”

日向陽葵感受到他的善意，眯着眼，笑成月牙。

“日向陽葵。”

他再度變得忸怩：“我知道。”

日向陽葵：……那還一直喊自己喂，有點讨厭了。

黃昏紛湧，暮色漸濃。

雜物間裏，日向陽葵蹲在角落尋找未開封的衛生巾，按日期來說，她的月經應該快來了。

視野忽地暗沉。

粘稠得化不開的黑暗像保鮮膜一樣包覆了她。

“剛才，你們在聊什麽？”身後，稻崎露敏慢條斯理地問道。

日向陽葵正是籠罩在屬于他的陰影之下。

陰影本影的突然出聲，把日向陽葵吓得抖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