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我對你總是害羞

我對你總是害羞

日向陽葵睜眼,看到一個巨大三角長鏟子,占據全部的視野,黑褐色鱗甲包覆,像一塊幹掉的龜裂沼地,兩側一對凸起的黃眼睛菱形瞳,電鋸似的牙齒鋒利粗長。她眨了眨眼睛,和灣鱷四目相對。

日向陽葵閉上眼睛,心裏突突地跳,盡管她不知道這是什麽東西,但純粹本能的恐懼已經襲來。

再睜開——

它還在。

早醒過來的稻崎露敏小聲道:“它爬上來有一陣了,一直張着嘴沒動。”

他從來沒有這麽謙遜過。

日向陽葵:“……怎麽辦?”

她的思考能力被灣鱷的暴力美學畫風給徹底歸零了,人家的嘴那麽大,就在頭邊,一口吃掉,不是問題。

稻崎露敏提議不激怒對方為前提地靜止裝傻?

“欸……”

“裝得很像嘛。”稻崎露敏還心有餘閑地點評道。

這人真的要死。

兩人一鱷,歲月靜好——日向陽葵實在受不了!

她提起稻崎露敏,手卡住兩腋,以從未有的速度飛跑。

灣鱷懶洋洋地沒有動,它如果對這倆生物感興趣,早進肚子裏了。每人從腰間開斷兩截,共四瓣。

“好大的魚。”

船頭甲板,被大動靜吵醒的竹塚未千佳十分驚奇。

她口中的大魚閉上了嘴,瞬間變成了根幹木頭,任人大驚小怪自巋然不動。

日向陽葵拖着稻崎露敏躲到了船駕駛室裏面,蹲在隔斷下面。

“那是朱利安,還沒有傷過人。它把這裏當成自己的領域,而我們都是它的子民。”船長說。

他還覺得日向陽葵看起來瘦瘦的沒多大力氣,拖着一個大男人,動作竟然跟飛一樣。

船板上,灣鱷滑入水中。龐然大物仿佛無視了物理規則,優美地暢游起來。水中忽然掀起驚濤,鱷魚不見了。仿佛水鬼在水底興風作浪,鱷魚在水中咬住了一條長繩——蟒蛇,頭身有力地摔動,每一下,蟒蛇的反抗逐漸微弱,直到蛇身完全化成了軟面條。它再擡起頭來,嘴裏含着蟒蛇在水中泅游。

鱷魚不着急吃,它更喜歡把食物泡軟再吃。

貨船甲板上的竹塚未千佳看到含着蟒蛇昂頭游泳的鱷魚,沒忍住炸了毛。

同樣全程圍觀的池田亮太進了駕駛室,把朱利安守衛領地的又一次勝利轉述給大家。

稻崎露敏一直皺着眉,日向陽葵剛剛的拖行給他帶來了強烈不适,痛得不行。

可當他不經意乜斜日向陽葵,卻看到她正在哭。

不是那種大哭,而且後知後覺的,緩又鈍鈍的滴眼淚。

好像被吓得不輕。

稻崎露敏摸摸日向陽葵的臉,“沒事的。”

接着,又順起她的後頸背,“沒事了。”

稻崎露敏以前經常做類似安慰人的事,大災難前的他是哥哥,大災難後的他是船山孤兒院最大的孩子。

雖然日向陽葵的哭泣有部分來自他的原因:最初,稻崎露敏分明觀察到那只鱷魚對人不感興趣。

草壁農園,農田規模相當廣闊,平坦,規則,作物形成的浪花随風滾動;白日勞作的人仿佛浪中的一葉小小的扁舟;孩子在田邊追逐玩鬧;岸上道路通道則被各式各樣的重物擋住,形成一個警示意味的攔道護網。

最中間,木牌上分別寫着:“禁止進入”和“擅自闖入者,小心性命不保”。

“你們來了啊,”攔道護網後的人擡起杆子,他看向日向陽葵等人,“新人?”

“客人,和我們一起的。”池田亮太開口回答道。

日向陽葵不太想呆在可以和鱷魚親密接觸的貨船上,竹塚未千佳也有點毛毛的,剛好池田亮太邀請她們一起來,他稱番茄天國是個好地方。

“可你們為什麽不是一個姓氏?”

開門的人聽完池田亮太介紹,又看了看登記的姓名,對扶着傷重男人的年輕女孩發問。

日向陽葵沒聽懂,理直氣壯說:“我們就是不同姓氏啊。”

他于是詳細問了出來:“不,你們沒有結婚嗎?”

前文明時代法律規定夫妻同姓,這也成了大災難後的約定俗成。

不然為什麽由三個撿到種子的家庭——他們的子女相愛了——組成的農園最後姓草壁。

災難後,草壁桃子在倒塌的廢墟裏發現了一包番茄種子。

園長和他的妻子姓。

互相喜歡的人結婚後才會成為夫妻。

結婚是兩人在神的面前許下誓言,在親友的見證下親吻。

面對質問,日向陽葵指着稻崎露敏,十分确定有力地說:“他愛我。”

稻崎露敏目光飄到別處,根本不關心對話。

竹塚未千佳嗅了嗅空氣的味道,有些嫌惡地斜着眼。

先前疑問的人實際也不在意答案,就是随口問一下。

傍晚,勞作結束的人們升起火亮,圍着篝火唱歌跳舞,彈奏西洋樂器做伴。

火焰的溫暖,還有葉子燃燒的煙霧一起盤旋而上。

少年船員抽着分發的麻.煙,同身畔一個年輕女孩聊天,不知說到了什麽,他們笑起來,而後池田亮太拉起她加入舞蹈的人群裏。

所有人都沉浸在麻木與放縱裏感受所謂純粹。簡單地去愛,輕松地感受快樂,浪漫發生在架起篝火的周圍。

這裏的人追求原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平靜的田園生活。

沒有痛苦,即便如此,似乎也不存在希望。

竹塚未千佳圈坐在其中,靈敏的嗅覺使她對環繞篝火的煙焰氣味分外厭惡。她不想呆,卻被一個小孩子給拉住了,對方不讓她走。

“哥哥,你像我養的咪咪。”

“啊?”

而日向陽葵早在火焰點燃的剎那就噔噔噔跳遠了,冒出一句掃興話:“我懷孕了。”

輕盈的步伐使她看起來少女天真,且稚氣未脫。

不像一位母親、或者即将成為母親的狀态。

日向陽葵距篝火隔了遙遠距離的地方,升起渺小的火堆來。

稻崎露敏呆在身邊,他借了把西洋樂器來,愛爾蘭哨笛。日向陽葵覺得還挺像模像樣——好像人吊死前的一口氣喘不上來會發出的聲音。

他吹完自己也笑了,放在一邊不再碰。

“我小時候學過樂器。”稻崎露敏說。

這是真話,家裏有點錢的孩子基本小時候都被推去學過藝術類的愛好,堅持不堅持另說,更何況他的條件如同一位小王子也不過分。

“那得是很久很久很久以前了吧。”日向陽葵誠實道,她覺得腳邊突然傳來一陣毛絨絨的觸感,柔軟又因未知而悚然。

她低頭看去,是一只金色長毛貓,尾巴高高翹起,身體像綢布打圈式地蹭着人類的雙腿。

“小貓。”

小貓很漂亮,日向陽葵幾乎是一瞬間就喜歡上了它,臉不知為何紅着,想把小貓抱起來,像小團子一樣放在自己的腿面上。

特別可愛的一小團毛茸茸。

但貓才不想,人類已經越界了。

它先是發出幾聲很可憐的喵語,發現該死的人類對自己的可憐撒嬌無動于衷,最後勇敢對日向陽葵哈氣,跑掉了。

貓記仇,決定以後看見她就跑。

日向陽葵非常失落。

稻崎露敏說:“陽葵的控制欲相當強呢。”

日向陽葵不解:“這就算控制嗎?”

“喔,真可怕呢,是會遭小孩子讨厭的惡媽媽。”

日向陽葵:驚!

他們随便聊天。

“養孩子很不容易的喔。”稻崎露敏說。

“唔,”日向陽葵的拇指食指放在下巴上思考起來,“能有多難?”

“那以前的父母總忙于工作,經常出差,很難得回家,我便沒參加學校社團,每天去接送妹妹上下幼兒園。”

“聽起來好像很厲害。”日向陽葵朦朦胧胧聽懂一些,但也沒明白,他說的和她經歷的實在大相徑庭。

“真凜性格很調皮,在兒童樂園玩着就賴着不想回家了。”

“哦……”

“船山孤兒院裏,有個和真凜差不多大的孩子,”他笑了一下,“是對可愛的姐弟,是我拯救回來的呢。”

稻崎露敏不知想到了什麽,神情變得冷淡,說:“弟弟和真凜一般大,姐姐比陽葵小一點,最後才十五歲。”

“今年十五歲?”這不算小一點吧?

“三年前十五歲。”

日向陽葵想稻崎露敏怎麽這麽算人年齡啊,不過換算成今年應該是十八歲,那确實是小一點。

她倏地問:“桐子?”

稻崎露敏微微訝然,附和道:“嗯,桐子。”

日向陽葵又不開心了,她把情緒挂在臉上,說:“我對你總覺得害羞。”

稻崎露敏知道。

他們隔着一小段距離,稻崎露敏用膝蓋輕輕地撞了下她的腿。日向陽葵正垮着嘴角,難以言說的委屈仿佛正從那下垂的弧度裏溢出來。

她掀起眼皮,目光飄似地路過他,不看向他,看地,看火,而後撿起地上一根幹木棍,戳起火堆來。

火舌激烈地舔舐空氣,熱氣滾在風中,把手烤得很燙。

稻崎露敏打趣:“我其實感覺陽葵會背地裏說我壞話。”

日向陽葵沒功夫不開心了,手中木棍掉下,她心虛地摸了摸鼻頭。

他驚訝:“真的啊?”

日向陽葵推卸責任:“主要是你有時候太奇怪了。”

不遠處,年輕的船員和女孩,眼睛裏映襯着火紅的光亮,他們對視着,悄悄挨近,鼻子戳到對方的面頰。

他們親密地親吻在一起。

稻崎露敏将視線從新成立的小情侶身上轉回到身前的火堆。

“那天你在生氣什麽?”

日向陽葵低頭,把臉埋進手肘并行形成的陰影內。

“我覺得不公平。”

女聲裏含着大量如同孩童耍賴皮時的情緒,很多的憤怒,又很多的不理解。

“喔,”稻崎露敏說,“抱歉。”

她忽然斜偏起腦袋,從手臂縫隙裏偷偷瞄他。

稻崎露敏看她,忽然撤回前言:“陽葵不是惡媽媽,可能是和小孩玩得很好,像玩伴一樣,但控制不了自己的孩子氣和占有欲,也沒做錯什麽,最後卻被所有人讨厭的媽媽。”

日向陽葵再次:驚!

“我不喜歡這裏。”竹塚未千佳過來說。

這裏給她感覺像極了曾經的天國學院,休息時間裏的大家聚集在外面——穹頂下溫度恒定的“戶外”,奧瑪會樂器,杏擅長跳舞……孩子們有節奏地拍手,祈福,歌唱。

就像現在,人們圍着篝火盡情歡樂,随心所欲。

為了逃避現實展示出的拙劣矯飾。

雖然現在想過去的學院生活也像是一場夢。

日向陽葵點頭,“但我喜歡那只小貓。”

她又眼睛亮晶晶地臉紅。

稻崎露敏覺得這副神情眼熟,漫不經心回想後忽地心融神會:原來她是像喜歡小貓一樣喜歡自己。

“啧。”他咂嘴。

日向陽葵歪頭看過來:“露敏,你怎麽啦?”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