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目光

目光

待劉崇清離開教室後，安靖看向還拉着自己手的君見微，低了頭避開他的目光，用了些力想把手掙開，但是沒有成功。

他又望向君見微，手指撓了撓臉和耳朵後方：“我……”

“你前些天總是看起來心事重重，只是為了這個嗎？”君見微問道。

安靖張了張口，之前對着劉崇清能夠坦然地把自己嫉妒劉崇清，想要霸占君見微心中好友排行NO.1的心情都說出來，但是面對君見微卻又不再好意思承認自己真的這麽在意這件事了，尤其是被劉崇清評價了好幾次“幼稚”、“交友心理不健康”之後。

“我……”他希望君見微先主動說些什麽，自己也方便根據君見微的反應和想法随機應變，順着說些同意其觀點的話。

可是君見微卻一副非要先聽他把心裏話說了的樣子。

“就是，我……我就是很想做你最好的朋友啊，我不是一直都是你最好的朋友嗎？然後那天，馮淑君說，雙魚座和天蠍座最配，100％的契合度，是天生一對，上天注定的好朋友。我摩羯座跟你只有90％……”安靖試圖把鍋甩給星座和坐在前桌的女生馮淑君。

君見微卻忍不住笑出聲來，安靖閉上了嘴巴不說話看着他，君見微抿了抿還噙着笑意的嘴唇收攏住笑容：“你繼續。”

“……”

“怎麽了？”君見微輕輕挑了下眉，他看了看人已經快走光的教室，提議道，“我們邊走便說吧？”

安靖低低地應了一聲。

兩人背着書包走出了教室。

安靖一直沒有說話，君見微也是，似乎在耐心地等他組織語言。

兩個人就這麽靜靜地走在這條曾經一起走過上千次的，回君見微家的路上。

安靖的心也逐漸從一團亂麻到空白迷茫，随即找到了些自己想要說出的話：“以前很多玩得很好的朋友他們都分開了。他們都說天下無不散之宴席。之前劉崇清說小學畢業會有升學考，成績特別好可以考進市一中的重點班。你們成績都很好……他懂好多好多，你也懂好多，我什麽都不懂。我總是看動畫片，看漫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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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思路其實還是亂的，只是不再阻塞，想到什麽便說什麽：“我覺得很對不起你，我跟你做了這麽多年的朋友，你喜歡的東西我都還很多不了解，而且教我書法時我也總是偷懶。我感覺自己好普通。你很厲害，他也很厲害。”

這時他突然想到了以前老師說的那個小美人魚的故事，還有當初班長說的那句“他們是兩個世界的人”。他似乎如今方才恍然感悟到了這句話。

“你們說的，我……我好多都，不太了解。我覺得自己不像是你的朋友。他才更像。”

安靖一邊走，目光落在前方的行道樹，回憶一幕幕出現在眼前，一個曾經一閃而過沒有注意的細節這一刻驀地被想起，他回頭看了眼君見微，有些低落與不滿地又微微抿起嘴唇，上撅了下嘴，抱怨的語氣說道，“有次上課，他回頭說了句話，然後你們兩個人一起笑了。”

“還有一次……”

君見微一直聽着安靖喋喋的各種怨言，對他的，對自己的，生氣的，傷心的。

到家後，兩人換了鞋子進屋，安靖才停下來。不知道是說完了，還是因為顧忌家裏管阿姨。

君見微給安靖倒了杯甜花茶，然後打開了書桌的一個帶鎖的抽屜，從一個文件夾中抽出了一張文件，在安靖身邊坐下來，把手裏的那張文件遞給安靖：“你還記得這個嗎？”

是一份簽字按了紅指紋印的合同。

安靖接過來第一眼就愣住了，一剎那突然間回到了從前二年級時的那一個下午。

合同非常正式，條款卻很簡潔明了，又無理，只有安靖一個人的義務與責任，承認自己對君見微的輩分稱呼是哥哥，君見微對安靖說的話，安靖都要聽，君見微向安靖提出的每一條要求，安靖都要做到。而君見微只要做他的朋友，聽他喊哥哥就好了。

如果違反協議以上任何條款，兩人就不再做朋友。

該協議所有條款最終解釋權歸君見微所有。

安靖擡頭看向了一手扶着桌沿，一手握了杯花茶慢悠悠地喝着，眼神低垂也正瞥向他的君見微。

君見微把花茶放下，伸出手指在那行“如果違反協議以上任何條款，兩人就不再做朋友”上劃了一下，“我們可跟他們不一樣，我們是簽了協議的朋友。只要你沒有違反這上面的條款，你就永遠都有權向我追要好朋友身份的權利。”

安靖驟然又有了仿佛撞進溫泉裏被輕燙，浸潤般的感覺，心甚至為之輕輕顫栗。他的臉上咧出笑容來，把合同還給了君見微，看着臉上沒什麽表情的君見微把合同認真地夾回文件夾裏放進抽屜鎖好，一瞬間，感受到了君見微對這一份友誼沒有說出口的珍視。

“不過小升初的升學考試确實需要重視起來，依照你現在的成績，上市一中都難，”君見微又喝了口花茶，睨向坐在書桌前眼睛亮晶晶望着自己滿臉幸福傻笑的安靖，“你知道的吧？從現在開始願意努力的話，還不算晚。要是你考不上，我可不會為了你放棄市一中重點班的。”

“我會好好努力學習的！”安靖說着就把書包打開，把數學書拿了出來。

君見微收起兩人喝完茶的杯子，眼睛瞥了眼他數學書扉頁上“考過lcq！！！”幾個字，看起來真是惡狠狠的，君見微忍不住勾起嘴角，端着杯子走出了房門。

“君見微，”劉崇清拿着練習冊回過頭，喚了聲。就看見君見微正擡頭看着教室門口，他順着瞟了眼門口，就恰巧見安靖的身影消失門外。

君見微收回了望向教室門口眼神，看向劉崇清，揚了下眉。

劉崇清朝他一笑，指了指練習冊上的拓展題：“這道題怎麽做啊？”

君見微拿起鉛筆在題目上輕輕劃出最末問題要求與提供重要條件信息的那幾句話，開始說解題思路。

劉崇清聽了兩句立馬反應過來：“對對對，我知道了。”

他正要反過頭去，被君見微叫住了，“劉崇清，跟你說個事。”

“今後放學你不要找我一起走了。安靖不在時也一樣。”

劉崇清一臉錯愕，随即忍不住就流露出了受傷和些許委屈，他盡力讓自己平靜下來，揚起了個有些勉強的微笑：“安靖跟你說的嗎？還是你自己這麽想的？但是你不覺得這樣不對嗎？你沒有必要為了他就杜絕自己交其他朋友吧？他如果也同意，那這樣不止幼稚，也很自私。”

君見微皺了皺眉：“你不覺得你在我面前罵他的行為也很愚蠢。”

“……好吧是我的錯，所以你生氣了？我道歉，”劉崇清又笑了下，“但是，你也沒有必要就這麽順着他……”

“但我見不得他不開心。”

劉崇清望着滿臉平靜卻認真說出這話的君見微，一時間啞口，找不到合适的話回複。

“我和他相識五年多，我很看重他的感受。對不起。”

君見微知道安靖的記性不太好。

昨天走在路上安靖和他抱怨了那麽多事，可背後就必定還有更多，更多安靖想不起來，甚至沒有意識到的小事，樁樁件件攏聚在一起，給安靖造成了壓力。安靖遲鈍，但是心裏是能夠感受到的，只是說不出來。

這些焦慮源于方方面面，亂成一團，然而其中有個最明确的直接人物對象，就是劉崇清。

劉崇清臉色很不好，但還是強撐着扯了扯嘴角：“那，以後還是朋友嗎？”

“我只是說不和你放學一起走而已，不至于絕交。”

“哦哦，吓死我了，”劉崇清誇張地表現出大松一口氣的模樣，轉過頭做題。

話雖如此，後來兩人也時不時讨論題目，可是關系終究還是漸漸客氣生疏了起來。

安靖不知其中具體緣由，但樂見其成。

這天語文課上，老師講着《我的伯父魯迅先生》這篇課文，安靖用鉛筆在插圖魯迅的畫像上描描塗塗，然後用手肘頂頂君見微，示意他看。

語文老師懷着哀痛的心情說道：“同學們，說件事。”

君見微轉頭瞟了一眼安靖挪給他看的語文書上畫像。

魯迅被安靖塗鴉成了一個頭戴旗頭板，還珠格格一樣打扮的清朝貴妃，耳朵還挂着長吊墜耳環，臉上畫着濃妝，脖子戴項鏈，身上長袍也改成了旗袍。

模樣說不上美醜，就是不倫不類得讓人覺得搞笑。

“英文老師的爸爸突然去世了，所以下節課我代她上。”

“噗嗤！！”

全班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君見微。

語文老師的臉一下子沉了下去：“君見微，你笑什麽？”

君見微随手拿了個作業本把安靖的書上插圖蓋上了，順便瞪了一眼安靖，臊紅着臉站起來：“對不起，我突然開小差了。不是故意的。”

随即鞠躬誠懇道：“我向您和英文老師Miss Yu道歉，沒有任何對老師不敬的意思，希望Miss Yu節哀順變。真的很對不起！”

被老師允許坐下後，君見微又瞪了一眼安靖。

安靖有些愧疚地扯了扯他的衣角。

回過頭的劉崇清目光在他們倆之間來回掃一眼，又轉過了頭。

放學後，安靖因為早讀課時默寫《紀昌學射》出錯，跟其他幾個一樣默寫錯誤的同學一起被留下來，齊齊坐在第一排重新默寫。

君見微坐在後面第三排自己的座位上寫練習冊。

劉崇清收拾好書包，走到了門口，回頭看了眼陪着安靖留下來的君見微。

恰見君見微頭也沒擡，飛快擡眼瞟了下正在前桌老老實實重新默寫的安靖，然後垂眼繼續寫自己的作業。

劉崇昕怔了一下，心裏湧出了一股說不出的情緒來。

他突然想起從前君見微和自己熱絡聊天時的那一幕幕。無論何時何地，二人聊得如何投入，君見微總是會每隔一會就擡頭目光在周圍逡巡一次。

當時他注意到時，以為君見微是觀察周邊，如今卻意識到也許君見微只是想察看一眼安靖的狀态。

實話說，那天君見微對他說的話，在後來每每想起時，心裏極度不平衡的他只憤怒地覺得肉麻和過分。

可是今天恍然感覺，那真的只是君見微再自然不過的心裏話。

該說，果然不愧是五六年的好友嗎？

真叫人羨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