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章
第 4 章
“姑娘你這是不是走錯路了？”萬豔閣門口迎客的林媽媽看着青岚理直氣壯的樣子，有些懷疑人生。
“哦，沒有，我瞧個熱鬧。”青岚說着就要往裏進。
林媽媽趕緊攔下：“姑娘家，這熱鬧可瞧不得，快走吧。”
“讓我瞧瞧嘛～”青岚撒嬌拽住林媽媽，一只手順勢探到她袖子裏，在她手臂上畫了個字。林媽媽臉色瞬間沉了一下，然後說：“真是拗不過你～”旋即轉身向樓裏大喊：“荭纓！來帶這位女公子吃些茶！”
不一會兒，一個一身紅衣，頭上簪着大朵紅牡丹的姑娘邁着小碎步出來，看向青岚，疑惑了一下，但見林媽媽使眼色，就将手搭在青岚胳膊上婀娜道：“裏面請～”
阿錦在遠處實在是沒看明白，為何她如此輕而易舉地就進了青樓，別說是女子，這萬豔閣是徹頭徹尾的銷金窟，普通的富貴人家，只要不是纨绔得離譜，都不會上這裏來。青岚卻這麽正大光明地走了進去，還是由花魁荭纓姑娘請進去的。
她果然身份不簡單！
“萬豔閣？”沈天山皺了皺眉。
“對，她就沖那老鸨撒了個嬌，那老鸨就讓荭纓姑娘領她進去了。”阿錦進不去青樓，只能回來向沈天山複命。
“萬豔閣……川陵吳氏的産業。”
“吳氏？新任的盛陽縣令吳應舟是川陵吳氏吧？”
沈天山點頭，擡聲叫道：“蘇鳴。”
“在！”一個着黑色護衛服的少年走進屋來。
“去查下萬豔閣和吳應舟。”
“是！”少年應下離開了。
阿錦看着蘇鳴早已消失的背影，問道：“先生為何不叫我查，蘇鳴那小子怕是不夠謹慎。”
“他年紀小，但心眼比你多多了。”沈天山笑：“你還是繼續盯着青岚吧，若是吳家和魏慎那邊有牽扯，麻煩可不小。”
阿錦只好應下。
蘇鳴是她撿回來的孤兒，那時候他十二歲，身形卻像是七八歲的小男孩，身高才過她的腰，一群乞兒之中屬他最瘦小，衣衫也最為破爛。
先生常說，救人的心固然是好的，但是也要看自己是否能救，救了是否能給他一個去處，若是沒有，就不如不救。
她第一次見到蘇鳴的時候，想到了先生的話，那一群乞兒，她救不起，所以她狠心地路過了。直到有一天，她又看見蘇鳴滿身傷痕，被其他孩子按在地上揍，于是一時腦熱，将他救回了沈府。
先生沒說什麽，将他安排到了高将軍手下，四年後再見時，十六歲的少年已經高出她半頭，身軀挺拔，目光堅毅，頭發一絲不茍地束起，向她抱拳行禮：“錦姐。”
她認了半天才看出這是當初的那個乞兒。
因為他輕功很好，先生留他做了護衛，阿錦本來暗自就有些計較，偏偏他什麽事兒都比她做得快，值夜也值得勤，遇到危險總是沖在最前面，連她都要被擋到後面去，像是她武功弱到也得被他護衛一下似的，阿錦不禁覺得這個小白眼狼是故意挑釁，搶她飯碗的，所以看他不是很順眼，如今先生又把如此重要的事兒交給他，她心裏更不是滋味了。
但無法，她現今最重要的，就是繼續盯着青岚這個矯揉造作的女人。
矯揉造作的青岚如今正斜倚在荭纓姑娘的榻上吃烤白果。
“所以，你是淩公子什麽人？”荭纓打量着她，眼裏有些警戒。
“朋友。”青岚說
“普通朋友？”
“嗯……”青岚思索了一下自己和淩五的關系算不算普通：“算是吧。”
荭纓眸色暗了暗，湊到梳妝的銅鏡面前，扶了扶頭上的簪花，鏡中的美人嬌嫩欲滴，雪白的皮膚襯得額間花钿妖嬈，鳳眼迷離，媚骨天成。她不動聲色地轉了轉鏡子照向青岚，榻上的女子漫不經心地剝着果殼，頭發松松地用琉璃簪挽着，一身素青色衣衫，一切都淡淡的，淡得有些……冷漠。
“你是如何知道這裏的？”
“淩五告訴我的，說我有急事的話可以來萬豔閣找你。”青岚笑眯眯地說着，伸手在空中寫了一個“五”字，那是她剛才在林媽媽手臂上寫的暗號。
“所以你有什麽急事？”荭纓有些不耐。
青岚坐起來，一臉認真地說：“我想讓一個男子喜歡我，不知道怎麽做，想請你教教我。”
荭纓一愣，緩緩道：“你說的男子……我可識得？”
“嗯……識得吧。”沈天山是乾國功臣，岐城上下應當是無人不知的，青岚想。
“那……你們是如何相識的？”
“我受傷了，他救了我，算是恩人吧。”青岚答。
“也許他救過很多人呢？你對他沒什麽特別的。”荭纓語氣有些激動，甚至是有些怨氣。
青岚沒品出來這一層，只是疑惑地說：“這你都能猜出來？他的确救了很多人，我沒什麽特別的，我只是想成為特別的那個。”
“不是很明顯麽？你想讓淩公子喜歡你，可是淩公子醉心武學，後來又只顧着跟随魏家那位打天下，無意于兒女私情。怎麽讓他喜歡你？你問我？我哪裏曉得！我不過就是個煙花柳巷的風塵女子，又哪裏襯得上他這樣的人的喜歡？他能告訴你我在這裏，就已經是對你天大的偏愛了！”荭纓言語愈發激動了起來。
“你等下！”青岚打斷了她：“你以為我說的是淩五？”
“不是嗎？”
“不是啊！我為什麽要淩五喜歡我？”
荭纓呆住
“所以你喜歡淩五？”
荭纓不答
“嗯……反正不是他。但，我一時也不好說是誰。我就是想問問有什麽快速勾引男人的辦法。”
荭纓沉默良久，嘆了口氣：“我的辦法，你用不上。”
“你說說呢？”
“欲迎還拒呗，說來說去都是這四個字。不能太清高，他們會罵你出來賣身還立牌坊，不能太熱烈，他們會嫌你賤。要會唱曲兒，會彈琴，會跳舞，陪他們附庸風雅。”
“欲迎還拒，我竟忘了。果然腦子有傷就不好使了，這當然很有用，怎麽用不上！”青岚有一種醍醐灌頂之感。
“噗”荭纓笑了，笑得有些苦澀：“你要是風月場的女子，這些手段是用來傍身的，而且無論前面多麽花哨，最終不過是床上那點事兒罷了，你一看就是清白女子，我同你說這些有什麽用？”
“我像清白女子嗎？”青岚看着荭纓，想到了自己之前腦海中的旖旎畫面，那畫面很真實，所以她以為自己算不得什麽清白女子，可她是如何不清白呢？那個男人是誰？魏慎為什麽會說她擅長？如果父親是景帝的影衛，她不至于淪落風塵吧？
疑問如潮水一般湧來，她有些不知所措，她從前沒在意過這些，也從未想要恢複記憶，她似乎一直下意識地封閉這些想法……
荭纓打斷了她：“無論如何，你同我們不一樣。男人喜歡我們，是因為我們最終還是可以任他們擺弄，任他們脫掉衣服，玩那些清白女兒家不會的花樣……”說着有些心酸，她一把拽掉了頭上的簪花扔在桌上：“你看這花，今早上剪的，這天沒黑多久，已經開始爛了。”
丹粟沒有和青岚講過這些，青岚在醉花樓住的那小半個月裏，也沒人和她說這些。她們都很默契地當她不存在，也不與她剖白心聲。荭纓不知道她是細作，又是個藏不住心思的急性子，反而坦誠。但這份坦誠又讓她不知該如何回應。
“但，那也是花啊。”青岚看着那朵逐漸變色的牡丹花，心亂如麻。
荭纓嘆了口氣：“你知道嗎？我的命是淩公子救的。”
青岚擡眼
“林媽媽實際上是我親娘，我還有個妹妹，叫阿霏。那時候萬豔閣還在長榮城，青樓女子，談不上什麽母女親情，我十四歲就被她推出去接客，我不喜歡，想帶着阿霏逃離這裏，所以我一直在攢錢，準備攢夠了盤纏就走。”
“後來呢？”
“一攢就攢了兩年，阿霏也十二歲了，我不想讓她也走我的路，就拿着錢深夜跑出了萬豔閣，剛跑到長榮郊外，碰上了流民。見我們身上有盤纏，就撲了過來……”
荭纓沉默了一會兒：“你知道挨餓的感覺嗎？頭暈，惡心，到後來突然不餓了，開始看不清楚東西，然後徹底失去意識。阿霏就是這樣活活餓死的。”
青岚看着眼前的女子，明明比自己還小，卻滿眼蒼涼。
“我當時萬念俱灰，原本想死就死了，可真等到意識模糊的時候，我突然想起了萬豔閣。我不該帶阿霏離開那裏，尊嚴遠沒有活着重要，我不想死，我原來這麽怕死。這時候淩公子出現了，他在我最害怕的時候救了我，幫我安葬了阿霏，問我家在哪兒，我說我家在萬豔閣，他問我想不想回家，我說了想。”
“只要活着就行嗎？”
“我可能挺沒出息的吧。你不知道當時的長榮城，沈家倒了，北豐一路向東，城裏的貴族子弟都感覺到亡國之期将至，反而耽于享樂，醉生夢死，一擲千金，萬豔閣的生意前所未有的好，還有賭坊，酒樓，城裏躺着在聲色犬馬中暴斃的，城外躺着餓死的。我看着那些人，就覺得人這東西挺可笑的，我不要等死，我要活。所以在淩公子的幫助下，我說服了林媽媽一起逃出了長榮城。”
“那你為什麽不去泉安呢？淩五也許可以安排你們做別的營生。”青岚皺眉。
荭纓卻笑了：“不是所有的事都有的選。我告訴他，若有我能幫得上的時候，來萬豔閣找我，告訴了他暗號。他一次沒來過，來的是你。”
青岚聽到這裏，已忘了自己為什麽要來這裏了，夜深了，窗外挂着下弦月，有風吹進來，帶了些冬意。
“天寒了。”青岚說。
“是啊。”荭纓看着窗外
屋內的氛圍不再是劍拔弩張，情緒也随着天氣逐漸安靜，兩人之間逐漸産生了一種默契。
“我聽了你的故事。”青岚道：“下次，我把我的故事講給你聽。”
荭纓點點頭。目送青岚離開了萬豔閣。
青岚推開沈府的側門，月色中，白衣男子站在一棵高高的桂樹下看着她。
“回來了？”沈天山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