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章
第 11 章
“恒妹妹,來喝口茶,消消氣”三皇子妃常黎把茶杯送過去。
樂恒一飲而盡,坐下來。
沈天山微蹙着眉,低頭喝了口茶,沒接話。
人言可畏,縱使大寧民風相對開放,女子的名節也是重要的。太子殿下這一番話傳出來,着實損人不利己。
三皇子倒是氣定神閑,約莫是這種事兒經歷得多了:“長榮城裏的流言就沒斷過,改日他們又去編排別人了,倒是犯不着生氣。”
常黎在桌下踩了三皇子一腳,他吃痛,趕緊閉嘴。
“我就是不明白,我過得好好的,也沒得罪他,他為什麽這麽說我。”
常黎道:“他吃醋了吧。”
樂恒一愣:“吃醋?”
“——賣醋嘞~~~”隔壁的小販很應景地吆喝了起來。
城南的市集多是販夫走卒,物價便宜花樣多,但不比城東雕梁畫棟,貴族世家的那些公子小姐們并不愛來,這裏的人也不愛伺候那些達官貴人,是以四人穿得都十分簡樸。
一旁的小販見着親切,就過來推銷起來:“幾位客官,買醋嗎?呦!三殿……”
“三哥!”眼見着這見多識廣的小販似乎是認出了三皇子,樂恒趕緊打斷了他。
這地方魚龍混雜,三皇子夫婦特意微服,自然是不想被認出,再被人編排。
三皇子也怔住,其實他沒什麽所謂,只是常黎比較惜名,城南到底是還有些見不得人的生意,她從小家教極嚴,嫁了他才好不容易喚醒了些微玩心,若是被認出,可能就不願再來了。樂恒這聲“三哥”一出口,倒是省事兒了不少。
樂恒也是嘴快,也不管是不是逾矩了,硬着頭皮繼續道:“我三哥家裏不缺醋,你賣我一壇吧,我家的用完了。”
市井之人油滑得很,立刻會意:“好嘞!八文錢!”
樂恒盯着桌上新買的這壇醋半晌,呼了一聲,轉頭問常黎:“你剛說什麽吃醋?”
三人笑開
三皇子道:“你三嫂是說,太……就是你那位朋友,愛慕你,看着你同天山兄親近,吃醋了。”
“愛慕我?”樂恒指着自己,有一種被親兄弟背叛的感覺:“不能吧……我五歲就認識他了。”
“你五歲還認識我呢。”沈天山在一旁道。
“啊……那不一樣。”樂恒下意識擺手。
“怎麽不一樣?”沈天山撥開桌上那壇礙事兒的醋,湊過來。
樂恒臉頓時紅了,一年了,她還是不好意思直視沈天山的眼睛:“你知道還問我。”
三皇子夫婦笑出聲。
“要我說,恒妹妹,你不如徹底斷了你那位朋友的念想。”常黎說。
“怎……怎麽斷?”樂恒對魏慎愛慕她這件事還是有些難以接受。
“你明年就及笄了吧。我給你尋個媒人說說,你倆也該……是吧。”
“天山兄,聘禮準備得如何了啊?”三皇子拍了拍沈天山的肩膀:“我的妹夫可不好當啊。”
沈天山笑道:“還在努力,這不,最近老來這城南,物價便宜,好攢聘禮。”
“胡說什麽!”樂恒臉紅得和煮熟的蝦子一樣。這是第一次有人當面說破這件事,她心再大也到底只是個小姑娘。
“三哥再說下去,我就做不成你妹夫了。”
三皇子哈哈大笑:“那這三哥也是你配叫的?”
四人很是投緣,城南沒那些虛僞的客套,在鬧市之中,卻難得覓出了幾分內心的安寧。
只是好夢從來容易醒。
王媒婆登門樂府時,樂觀頤表示不同意這門親事。而王媒婆又去問沈謙,沈謙也不同意這門親事。
按理說,二人關系幾乎已經擺在明面上,成親是水到渠成,全長榮城都不會有人覺得奇怪的事兒。沒想到真問起來,兩邊家主都給了否定的答案。
“為什麽?”樂恒從來沒想到差錯出在爹爹上。
樂觀頤正對着一本老舊的棋譜下棋,看見樂恒氣沖沖走過來,深深嘆了一口氣:“阿恒,你可知什麽是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什麽?”
“你可知陛下登基後第一件事就是削沈家軍權?”樂觀頤倒了杯茶,伸手越過棋盤端給了女兒。
樂恒坐下:“既然已經削權,那便是寶玉已經沒了,何來的罪呢?沈天山甚至不會武功。”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是說,虞公想要虞叔的寶玉,虞叔起初不給,後來想到這句諺語,就獻上了玉以免災禍,但你可知後面發生了什麽?”
樂恒讀書自小囫囵:“發生了什麽?”
“虞叔獻上寶玉後,虞公又向他索要寶劍。”
“爹爹的意思是,聖上覺得沈家還藏了寶劍?”
樂觀頤搖頭:“虞公貪得無厭,虞叔覺得這樣下去早晚惹來殺身之禍,于是反了。”
“我沒懂,爹爹,虞公貪得無厭,陛下也貪得無厭嗎?阿恒讀書少,真的不懂。”樂恒坐到父親身邊,拽着他的胳膊請求道。
看着女兒這樣子,樂觀頤無奈地拍了拍她的手道:“陛下不是虞公,可不保沈家不是虞叔。這些年,沈謙看起來本分,可是他才四十七歲,沈天山不會武,可駐守西北的沈謝沈天澤父子都是猛将。”
“可……他不會反的啊……”
“你又如何确定呢?就算你我信沈家……又有什麽用呢?阿恒……到時候,我保不住你啊。”
樂恒的眼淚突然就掉了出來:“爹爹,我不明白,沈天山是你看着長大的,我們,你知道的。”
樂觀頤滿眼心疼地看着語無倫次的女兒:“天山是個好孩子,但近來北豐時有侵擾,沈天澤屢戰屢勝,在邊關聲望頗高。可捷報傳進宮時,陛下臉色并不好……爹爹只有你一個女兒,爹爹害怕……”
樂恒滿臉是淚,卻不知還能說什麽。她從小到大沒有一刻如現在這般無助過,那是皇帝,在那個人面前,一切都渺小得不堪一擊。
可是為什麽呢?憑什麽呢?
她只是想嫁給一個兩情相悅的人,如何就扯上這許多了呢?
另一邊,沈謙沈天山父子相對而坐,桌上的兩壇酒已經喝到底,兩人仍面不改色。
“父親當真無解嗎?”沈天山率先打破沉默。
“自古結親都不是只二人相好就夠的,咱們沈家什麽情勢,我不必多說。那樂觀頤穩居太傅之位多年,你當真覺得只因他能掐會算嗎?”
沈謙喝得到底是多了些,言語便稍顯放肆了:“他,上無祖宗蔭庇,下無兒子承襲,外不參與黨争,內無後宮糾葛,做到這份兒上,皇帝才信的他!你覺得他能讓樂恒嫁進咱們沈家嗎?早兩年也就罷了,眼下你二叔和大哥被防成那樣,你這個時候成親?你跟着他讀書這麽多年,你這都看不明白嗎?”說到激動處,沈謙用酒碗狠狠地敲了敲桌子。
沈天山眼神暗淡了下去,這件事是他想得太簡單。
“我明白了。”他起身給沈謙行了個禮,就回屋去了。
如今并不是一個好的時機,在他當風流才子的這兩年裏,朝廷發生了很多事兒。
就在前不久,陛下僅存的兄長淮王殁了,老王爺臨終前突然發了瘋病,說陛下是弑父奪位的。這消息不知怎麽傳了出來,群臣嘩然,陛下震怒,将造謠生事者上百人一一下獄,有文臣谏言此舉草率,應當細查其中蹊跷,竟也下獄,沒幾日就死在了獄中。
一時間,文武百官人心惶惶,無人再敢讨論此事。但這樁事仿佛是撕開了一個口子,有風吹了進來,君臣之間的猜忌達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
此時,北豐得了消息,大舉進攻白虎關,賭的是大寧朝中時局複雜,無暇顧及邊關。沈謝父子苦守關隘,沈家軍戰死一千人,才擊退敵人。但朝廷一無封賞,二無撫恤,只傳了道聖旨口頭贊揚了幾句,軍中對此頗有怨言。
陛下生性多疑,這是大家都知道的,但這兩年間發生的事兒,并不像他從前的行事風格,緣何變得如此極端,無人曉得。
醜時,天陰沉得可怕,似是要下一場大雪,沈天山遲遲難以入眠,點了盞燈在案前讀書,卻聽見一旁有窸窸窣窣的聲音,還未來得及查看,窗戶突然被打開,從外面翻進來一個女子,正是樂恒。
“你……”沈天山問好的話還沒說出口,見樂恒雙眼紅腫,想來已哭了好幾天了。
“咱們私奔吧!”樂恒也沒等他說話,直接說道。
“啊?”沈天山這幾日冥思苦想,也沒想到這麽個主意。
“我想過了,我爹和你爹都擔心陛下的心思,那是因為你家有軍權,我爹是太傅,那和咱倆有什麽幹系?咱們一跑,便算是與家中割席,除了多些閑言碎語,對你我和兩家都無甚壞處。”樂恒認真道。
沈天山拉起樂恒的手,在掌中捂着,她平時裏血熱,手從沒像現在這般冰得可怕:“阿恒,若你我私奔,看起來是解了當下的困境,可之後呢?我們去哪兒?以何為生?”
“我……我們找個深山老林,打獵挖野菜,下山再賣錢呢?”
樂恒眼睛紅着,眉頭緊蹙,眼神裏卻盡是哀求,沈天山感覺自己心上被無數野獸撕扯,生疼:“阿恒,這事定有別的解法,如今非常時期,不宜輕舉妄動,先等等看。”
樂恒眼淚又流了下來,靠在了他懷裏:“怎麽就變成這樣了呢?”
沈天山環着她,輕輕拍着她的胳膊。樂恒哭累了,竟就這樣睡着了。
沈天山扶着她躺下,用手撫了她眼角的淚,就坐在一旁看着她,端詳着,一直坐到了天亮。
越是逆境,越不可輕舉妄動,樂恒說得沒錯,這件事的核心還在沈家的兵權,而陛下從老王爺的事之後,就一直喜怒無常,想來是受了些刺激,老王爺當年同曾祖父學過武,陛下因此愈發遷怒沈家也是情理之中,此事,确實是得等。
這一等,就是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