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章
第 14 章
元十四上任乾州知府才一年半,就碰上此等禍事,本該是狠狠頭疼一番的,但他出身不好,乾州大家族衆多,并不把他這位知府當回事兒,正是他急于立威的時候。
這是一個機會
他遂不顧衆人反對,直接上書皇帝請求調遣軍隊前來支援,并說這時疫傳得極快,許多百姓為防染病企圖出城,雖被他攔下,但因着水路相通,疫病已傳至盛陽,再傳下去,不出半月就能傳到長榮。
皇帝年歲漸長,很是怕死,待到千裏之外的這封急信傳進宮中的時候,已過了六日了。
也管不得那許多了,緊急命令沈謙調遣留守長榮的三百人前往乾州。
沈天山得知,自請與沈謙同往。
樂恒說什麽都要跟着,沈天山拗不過她,只好帶着她一起。
三百精兵快馬疾行,七日後抵達了乾州,岐城大門緊閉,元十四站在城樓上仿佛看到了救星,連忙開了城門。
“乾州知府元十四拜見侯爺,世子。”
沈謙扶住他:“不必,直接看看城中情況吧。”
樂恒随軍穿一身輕便的騎裝,牽着馬踏進了岐城,
雖說是提前做好了準備,但眼前的景象比她想象中還要可怖。用于隔離的疠所裏,得了疫病的人渾身生瘡,嚎叫着滿地打滾,還有的人已經失去意識,不知道是否還活着。
城裏的官兵蒙着面,擡着屍體送往一處遠離水源的空地焚燒,滾滾濃煙彌漫了整座城,饒是她也蒙着面,也被嗆得直咳嗽。
“世子妃快快随我回府,這裏留不得。”元十四見她咳嗽,走過來道。
樂恒搖了搖頭:“我是來幫忙的,不是來添亂的,元大人只管吩咐就是。”
元十四為難地看了看沈天山,沈天山點了點頭。
元十四內心感佩非常,作了一揖:“世子妃大義。”
樂恒自小學武就是為了能鋤強扶弱,如今百姓有難,她絕不能不管。是以不管沈天山,桑夫人,哪怕是樂觀頤來勸說,她都不聽。
岐城的情況看似慘烈,但元十四在僅有一百守軍的情況下能将百姓安置好,事情其實還算可控。
沈謙下的第一道軍令,是率八十人重整疠所,将病人按照症狀輕重分開安置,同時讓軍醫同當地的大夫了解這疫病的詳細情況。
爾後,沈天山率兩百人挨家挨戶排查是否還有出現症狀的百姓。
樂恒則随行記錄每家每戶的情況,許多家中只剩下些老幼婦孺,未染病卻也不敢出門,缺米斷糧還沒水喝。她記下後,就命官兵們去敲各世家緊閉的大門。
沈家軍威名遠揚,又是武平侯親自帶兵,這些讓元十四屢屢碰壁的大門竟就紛紛打開了,各家雖是不情不願,但也将一些餘糧拿了出來,而那個出了兵部尚書的高家,在戰事上同沈家意見不和,背地裏沒少說沈家軟骨頭,不敢與北豐全力一戰,此番見沈家為救城中百姓,連兒媳都趕來幫忙,這門再關下去,倒顯得高家貪生了,便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将自家的水井讓了出來,供給沒水喝的百姓。
這口子一開,民心定了,鬧事兒的也少了,每日病死的人數也未見再漲。
十日後,大夫們琢磨出了這治療時疫的方子,又過了半月,這一輪疫病算是徹底控制住了。
元十四寫了折子遞給皇帝,特意在裏面提及居住在岐城的高家,吳家等大氏族在這過程中自願出了錢糧,這才得以如此迅速地控制住局面。皇帝大喜,便給了幾家不少封賞,各家紛紛覺得元十四是個上道的人,便也敬了他幾分。
“多謝遁之兄提點。”元十四與沈謙一行人告別時,低聲和沈天山說。
沈天山淡淡地道:“世家大族并非不好相與,只是各家糾纏頗深,十四兄只要摸清這岐城幾家之間的利害關聯即可。”
元十四深以為然,這一遭下來,他驚覺這位傳聞中只愛風花雪月的天山公子其實看得很透,他思忖了下沈家的處境,恍然大悟,不禁扼腕。
“遁之兄乃是大才之人……”
沈天山擡手示意他不要繼續說,目光卻看向不遠處已經上馬的樂恒,她今天穿了件紅衣,在棗紅馬上仿佛熊熊燃燒的烈火,明豔而灼熱。
“現在很好。”他勾起一個笑,眸子如一湖春水般溫柔。
元十四順着他看過去,心裏了然。樂恒也算是奇女子,倆人很是般配。
也罷,也罷。
他們自己都未覺得壯志難酬,他又有什麽立場替他們惋惜呢?
“我其實,還是有些怕的。”回程的路上,樂恒說。
“我也怕。”沈天山答道:“但你做得很好。”
樂恒回頭望了一眼遠去的岐城,覺得這場災難好像是一個噩夢,即便是醒了,也還是心有餘悸。
她并不知道屬于她自己的噩夢還在後面。
六月,乾州大水,沈天山再次請命前去救災,皇帝允了,并特許他調遣部分駐守東南的沈家軍。
同時,樂恒被診出喜脈。
沈天山一時竟沒了主意
“阿恒,我早該想到的……”沈天山面色凝重。
樂恒握住他的手:“我打小身體好,我自己都沒感覺出來,還當是吃壞了,你哪裏想得到。”
“我可以同陛下說,朝中并非無人……”
“說啥呢!”樂恒打斷他:“若不是我擔心傷了你沈家獨苗苗,我還想和你一起去呢!”
沈天山苦澀地笑。
“你是想他像你多些還是像我多些?若是女兒,還是像你多些比較好吧,我從前還和三嫂說了要訂個娃娃親呢,是不是還是女兒比較好?也不一定,爹應該比較喜歡兒子。天澤表哥都過了議親的年紀了,還獨身一人,還是咱倆比較孝順是不?”樂恒覺得氛圍太沉重,開始滔滔不絕地說。
沈天山緊緊抱住了她:“阿恒,對不起……”
她把下巴抵在他肩上,拍了拍他的背:“救人要緊,你救了百姓,就是為我們的孩子積德,他長大了肯定有福氣!這件事耽誤不得,你早些去便能早些回來。”
沈天山最終還是去了,臨行前,樂恒環着他的腰,小聲地說:“我和孩子等你回來,你一定要小心。”
沈天山揉了揉她的頭發:“等我。”
他是真的憂心,自從樂恒有孕後,就一直寝食難安,心裏前所未有的不踏實。為此,他特意占了一卦
——山風蠱,元亨,利涉大川。
卦确是治水的卦象,可并不是吉卦,老師說過,此卦取的是山下有風,萬物擾亂,壞極而治。
一切的一切都是不好的預兆。
樂恒雖察覺出他的不安,但孰輕孰重二人心知肚明,是以只是囑咐他多寫信報平安。
沈天山治水雖兇險,但因着上次的經驗,與元十四和乾州當地的氏族已很是默契,倒是未出什麽亂子。
出亂子的是長榮。
八月十一,東宮傳出喪報,太子魏慎不滿一歲的長子突發急病而夭折,太子側妃傷痛非常,也一病不起。
但皇帝似乎無動于衷,只是以世子之禮葬了小皇孫。坊間皆傳父子二人怕是生了嫌隙。
生了嫌隙的似乎不止皇帝和太子,樂觀頤和沈謙不知何故,屢次在議政時因意見不和而争吵,這對親家也似是結了仇怨。
樂恒夾在中間,左右為難之下,只得回家去問樂觀頤。
“爹,女兒最近聽了些謠言,想問問您。”
樂觀頤還是坐在棋盤邊看棋譜,冷冷地說:“朝堂上的事兒,女孩兒家少打聽。”
樂恒被父親前所未有的冷漠震懾到,看來是氣得不輕。于是上前給他倒了一杯茶,道:“我也聽不懂,只是近來女兒心裏不是很踏實。”
樂觀頤嘆了口氣:“政見不合是常有的事,你不必擔心。至于天山,我聽說他治水頗有成效,陛下很是賞識。”
樂恒隐隐覺得并非如此簡單,但她究竟是兒媳婦,不方便問沈謙其中蹊跷,便去同桑夫人打聽。
桑夫人說:“樂太傅疑心東宮的事兒是人為的,東宮護衛不可信,便提議換成沈家軍隊守衛東宮。”
“啊?”樂恒大驚:“哪有這樣的道理!若是東宮再出了事,豈不是又要懷疑沈家了?”
“所以你公公不同意,聖上也覺得不合規矩,本也是不同意的。”
“本不同意?”
“太傅說沈家忠心日月可鑒,如果真有什麽,可先上交兵符,總出不了什麽差錯。聖上便猶豫了。”
樂恒皺眉:“兵符?”
“你公公自然也不同意。”桑夫人扶額,
“我爹不該是這樣的人啊……”樂恒想不通。
“太傅看着太子殿下長大,此次小皇孫的事,可能讓他有些後怕吧。我們沈家畢竟是親家,他信得過。只是太子監國數月,陛下是有些忌憚的,若是沈家交了兵符給陛下,一來不必擔心東宮出事,二來聖上又可直接調遣東宮守備,于聖上和太傅倒也是兩全的。”
“獨獨沈家遭殃麽這不是!”樂恒心中冒火,朝政的事兒她不懂也不關心,但這實在是毫無道理。
“娘,我再勸勸我爹,這次是他糊塗了!”樂恒起身,卻聽見大門外有馬的嘶鳴聲。二人趕緊跑出門去,卻見高讓将軍立馬于樂府門口,手捧聖旨喊道
“太傅樂觀頤有挑唆太子圖謀不軌之嫌,現奉旨捉拿候審!違抗者斬!”
樂恒下意識地想撲身向前,卻忽然覺得天旋地轉……
——“阿恒!”
沈天山猛得坐起來。
“你醒了?”
青岚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