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章
第 16 章
“你也要說他癡情嗎?”青岚扯出一個笑。
“也不能這麽說。我只是覺得如果他五年了都沒走出來,起碼意味着他習慣了。一個人一旦習慣了某種生活,就很難被人打破了。”荭纓托着腮想。
“你說得對。”青岚點頭
“他對你什麽态度啊?你說他救了你?”
“是……他對我…忽冷忽熱吧。一開始拼命把我往外趕,後來我回去找他,他又把我留下了,反正,很複雜。”青岚有些話并不方便說,只能如此概括。
“這倒是不像傳聞中的沈天山。我聽說他如今是個冷清的性子,不太是陰晴不定的人。這說明……”
“說明什麽?”
“說明你對他還是有些特別的。”
“是嗎?”青岚趴在桌案上想:“那……他從前是什麽樣的?”
“從前啊……”
荭纓仔細回想:“那時候河清海晏,天下太平,天山公子是長榮城裏有了名的風流才子,不少閨秀打他的主意。可偏偏他總帶着青梅竹馬的太傅獨女樂恒在身邊,不給其他人任何機會。”
“樂恒……很漂亮?”青岚問
“我沒見過,聽說是還行,但誰沒事兒帶着姑娘逛窯子啊!我們都是聽說的。哦!二人成婚前還有嘴硬的非說他倆是兄妹之誼哈哈哈哈。”荭纓說着就笑了起來。
“然後呢?”
“沈遁之擅詩,當年在長榮,作了不少,宗室子弟和文人清貴都愛與他結交,我們歌舞樂坊也很愛拿他的詩來彈唱。”荭纓說。
青岚試圖想象那個冷面軍師當年的風流模樣,一會兒覺得他本就該是那樣,一會兒又覺得還是很違和。
“那後來呢?”
“後來,滅門亡國後,他再沒寫過只言片語了。當年他寫給他妻子的詩,唱着很好聽的。”荭纓說着就唱起來
“春風飲罷青梅酒
半紙桃花上小樓
雨後攜茶閑作賦
簾邊攬鏡倦梳頭…”
青岚聽着,有些犯困:“倦梳頭……是他妻子也不愛起床嗎?”
荭纓噗嗤一聲笑了:“是啊,你若也困,要不在我這歇一歇?”說着指了指她的卧榻。
青岚走過去躺下,突然又不太困了:“荭纓”
“嗯?”
“他還有可能喜歡別的女子嗎?”
“你就那麽喜歡他嗎?”
青岚有點心煩意亂地擡手蓋住自己的眼睛:“我不知道,可能吧。”
“我聽林媽媽說,他的岳父樂大人也是個癡情種,原配妻子難産,生了女兒就過世了,之後自己拉扯女兒長大,寫了不少悼亡詩,也再沒續弦。”
青岚頭疼了:“哪裏來的這麽多癡情的男人!”
荭纓沉默了一會兒:“說實話,我也不知道。我從小在這歡場上長大,自然一個都沒見過,但也許真的有呢?”
“其實就是死的太早了,所以才忘不了吧。”青岚嘟囔了一句。
“都說情深不壽麽。但其實他的心結也未必就在妻子身上,穿白衣,可能只是祭奠死去的族人呢,世人以訛傳訛也是常有的。”
荭纓見青岚不痛快,安慰了幾句,其實她對沈天山的癡情也是半信半疑的,畢竟有太多悼亡詩寫得驚天地泣鬼神的男人,大半夜被林媽媽領進她的房門。但世人喜歡癡情故事,大抵也是因為誰都想擁有,但誰都沒見過吧。
她希望青岚能如願,但若沈天山果真就移情到青岚身上,她又很難真心替她歡喜,那是又一個幻夢的破滅,是這世上并無至死不渝的又一大佐證。
“算了。”青岚覺得有些疲累,她對沈天山的心思肯定遠比沈天山對她要複雜得多。
她其實不覺得自己心悅他,但她的确總是不自覺地可憐他。
“我到底在幹什麽……”青岚有些煩。
荭纓沒說話,燃了安神香,青岚竟然就在榻上睡着了。荭纓推了推她,見她睡得很沉,不設防的樣子有些可愛,突然就想到一個主意。
青岚再醒來時,是在沈府的廂房。
“你醒了?”阿錦的聲音傳來。
“啊?我為啥在這裏啊。”
“先生把你抱回來的。”
“他?抱得動我?”
阿錦沒忍住笑了一下,然後趕緊板過臉說:“萬豔閣遞了話來說沈家的女客宿在了花魁荭纓姑娘屋裏,怎麽叫都不醒。先生便去了。”
“自己去的?”青岚還是覺得有些難以置信。
“我和蘇鳴都在。”
“哦哦……”青岚松了口氣,又道:“我咋睡那麽實在呢?”
阿錦一臉平靜:“荭纓姑娘說你喜歡先生喜歡得夜不能寐,成日問她如何讨先生歡心,她嫌煩了,給你點了最助眠的香。”
“哦,那确實是。”青岚點了點頭。
阿錦搖頭嘆氣,她實在看不明白這倆人。先生明明知道她來路不明,非但不殺了她,還任由她出入,甚至昨夜一路抱着她回家。
青岚也能感覺到沈天山對她是有一些轉變的,仿佛是一塊冰正在融化一般。可每當她覺得可以更進一步的時候,他都會突然向後退,好像是有什麽結界一樣。
在衛永深夜登門前,她一度以為,沈天山對她是放下了戒備,甚至還生了些情愫。
那日她實在是失眠,便披了衣服在院子裏散步,卻見書房燃着燈,屋裏有倆人影,一人是沈天山,而另一人是個男子,卻不像蘇鳴。
她屏了氣,蹑手蹑腳地摸到書房牆角,男子聲音有點耳熟,她回想了下,是衛永!
這裏定有玄機!青岚突然想起了自己是個細作,趕緊附耳偷聽。
“你真就要如此過活了嗎?”沈天山的聲音掩飾不住的怒氣。
“你要我如何?常黎和孩子都在他手上,我甚至都不知道她們被關在哪裏!”
“三年前乾豐戰亂的時候我便說過,讓沈家軍去将她們救出來。是你沒那個膽子才拖到今天,如今兩國通商,葛遠正得聖寵,反而是沒機會了。”
沈天山脾氣這麽不好嗎?青岚暗嘆,卻聽到屋裏“咚!”得一聲。
“所以我求你了,天山,我求你救救她們。他至今不告訴我她們在哪兒,我真的撐不下去了天山,我求你……”
竟是衛永跪下了。
“你起來!”沈天山把他拽了起來。
“我問你,豐人滅了你魏家江山,你如今真就甘心做他們的走狗嗎?”
“我不甘心的何止這一件呢……”衛永癱坐在了地上。
“你以為退讓,妥協,就能安穩地活下去嗎?你看看我,你還不明白嗎?”
屋內是長久的沉默。
“我自小沒争過什麽,如今也不知該如何争,我累了,我真的累了,天山。我只求你救救我妻兒。”
“若我救了,你又要如何呢?自我了斷嗎?”
“我已無顏面對她們。”衛永似乎是默認了這個答案。
“那我不救。”沈天山語氣冰冷。
“你要我如何?”
“你是聰明人,想明白了再來找我。”
“你如今,大權在握,還找回了樂恒,苦盡甘來,自是不懂我的荒唐處境。”
“她不是樂恒。”
“她長得同樂恒幾乎一模一樣,若她不是,那你留她在身邊又是什麽心思呢?”
青岚本琢磨着,衛永也算是魏慎的親哥,若是和沈天山鬧掰了,不如和魏慎聯合,但是這兩句對話給她弄懵了。
她和樂恒長得一模一樣?
什麽叫一模一樣?
她聽荭纓說,曾有一位恩客頻繁來找她,一擲千金,給她送衣裙,送金釵,送胭脂,她一度以為他是真心愛慕她,與旁人不同。後來發現,一切只是因着她長得同他求而不得的女子有幾分相似罷了,她只是一個影子。
所以,原來她也只是一個影子?
“這是我的事,與你無關。”屋內傳來沈天山的聲音。
青岚不知自己那夜是怎麽走回屋的。
——“沈家謀逆前也是侯爵之位,同居方公子當是舊識,他選你自然有他的道理。”
接到魏慎的任務時,丹粟是這麽和她說的。
青岚心裏生出一股惡寒,原來這才是魏慎的道理。
她想起說起這件事時,魏慎的神情,突然就笑了,五年間她也算是替他做了很多事了,她以為起碼魏慎不至于連她一起戲耍,是她抱了不該有的期望。
青岚次日一早便去找了淩五。
“你為何約我在這裏?”岐城外有一條清澈的溪流,淩五坐在溪邊的石頭上,問青岚。
“看到那棵柏樹了嗎?”青岚指着不遠處。
淩五走了過去,繞到了樹後,那裏立着一塊碑,碑上無字,但周圍不生雜草,顯然是常有人來祭掃。
“怎麽?”
“那是沈天山的妻子。”青岚走到他身側
淩五心裏一緊:“你怎麽知道的?”
“我問了阿錦,她說她們家夫人埋在這裏,沈天山每月都會來。碑上無字,是怕敵人打過來刨墳,且這只是她暫居之所,他自己在碧雲山尋了一處風水寶地,囑托阿錦等他死了,把他和這位一起葬在那裏。”
“哦是嗎?”淩五故作輕松。
“別裝了。你知道魏慎為什麽選我來勾引他。若不是阿錦說當初景帝趕盡殺絕,火燒沈府後一一清點了屍體數量,除了沈天山逃了之外,所有人都能對得上,我幾乎要懷疑其實我才是樂恒。”
青岚的話說得雲淡風輕,但淩五聽得出來她被氣得不輕。
“不如……你和我回去吧。”淩五想了很久,說道。
“你們救了我,利用我也沒什麽。我只是有些恨他了。”青岚摸了摸碑上的灰,吹了吹,走到了溪流邊找了塊石頭坐下。
淩五也坐下
“葛遠來了,身邊的門客是三皇子魏永。”
青岚沒再繼續剛才的話題:“魏永情況不太好,葛遠以他妻兒性命要挾他做事,他求沈天山解救,沈天山沒同意。”
“你的意思是……”
“再怎麽說魏永也是魏慎的親哥,若是魏慎救了他,讓他為大寧辦事,興許可以不像如今這麽被動。”青岚低着頭,把手伸到了流淌的溪水中,很冷冽,讓人格外清醒。
淩五看着她也沒說話。
“沈天山這個事,其實你們不該瞞我,你們告訴我樂恒是什麽樣子的,我學她就是了,我也不至于和丹粟去學青樓女子的做派。”
“你好奇過你從前是什麽樣的人嗎?”淩五說。
“原本是不好奇的,遇到他以後就有些好奇了。”
溪水将她的倒影沖得七零八落,她突然就想,身後埋着的那個女子,當年是如何被愛着的呢?而她從前,也那樣被人愛過嗎?
“你把樂恒從前愛做什麽,愛吃什麽都打聽來告訴我,我學着她去接近沈天山,等他完全習慣後,按照原計劃,你來刺殺他,我假裝保護他,讓他徹底放下防備,屆時無論是套情報還是暗殺,都比現在方便了。”
淩五點了點頭。
“要我說,魏慎腦子真的不好使,繞這麽大圈子。”
青岚拾起一塊石頭向遠處抛了過去,石頭“咚!”地一聲掉進了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