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神佛顧你百病消

第8章 神佛顧你百病消

鹿鳴睜開眼了:“你這個和尚怎麽……啊!!”

一聲痛呼截斷了他沒說完的話,和尚撕下了一片血糊糊黏在他肉上的布料。

他後背被抽的血肉模糊,幾乎沒有好皮肉了,還有好些碎布和灰塵嵌在肉裏,都要用清理出來,再上藥酒。

“唔!!”枕頭的兩角讓鹿鳴攥出一把褶皺,他徹底不困了。

鹿鳴攔住瀾止打算繼續清理的手:“可以了,不用管它,會好的。”

瀾止平聲道:“不處理會化膿。”

“化完膿就會好了!真的!我之前受傷也從來沒處理過,每次都好了……”

他還有幾次沒力氣走路了,直接倒在亂墳崗,在屍體堆裏躺着睡,傷口先化膿再腐爛,然後就會生出新的皮肉,其他人都臭了,他好端端的活了,連疤痕也不會留下。

瀾止問他道:“處理之後會好的快些,你想長痛還是短痛。”

“我想……”

瀾止沒給他思考的機會,繼續擦他傷口裏的灰塵,然後塗上藥酒,鹿鳴呲牙咧嘴的喊道:“讓我長痛!!”

“不行。”

鹿鳴:“……”

鹿鳴咬牙道:“臭、和、尚。”

瀾止加重了一點手上的力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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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鹿鳴踢騰着腳丫子要掙紮起來跑,又讓和尚抓着胳膊拖了回來,按在床上。

“我輕些。”瀾止笑道,“為人魚肉,還不知道說句好話。”

剛才那個和尚在報複他罵他臭……?

鹿鳴譴責道:“出家人,有報複心是不對的。”

這只鹿哼哼唧唧的扭來扭去,就是不配合:“可以了,差不多可以了,這藥好痛……我要哭了,我真的要哭出來了!”

和尚扭過他的臉看了一眼,眼尾還真的紅了,可憐兮兮的。

鹿鳴扭過頭去不看他,像是生氣了。

瀾止道:“青時打你的時候,牙不是挺硬的。”

“在外人面前當然要裝一裝,尤其是她,她想聽我叫,我非不叫,氣死她……”

“但你好像頂多就是氣她,從不跟她動手,也不還手。”瀾止問出心中的疑惑,“你也忌憚望淩峰嗎。”

鹿鳴嗤笑出聲:“望淩峰算什麽,他們該跪我敬我。”

“不跟她動手,是因為确實我欠了她的,她已經追着我打了九世了。”鹿鳴蠻不在乎的懶散道,“業果惡報——”

和尚搖頭,這只鹿就是什麽都明白,但依舊我行我素。

瀾止細想來,青時見鹿鳴的第一眼,就厭惡憎恨,好像與生俱來的一樣:“她這麽恨你,追讨九世仍不肯放過。”

鹿鳴笑得越發燦然,眸色炯然地盯着和尚道:“你想聽故事嗎。”

瀾止沒說不想,也沒說想。他想講自然會講,不想講問也無用。

“青時原本該有一位人人敬仰的夫君,跟夫君濃情蜜意,琴瑟和鳴,誕育一兒一女兩個孩子,成就一段令人羨慕的姻緣佳話。”

鹿鳴撐起傷痕斑駁的身體,湊近和尚,唇齒含笑道,“但是她的美滿姻緣讓我毀了,我劃壞了她的天命石,斷了她跟那個人的姻緣,搶了她的夫君,讓她做了九世尼姑。”

瀾止道:“這樣說,她是該恨你。”

鹿鳴淺笑不語,躺下身去閉目休息。

鹿鳴的上衣讓和尚剪了,赤條在瀾止眼前,他的後背血肉模糊看不出舊傷,前心除了在望淩峰折騰的傷,還有幾道斑駁的疤痕,猙獰可怖,可以想見當時的慘痛。

普通法器并不能在鹿鳴身上留下傷痕,能留下這樣慘烈疤痕的,大約是天罰。瀾止随即想通,是鹿擅改天命石的果報。

瀾止扯過被子來給鹿鳴蓋上,這些事他原本不該多問,可他心裏竟像是被吹起一陣漣漪,尤其是見到這些傷痕之後,奇怪的久不能平。

瀾止逾矩的多問道:“你的心上人,他也喜歡你嗎。”

鹿鳴閉上的眼睛再度睜開,茫然思索,好像在回憶曾經的往事畫面,最終擡起眼來看向他,好像把他當成了那個人一樣,盯着他答道:“不知道。”

瀾止沒再無禮的繼續問下去,給鹿放下擋簾,一個人在外面的長凳上打坐。

深秋的夜裏少了許多蟬鳴,打更的梆子聲格外響亮,子正的梆子聲在街道回蕩,和尚耳尖微動,睜眼醒了。

他心裏不靜,鹿那個故事,他總覺得似曾相識,可又記不起在哪裏見過。

窗外滿月如明鏡,澄明的落在空曠街道。瀾止站在窗前望月,隐約聽着鹿鳴哼唧了一聲。

然後便聽見那只鹿在床上翻來覆去的不老實。

瀾止只當他是在做夢踢被子,撩開擋簾打算給他蓋一蓋,卻看見鹿鳴把自己蜷成了胎兒狀,豆大的汗珠一顆接一顆的往外冒。

瀾止去探他的頭,燙的好似納火,看起來不是外傷所致。

鹿鳴手指抓着左肩,幾乎要摳進肉裏,瀾止握着他的手指,不讓他抓傷自己,竟然在他左肩看見一道若隐若現的鎮魔咒。

瀾止好似不确信自己的判斷,又仔細看了看他肩頭那道符咒,風火紋路,紅色的流光紋暗暗浮動,是道很強勁的鎮魔符。

但這道鎮魔符與鹿鳴體質相克,鹿鳴的身體顯然是在排斥這道符咒,所以産生了劇烈的反應。

鹿鳴望向窗外如盤的圓月:“今天是十五嗎……”

“是。”

“我沒數日子,竟然忘了。”

瀾止問道:“這道符是望淩峰留在你身上的?”

“不是……他們哪有這個本事……”鹿鳴臉上血色全無,那雙眸子漆黑,望着瀾止道,“是我喜歡的人,親手,種在我身上。”

瀾止心中莫名一陣難過。

鹿鳴發出低沉的嗚咽,連滾帶爬的從床上摔下去,抓過他的乾坤口袋翻找。

“找什麽。”

“麻葉……”他一直會在乾坤口袋裏裝幾片,月圓之夜鎮魔咒發作的時候嚼幾片,雖然不能完全麻痹意識,但總好過生扛過去。

鹿鳴又摸了一遍,沒有,大概是望淩峰的人搜他身的時候弄丢了。

鹿鳴絕望的蜷在地上,身上的傷被鎮魔符牽動,新傷舊痛一起發作,他該怎麽熬過這一日……

瀾止脫下禪衣外袍穿在鹿鳴身上,将他抱到了床上。鹿鳴嘶啞的聲音哀求道:“你能不能……幫我找兩片麻葉……”

瀾止道:“那東西有毒。”

就算他死不掉,吃了那東西也會有副作用,至少三四日吃喝不下,躺在床上也天旋地轉,惡心難受。

鹿鳴不在意這點副作用,乞求的望向他:“我知道……求你……”

瀾止垂下眼眸,鹿鳴死心的松開了他,這個人,做了和尚還是這麽狠心……

肩膀上的風火紋顏色越發鮮明,鹿鳴翻過身去咬住被角,反正最多十二個時辰,就會好的。

大顆大顆的淚珠從他眼裏滾出來,從靈巧的鼻頭滑下,或是挂在眼睫。

瀾止不知他是痛的,還是想起了狠心的意中人,這樣大的眼淚,清澈又讓人心疼。

瀾止想,他的意中人應該是不喜歡他的,不然怎麽會忍心折磨他,又怎麽忍心讓這只小鹿一個人承擔業報。

小鹿看上的,大抵是個花心的薄情郎吧。

瀾止起身離開房間,臨走時在門上加了一道防護的金光。

深夜裏,瀾止獨身一人到了佛寺,向住持師父要了三炷香供在佛陀前,撤去拜佛的軟墊,跪在冷硬的磚地上,掌心向上,俯首叩拜。

起身,跪地,俯首,再拜。

如此反複,叩首一千,三炷香也剛好燃盡了。

住持念了一聲佛號:“閣下深夜前來,在佛前行千跪叩首禮,不知所求為何。”

瀾止道:“求佛前一盞茶。”

住持颔首,拿了一杯供奉在佛前的淨水給他,瀾止合掌謝過,将燃盡的香灰撚了一些進淨水裏,又道:“住持師父,可否再施舍我一些佛前香。”

住持又在供奉佛陀的香爐鼎裏撚了一指香灰,撒進水中:“有同修這般道行的人千跪祈福,必能如心所願。”

瀾止合掌謝過住持吉言,捧着一杯佛前茶回了客棧。

瀾止腳步快,來回一刻鐘足夠,加上千跪禮費了些時間,也不過一個時辰。

瀾止推門進去,就聽“咕咚”一聲,鹿鳴從床上滾到地上,指尖帶着猛勁往肩窩的皮肉裏掐,好似要把那張符咒生掏出來,瀾止趕忙過去抓住了他手腕,鹿鳴指上已然掐出了血。

鹿鳴渾身痛得打顫,扛不住昏死過去,哪怕昏厥臉上還顯然承受着痛苦。

瀾止心口悶疼難受,不知是因為悲憫,還是其他什麽情感。

他将人好好抱到床上,取來求得的淨水,将修為化作金光攪進淨水裏,待水色隐隐泛起佛光,他一手捧着茶杯,另一只手挂着菩提佛珠,用菩提珠蘸了佛前茶,點在鹿鳴額心。

鹿鳴閡着眼,眼珠微動,呼吸緩緩平和下來,四肢百骸好似受到靈氣淨化,頓時如遇春風的舒展開,攥的扭曲的手指也漸漸放松下來。

瀾止見有效,露出笑來,又用菩提佛珠蘸了一下淨水,再度點在鹿鳴眉心,贈他福語,更像一句溫柔呢喃:

“神佛顧,百病消。”

鹿鳴于困苦疲倦中撐開一道眼縫,見瀾止的笑容好似天邊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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