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去留之間
第4章 4.去留之間
04.
見完謝星榆的裴其臻當晚沒有回家,嚴格做事麻利,當天下午下班前就将文檔發到裴其臻郵箱,嘉水市頭部棋隊不少,在加上青陽的棋隊,光是翻閱基本資料就不是個小工程。
直到天黑,裴其臻依舊沒有離開,他單手撐着下巴,眼睛盯着電腦屏幕,鏡片反射出屏幕中的內容,裴其臻手搭在鼠标上緩慢滑動,如果不是有人敲門,裴其臻大概還會保持這個姿勢很久。
“還不回去嗎?”裴士元象征性地敲門,然後直接推門走了進來。
裴其臻擡頭,在站起來的瞬間切換電腦界面,剛剛還在浏覽圍棋資料的頁面迅速切成最近的項目計劃,而他臉上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當做無事發生一般對上裴士元的眼睛。
“想多看看其他人的項目,學習學習。”裴其臻并不打算對父親講出自己的計劃,只是随便找理由搪塞過去,“也好盡快讓自己也接手些大項目。”
“不用這般着急,你進公司時間不長,慢慢學,做事切忌急功近利。”裴士元不疑有他,只是象征性地說些寬慰的話。
和以往的每一次一樣。
“父親。”裴其臻藏在桌下的手捏緊又松開,臉上依舊挂着體面的微笑,“如果我總是一副不着急的樣子,做不出成績,我怕我會安于現狀,徹底成為他們口中德不配位的關系戶。”
他在公司的處境并不好,進公司的時間不長,沒有實在的業績,又處在副總這個位置,他沒少在路過茶水間時聽到關于自己的傳言。
公司的其他高層也不怎麽看得上他,都覺得他是個沒什麽實力的毛頭小子,看在裴士元的面子上,才沒有當面給裴其臻臉子看,但裴其臻很有自知之明。
裴士元總讓他不要着急,聽他的安排,但沒有人能一直忍氣吞聲,恭順的話說了千萬遍,他內心也憋着口氣。
“我和你說過,你不必向任何人證明什麽,只需要按照我的話去做。”裴士元板着臉,眉頭蹙起,對裴其臻剛剛的反駁感到不悅,“你是我的兒子,我已經為你安排了最好的路,不要多想,早些回去休息。”
說完,裴士元轉身離開辦公室。
裴士元走後,裴其臻緊繃的身體瞬間放松下來,他坐回椅子上,摘下眼鏡,揉着發酸的眼睛,腦子裏一團亂。
明明裴士元很清楚他在公司的處境,但他并不打算出手幹涉,他将一切稱作鍛煉裴其臻的方式,從小到大都是如此。
裴其臻的出生讓所有人都覺得他遲早繼承家産,但只有他自己知道,父親根本沒這個打算。
這樣的放松也只持續了不到五分鐘,裴其臻繼續去看方案,他必須做出成績,只是為了自己。
*
友誼賽當天,謝星榆被葉庭陽逼迫換上襯衫,不穿亂七八糟的T恤後,總算是有了點謝星榆初段的氣質。
比賽對手是抽簽決定的,第一局,謝星榆抽到了另一組的第十五名,中盤勝,下午第二局謝星榆輪空,直接晉級,友誼賽第一天,順利得不像話,只是在第二天十一進六時,謝星榆敗給同組的第五名,無援接下來的比賽。
比賽結束後回酒店複盤,謝星榆接到一通電話,是棋協打來的,主要是問謝星榆有沒有簽約,謝星榆回答沒有後,對方在寬慰幾句後就挂斷電話。
這通電話結束的下一秒,另一通陌生電話就打進來,對方稱自己是行舟棋隊經理人孫銘,想和謝星榆聊聊簽約的事。
這是定段賽後第一個找謝星榆的棋隊,雖然謝星榆沒有聽說過這個棋隊,但在對方的介紹中能聽出,棋隊的發展前景不錯。
唯一的顧慮是行舟棋隊在嘉水市,如果簽約,就意味着他的生活重心要轉到嘉水,除去比賽,他還要想辦法在這座城市生活下去,離開熟悉的地方,意味着一切從頭再來。
謝星榆自覺不是個勇敢的人,堅持圍棋到現在已經花光他大部分的勇氣。
“不用太着急答複,我們可以等友誼賽結束後面談。”孫銘很善解人意地給謝星榆思考時間,留過聯系方式後,就挂了電話。
謝星榆此刻也沒心情複盤,他仰躺在床上,盯着酒店天花板出神。
傍晚,葉庭陽回來叫他去吃飯,他今年沒定上,吃完這頓飯他就要回青陽了,作為唯一一個和謝星榆關系好點的朋友,他自然知道謝星榆的憂慮。
吃完飯,他和謝星榆走在路上,夏天的夜晚依舊燥熱,閃爍的街燈、穿梭的人群,每個人都在為自己的生活忙碌。
謝星榆突然生出巨大的茫然,他好像對今後要走的路沒什麽規劃,想簽什麽棋隊,想留在哪裏,想成為怎樣的棋手,這些他都沒有明确的目标。
走着走着,兩人停在一棟建築前,樓棟外層擺着巨大的一局死活棋,門口挂的牌子上寫着“養心”,裏面亮着燈,依稀可見有人在下棋。
謝星榆記得這間養心棋室,專供國手練習的棋室,他參加定段賽時無數次路過這裏,看到有人進去,有人出來,也偶然看到過剛拿下國際比賽冠軍的棋手進去下棋,這間棋室,幾乎成為棋手身份地位的象征。
“謝星榆,你說我以後能進這裏下棋嗎?”葉庭陽突然問道。
“當然,只要你還在下棋,總有一天,會有機會在養心棋室下棋的。”謝星榆不甚熟練地鼓勵着他。
“那你呢,你想嗎?”葉庭陽轉頭,黑亮的眸子緊緊盯着謝星榆。
謝星榆沒有立刻回答,摸着手表的表帶,盯着那局死活棋出神。
他生活的地方其實沒多少人下棋,小時候學棋的地方也總是招不到人,入不敷出,經常是學不了多久棋室就倒閉了,他只好又換到另一個地方繼續學。
高中時,父親反對他下棋,于是他在學校的圍棋社團偷偷下,然後不顧反對,毅然決然到道場,成為一名沖段少年,是夢想,也是争一口氣,如今他成功了,他現在是謝星榆初段。
所以他到底在害怕什麽,重來一次,他本就是要走一條與前世不同的道路,如今第一道坎已過,此後關關難過關關過。
有一天,他也要以國手的身份進養心棋室下棋。
曾經的迷茫在此刻煙消雲散,他的夢想逐漸清晰。
他要留在嘉水。
“葉庭陽,我打算留在嘉水了。”謝星榆沒有回答他剛剛的問題,“我相信,總有一天,我也會進養心棋室下棋。”
“好,那我也要加倍努力,早些定段,以後咱倆一起在養心棋室下棋。”葉庭陽手握拳給自己打氣。
兩人笑鬧着,笑聲與承諾融化在夏夜裏。
謝星榆送葉庭陽去車站,臨走時,葉庭陽給了他一個擁抱,他在謝星榆的耳邊留下一句“等我”,然後轉身走進人流中。
*
友誼賽在上午結束,下午要給各位新初段做職業引導,講一些成為職業棋手後要遵守的規則,以及可以參加的比賽。
繁雜冗長的引導課讓謝星榆昏昏欲睡,終于熬到結束時,新定段的棋手上臺拿證書,然後合照留念,謝星榆接過證書,臉上的困倦被趕跑,他嘴角上揚,笑容明媚,眉眼彎彎。
裴其臻坐在後排的位置,混在人群中,謝星榆看不到他,但他能看清謝星榆。
“他……”裴其臻指着謝星榆的方向,“你覺得他這次表現怎麽樣?”
身邊是這次友誼賽的負責人,裴其臻是以投資考察的名義來這邊了解情況,順便了解一下謝星榆的情況。
他看好謝星榆,但始終不是專業人士,對謝星榆的能力還不能充分認知。
“我對他有點印象,少年組的第十名,友誼賽成績也還不錯,我看過他的棋,還是挺有天賦的。”負責人評價道,“聽說他之前荒廢過一段時間,這樣的情況,兩年就能定段,算是很不錯了。”
“那你覺得,他能簽進萬協棋隊嗎?”裴其臻手點着扶手,似乎在思考着什麽。
即便現在棋手已經回到座位,他只能看到個後腦勺,但他的視線依舊從未從謝星榆身上挪開。
“萬協是嘉水最好的棋隊,在全國也是數一數二的,能簽上當然很好,但我聽說他們好像今年不打算簽新人。”負責人有些為難,斟酌開口。
“是嗎?”裴其臻皺眉,“那如果是有人引薦呢?”
他當然希望謝星榆簽最好的,就算不是第一,也不能太差。
“有人引薦當然是好的,不過也不一定能成功,很多棋隊都高傲得很。”負責人說着囫囵話,也沒給裴其臻一個滿意的答複。
裴其臻和負責人又聊了些圍棋相關的事宜,對當下圍棋的形勢也有更多了解,準備回去把方案再細化一下,離開時會議剛好散場。
謝星榆拿着證書出來,想給裴其臻打電話,他現在已經決定留在嘉水,應該告訴裴總一聲,電話剛拿起來,一輛車子就停在他面前,車窗降下,是謝星榆熟悉的臉。
“上車吧,帶你去吃飯。”裴其臻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臉上沒有太多表情。
本來是想電話裏說,現在剛好遇上,又是飯點,謝星榆沒多猶豫開門就坐上副駕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