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48章
也不知道是誰提議的去走走路。
于是兩個人就繞着暗紅色的跑道慢吞吞地走起路來, 繞了一圈時,陳冬宜忽然說:“我想給我媽打電話。”
這個念頭來得突然卻又命中注定。
她從前猶豫,是總覺得時機不對, 她還沒有準備好, 想到總覺得膽怯, 便被她放到一旁, 不敢多看一眼。她以為她要花很長時間來做準備,至少也準備到暑假去歐洲的前一夜。
可是就這麽突如其來的, 在這樣微風輕拂的夏天, 在江枝的身邊, 她心裏前所未有地安定下來,可以支撐她打這一通電話。
江枝對她的提議愣了下:“你帶手機了?”
陳冬宜:“……這是重點嗎!”
江枝哦了一聲:“我就是想你帶着手機跑步不好跑。”
陳冬宜心裏又開始冒些“她好關心我”的粉紅泡泡, 在兩人之間跑來跑去,結成只屬于她們的結界。
陳冬宜輕咳一聲:“還好啦, 我比較熱愛跑步。”
江枝若有所思:“那我先回避。”
“不要。”陳冬宜抓住江枝的手腕, 她的手腕好細, 在她的手掌裏愈發顯得纖瘦, 陳冬宜用近乎乞求的目光看着她:“陪着我。”
江枝緩慢地回握住她的手:“我陪你。”
時差有七個小時, 那邊才八點多,這通電話接通的很慢, 過了很久才有人接起, 用當地語言問了聲好,陳冬宜用英語回複, 問喬珍女士在這家療養院嗎, 得到肯定的答複後, 又問可以跟她通話嗎?
那人問她是哪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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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冬宜低聲說:“我是她的女兒。”
療養院的工作人員登記好信息後,讓她稍等片刻, 然後便是長久的安靜。陳冬宜握着江枝手腕的手情不自禁地用力,江枝安撫地拍了拍,誇她:“你的口語真好聽。”
陳冬宜的注意力被移開了些,放空的目光定在江枝的臉上,她牽出一絲笑:“班長。”
江枝輕聲溫柔:“我在這。”
陳冬宜便像注入了無窮的能量般,原本搖動生怯的心又生出了巨大的勇氣,她長吸一口氣,忽然聽到電話那頭傳來腳步聲。
越來越近。
有人拿起了聽筒。
她開口:“喂?”
陳冬宜的喉嚨發幹,好一會兒才回了個你好,電話那頭的人似乎并沒有告知打來電話的是她,語氣漫不經心:“有事嗎?”
“是我。”陳冬宜用中文說:“我是陳冬宜。”
沉默。
沉默。
無盡的沉默。
懸挂在無形的電話線上,順着電流在地球的兩端蔓延,這股沉默似乎是隐形的,絞在陳冬宜的脖子上,她覺得窒息,她需要被拯救。
江枝捏了下她的手。
窒息感突然消失,她被拯救了。
電話那頭也傳來了聲音:“冬宜?”
顫抖着的,不摻雜任何裝出來的不在乎,漫不經心的面具被丢到了一邊,她握緊了聽筒,不可置信地又念了一遍她的名字:“冬宜?”
陳冬宜定了定心神:“是我。”
她說:“媽媽。”
話剛落音滾燙的淚水就從眼眶裏跌落下來,撞到了江枝的手背上,她的心被燙得縮了下,想把陳冬宜包裹起來,為陳冬宜建造一座沒有煩惱的烏托邦。
這場通話持續了快三十分鐘。
下課鈴聲打響,嘈雜的玩鬧聲和又響起的上課鈴聲都遠去,這節課沒有班排到上體育課,整個校園都安靜了下來,陳冬宜才挂了電話。
挂斷電話那一秒,江枝就抱住了她,拍着她的背:“做得很好了,冬宜。”
陳冬宜埋在她的懷裏哭,她有一兩分鐘不知道自己在哭什麽,是哭這十幾年來的苦難,還是哭她母親的遭遇,是哭終于守得雲開見月明,還是哭她有這樣可以放肆大哭的懷抱。
或許都有,或許都哭。
江枝去小賣部給她買了瓶冰奶,用冰冰涼的瓶身貼住她哭腫的眼睛:“方點點和錢織知道你哭成這樣,會不會不認你當老大了?”
“她們敢?”陳冬宜甕聲甕氣地擡高聲音:“看我不揍她們!”
江枝笑:“好好好,揍她們。”
陳冬宜眯着眼看她:“你作為班長你都不管啊?”
江枝聳聳肩:“我又不會打架,最多給你們都記下來,然後告訴老師吧。”
陳冬宜切了一聲:“打小報告。”
“對啊。”江枝說:“有什麽不對嗎?我又解決不了,在學校告訴老師,出了校門報警,這是成年……未成年人的解決問題方式,聰明的。”
陳冬宜點頭:“聰明的班長逃課了。”
江枝說:“這節課不重要。”
陳冬宜驚訝:“對你來說還有不重要的課?”
江枝說:“有啊,現在你比較重要。”
陳冬宜鼻子一酸,又想哭了,她好不容易把哭意壓下去,平複了下心情,說:“我媽沒瘋,她的精神狀态沒問題。”
江枝點頭。
當男人沒辦法控制一個女人,想要毀掉她時就會說她瘋了。
“甚至她這些年都在調查陳先的事,但是怕被陳先發覺,所以進展很慢,但是也比我快多了,她讓我不要輕舉妄動,她怕陳先栽了我的生活也就毀了。”
江枝莞爾:“所以你跟她說我送了你一套房。”
陳冬宜也笑:“我媽擔心的是我生活質量下降,其實她根本不用擔心那麽多,我只要我們活得好好的,生活在一起我就滿足了。”
江枝說:“我懂。”
陳冬宜說:“暑假的時候我會跟陳先說我要去北美或者非洲,再從那個地方飛歐洲。我想去把我媽救出來。”
江枝認真點頭:“我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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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過兩天就到了高考,所有不參加高考的學生放假三天,陳冬宜本想在家裏躺三天思考人生,結果一大早家門前就有人按喇叭。
張媽在樓下喊她:“冬宜,你同學來找你了。”
陳冬宜在床上翻了個身:“如果是方點點就讓她滾!錢織也一樣!”
張媽喊:“是叫江枝的!”
陳冬宜翻身的動作一頓,下一秒她就從床上彈射起來,跑到陽臺上往樓下看,果然看到江枝在院子裏沖她揮手,不遠處的門口停着的車裏,江枝的媽媽露出頭也跟她揮手。
陳冬宜茫然地揮回去。
江枝從玄關進了客廳,她在這住那麽久,對這個家輕車熟路,陳冬宜才走到樓梯口就見她上來了:“這都幾點了還不起?”
陳冬宜看了眼手表:“才八點!”
江枝:“都八點了!”
陳冬宜:“今天放假!”
江枝嗯了一聲:“所以今天應該是上山的日子。”
陳冬宜:“……”
她都忘了江枝家的這個傳統了!
她愣了下:“你們是路過我家跟我打聲招呼,還是……?”
江枝白了她一眼:“當然是帶你一起去了。”
她說:“快去洗漱。”
陳冬宜這幾天每天早上都去有霧路找江枝,起得比雞早,本想趁着這幾天好好補覺,江枝這一來叫她,她真的是……立刻去洗漱了。
大不了在路上睡!
江枝的媽媽還帶了早飯,陳冬宜在後排邊打哈欠邊剝雞蛋,問江枝:“還去上次那裏嗎?”
“比那要遠點。”江枝的媽媽說:“那裏現在被釣魚佬占了,太吵了,我們深入一點,現在的樹都綠了,特別漂亮。”
人是要去大自然,尤其是夏天,一進山人的心境就不一樣了,風吹來的都是自由的味道。
這次去的遠,路上花費的時間也多,江母江父換着開車,陳冬宜和江枝在後排頭靠着頭睡了過去,還被江母拍了照片,畫面溫馨的讓人忍不住心軟。
到了地方開始搭帳篷,陳冬宜主打,江枝在旁邊打下手,還是之前那個帳篷,讓陳冬宜不由得想起之前在山上的事。
……現在的班長不好騙了。
再說她也不能騙了,上次可以說是鬼迷心竅,這次知道自己喜歡江枝,再這樣做就是占人便宜了。陳冬宜按耐住心裏的躁動,在江父提議去捉魚的時候,她第一個站起來:“我去我去!”
江父拎着桶:“枝枝也去吧?上次捉了好多魚呢!”
江枝在跟媽媽一起鋪野餐布,頭也不擡:“我覺得我這麽會捉魚對魚和對冬宜都不好,讓冬宜去捉吧!”
陳冬宜:“……”
學壞容易啊!
畢竟喜歡人家女兒,雖然一家三口都不知道,陳冬宜還是卯足了勁表現,在午餐的時候讓每人都有一條魚吃不說,還多了兩三條小魚炖魚湯。
一頓飯吃得酒足飯飽,又到了午休的時間。
還是同樣的帳篷,同樣的睡袋,陳冬宜剛吃飽睡不着,斜靠在靠枕上玩手機,正玩得起勁,耳朵裏被塞了只耳機。
她的手頓了下,看向江枝。
江枝低着頭,正在播放器上選音樂:“陪我聽歌。”
陳冬宜吶吶地應了一聲。
音樂在耳機裏響起,前奏還算歡快,開口卻是暗戀:“夜/黑夜/寂寞的夜裏/氣/生氣/對自己的生氣/軟弱的電話/又打給你……”
我的聲音在笑/淚在飙/電話那頭的你可知道
世界若是那麽小/為何我的真心/你聽不到
鬼使神差地,陳冬宜開口:“班長。”
江枝擡眼:“嗯?”
陳冬宜問:“那本日記,你看過了,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