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連環案(一)

第010章 連環案(一)

源尚安掀開營帳快步朝人群中走,邊走邊問:“怎麽回事?”

小太監跌跌撞撞地朝源尚安奔來,臉色慘白:“崔、崔崔太醫喝喝喝了點酒,人直接倒了……”

他話還沒說完腿就直接一軟,差點栽倒在地。

源尚安一把将他扶了起來,自己連忙上前撥開混亂不堪的人群。方才宴席上的熱鬧喧嚣仿佛一瞬間被冷風吹了個幹淨,周遭一片死寂,沒有一個人敢開口說話。

人群中央但見一個四十來歲的中年男子仰面倒地,空洞的眼睛瞪得老大,張着嘴似乎還想說些什麽,沒喝完的半杯酒灑在了衣領上,血沫和唾液正沿着嘴角滴滴答答地滾落,和酒液一起形成了一灘水窪。

源尚安眸中一震,卻還能維持最基本的冷靜,先俯下/身來探了探此人的鼻息和脈搏。

柳弘被這場景吓得一瞬腦中發懵,也想不起來源尚安是個令人不齒的奸佞小人了,忙問道:“大大大人,怎麽樣了?”

源尚安收回了手,神色冷肅,搖了搖頭。

柳弘登時腿腳一軟,頭搖得跟個撥浪鼓似的:“……不不不人不是我殺的我什麽都不知道……”

侍衛立即上前将死者團團圍住不許人接近破壞,源尚安起身擦了擦手又道:“報陛下和廷尉府吧。”

葉杪也是一怔,他雖不至于像柳弘那樣害怕發抖,心裏卻也不免擔憂:“師兄,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源尚安搭上他的手臂:“不好說,目前看來應該是中毒身亡,但具體吃了什麽樣的毒藥,又是哪種食物有毒,還得等仵作來進一步檢驗。在此之前,還望各位配合不要離開。”

他剛剛說罷,便又有一隊侍衛舉着火把匆匆趕來,将屍首周圍圍了個水洩不通。

侍衛長道:“事關重大,陛下已然知曉,還請諸位大人不要擅自離開此地。”

随即又轉向源尚安道:“源大人,聖上有旨,傳你即刻觐見,請吧。”

“師兄……”

“沒事,你不用擔心我,”源尚安道,“你去找葉伯父吧,要是方便的話可否幫我弄一壇藥酒來,送到前頭的營帳裏。”

源尚安給葉杪比劃了位置,後者道:“沒問題,但是師兄你要這個……”

“我兄長受了點傷,”源尚安把銀兩給了過去,“拜托了。”

說罷他輕輕抽開了手,在侍衛的帶領下前往行宮,随後跪拜在地等候天子號令。

永熙帝原本就病了許久,最近幾日不過是才有些許好轉,此刻被死人的事一激,隐隐又有了發作的征兆,源尚安到時正聽見宮內傳來一陣猛烈的咳嗽聲。

身側太監連忙給永熙帝遞上了帕子和藥,卻被他一把推開:“朕病了的這些日子裏,丞相就是這樣給朕處理國政的嗎?滿朝文武衆目睽睽之下,還能有人如此嚣張,簡直是可笑至極!”

此話一出高紉蘭也不能再站,他立馬跪下道:“微臣有失察之過,還請陛下息怒,将息龍體要緊。但此事依微臣之見,只怕兇手圖謀不小,暗中串通勾結了不少人,就連微臣前些日子也險些遭遇不測。”

永熙帝頓了下:“……什麽時候的事?”

源尚安拜道:“回禀陛下,臘月十三晚丞相在城東桂花樓設宴,微臣受邀前往,卻忽見一名狂徒持刀闖入,若非侍衛反應迅速,只怕已然釀成大禍。”

永熙帝怒火未消:“那歹人現在何處?還不速速審問!”

“陛下——”

源尚安還沒來得及答話,一旁的崔潛就奪了話頭:“陛下,據微臣所知,此人被捕之後便交由源大人審訊,可數日之後微臣想要過問近況,源大人卻說他死在了獄中。”

永熙帝含着怒意,兩道冷電般的目光霎時落在了源尚安身上:“死在了獄中?”

崔潛想着打源尚安一個措手不及,不料他仍舊是一副心如止水的模樣。只聽他又道:“陛下容禀,此人到案後便一直瘋瘋癫癫,不斷高呼什麽要為賢王報仇雪恨,供詞也是颠三倒四,不足為信。微臣再三引導,他卻始終不願棄暗投明。百般無奈之下,微臣才命人上刑,不曾想一時不慎,竟将他打死了。”

“陛下,”源尚安俯身跪拜到底,恭敬虔誠,“微臣的确下手太重,還請陛下責罰。”

永熙帝的神色在聽到“賢王”二字之後便有些微妙。

皇室宗親裏能擔得起這賢名的還能是何人,自然是沈靜淵過世數年的父親清河王。

永熙帝輕哼了聲:“一介暴徒罷了,死了也不可惜。”

崔潛微微一驚:“陛下,可是……”

“可是什麽?”永熙帝已然将不滿轉移到了崔潛身上,“崔潛,你是白鷺閣的人,如今堂堂朝廷居然被幾個逆賊随意玩弄,朕真不知道養了你們這麽多年都是幹什麽用的。還不退下!”

一句話險些叫崔潛汗流浃背,他哪裏再敢說什麽,只惴惴不安地應了聲是後匆匆告退。

高紉蘭略微皺眉,少頃後才開口道:“陛下息怒,此案微臣已命廷尉府速速查辦。除此之外,微臣還想為陛下舉薦廷尉丞源尚安協助查案。”

永熙帝打量着源尚安,在腦海中回想着什麽:“朕記得你從前是破過不少懸案。”

“陛下如此挂懷,微臣實在慚愧。”

永熙帝沉思片刻,開口道:“那朕便命廷尉府全權負責此案,源尚安,你身為從七品廷尉丞,按理說無權參與宮內之事,但今日朕破例準許你協同辦理此案。”

“是,”源尚安跪拜道,“微臣領命。”

不知為何,源尚安擡起頭時莫名覺得永熙帝身側侍奉的太監看自己的眼神有股說不出的怪異。

不像是懷疑或者厭惡,倒像是……莫名對他這樣的人感興趣。

以他目前的品階,自然是沒有資格同內監打太多交道。況且源尚安也知道,本朝太/祖皇帝設立內府宦官意在為自己培養耳目,因此能在永熙帝身邊侍奉的宦官幾乎都是帝王心腹,根本不是他這樣的人可以比拟的。

離去之時,源尚安閉眸聽着行宮滴滴答答的更漏之聲,只覺得前路如同寒夜般昏暗不明,難見破曉。

永熙帝摸了摸下颌,似乎還在回味着什麽,他道:“朕沒記錯的話,源尚安貌似很得丞相信任。”

李應蕖躬身道:“陛下英明,丞相的确對他信賴有加。”

永熙帝閉上眼睛朝後一靠:“查查他的底細,此案告破之後,下手幹淨些。”

“是。”

——————

子時三刻的廷尉府仍舊燈火通明,屍體已然被人用擔架擡進了大堂,邊上圍着的一圈人個個神色凝重。

廷尉監率先開了口:“今夜之事驚動了聖上,若不能盡快查明真兇,只怕你我從今往後也不必再在這府上待下去了。”

衆人低頭稱是。

廷尉監随即點了幾組人分別負責審問、驗屍和走訪死者家屬,輪到源尚安之時他停了片晌:“故卿吶,你就暫且跟着一起審訊記錄供詞吧,若發現了什麽及時上報。”

源尚安拜道:“大人,下官想先去和仵作一道驗屍,稍後再來陪同審訊,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也好,那你先跟着去吧。”

“是,多謝大人。”

源尚安拜謝之後孤身離開,寒夜裏風聲呼嘯不止,侍衛舉起的火把随着走動在他臉上留下陣陣光影,襯得他神色也比往常陰暗了幾分。

這般沉郁的神情與他慣常那副溫潤的容色大相徑庭,是以他剛敲門入內之時仵作愣了下才反應過來:“……啊,是源大人來了。”

“朱伯不用緊張,”源尚安道,“我是奉陛下旨意前來協助查案的,一切還是聽您這裏的安排。”

仵作朱伯連忙揮手:“不敢當不敢當,既然陛下有了旨意,我等一定盡力配合。”

仵作們這些年來跟随廷尉府辦了不少案件,形形色色的屍體都見過,大卸八塊的有之,碾成肉餅的亦有之。是以今夜這具死狀凄慘的屍體對他們而言根本算不上什麽大場面。

源尚安半蹲在死者瞪大的眼睛旁,邊看邊問:“查出來是吃了什麽毒藥以及什麽地方下了毒嗎?”

仵作朱伯以手帕托起一團黑乎乎的東西,由于這玩意是從屍體胃裏扒拉出來的,因此難以避免地帶上了一股惡臭,熏得一旁幾名侍衛和小吏直捂鼻皺眉,就連他自己也忍不住跟着咳嗽了幾聲。

這味道實在太過上頭,源尚安也不由自主地颔首,眉頭微蹙:“這是什麽?”

“五石散。”

源尚安對丹藥不甚了解:“毒藥嗎?”

仵作暫時用帕子把殘渣蓋了起來:“是,也不是。”

“此話怎講?”

“大人有所不知,此方乃是魏武養子何晏所倡,相傳此人耽于聲色,全靠此藥進補。”

源尚安頓了頓,須臾後才道:“那不就是……春/藥麽?”

“……呃,”仵作朱伯也有點尴尬,“您這樣理解也行。五石散藥性/燥熱,服用之後短期內的确能增強體力,但一旦藥效退去人便忽冷忽熱,神志恍惚,長此以往不僅可能終身殘疾,甚至可能要人性命。”

源尚安明白過來:“也就是說您認為他是服藥致死的,并不是被什麽人所下了毒?”

“是,”仵作朱伯道,“剛才他桌上的吃食我們都一一查驗過,并沒有下毒的跡象。”

“啊,不過這也只是小人的一家之言,”他又道,“依照規矩應該是至少有三組人分別檢驗,得出結果一致才可通過。”

這未免也太荒謬了。

短短一個月之內接連發生了兩起命案,而且每一起都與丞相有關。而現在他卻要告訴高紉蘭,第二起命案純粹是一場意外。

這種鬼話沒有人會相信的。

源尚安又問道:“您剛才說的這種藥有沒有一種可能混在死者的日常飲食之中,讓他不知不覺之間吃下去?”

“不大可能,”仵作朱伯否決了這個猜測,“這藥的氣味口感都太明顯了,隐藏不進去的。”

源尚安沒說話,蹲在地上又翻看着屍體,趁這個空檔仵作朱伯突然問道:“對了大人,這死者……您應該認識吧?”

源尚安垂下了眼眸,緩慢放下來了死者的右臂:“何止是認識啊。”

和陶禮一樣,還是合作多年的老熟人。

“那……”仵作朱伯斟酌着開了口,“恕小人直言,不知有沒有一件往事能把大人您和這兩名死者關聯到一起呢?”

源尚安沒有擡頭,面容在燈影裏顯得格外陰沉:“你這話是替誰在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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