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攻心計(二)
第028章 攻心計(二)
源尚安道:“不妨事的, 抹些藥休養幾日就好了。”
“你……”喬沐蘇的喉結滾了滾,一時間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良久才道:“我傷你至此, 你當真一點也不介懷?”
源尚安平和道:“喬兄如此做,恰恰說明喬兄是個重情重義之人。我能結交如此義士, 也算是平生一大幸事。”
喬沐蘇輕輕拍了下沈靜淵,随後起身直面源尚安:“我不明白, 我險些置你于死地, 你竟一點也不恨我?你若是看在景鹓的份上上網開一面, 那就不必了, 我可以毀容自殺, 絕不牽連到他。”
源素臣霍然起身, 眉頭緊鎖:“觀棠,你又在說什麽胡話。”
“喬兄的心境,我很理解,”源尚安道,“于我而言,和喬兄結下梁子,不如和喬兄成為朋友。或許你我二人雖說境遇不同,但終究是殊途同歸。”
喬沐蘇眼神灼灼, 眸中映着源尚安略帶淺笑的容顏:“你這句殊途同歸指的到底是什麽?”
源尚安語調輕松:“喬兄不如先吃點東西墊墊肚子,随後我再為喬兄答疑解惑,如何?”
源素臣目睹一切,輕輕啧了聲:他這副神情容貌哪裏是在賣關子, 分明是在有意撩撥。
沈靜淵則是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 忽覺源尚安此人無論是胸襟氣度還是智謀眼界,在洛陽城裏都堪稱翹楚。
試問這普天之下能有幾人願意和險些傷及自己性命的人化敵為友?一旦出了差錯, 這就成了放虎歸山,養虎為患,來日勢必反噬自身。
可瞧源尚安的神色,明明又是确有把握。
……自己從前居然妄想和這樣的人一決高下,幸好這人不是個記仇的性子。
喬沐蘇頓時沉默無言,這人太懂得要如何以退為進了,面上看似溫和,可說出來的每一句話都讓人無法拒絕,只能按照他預想好的步驟進行下去。
他只得坐了下來,默默盛了一碗面條,簡單扒了幾口。
源尚安走近他身側,只輕飄飄留了一句話:“我在書房靜候喬兄。”
——————
喬沐蘇跨門而入,輕輕合上了門窗:“……現在可以告訴我了嗎?”
“喬兄,”源尚安坐在桌旁端詳着面前的人,見他眉眼俊秀,舉手投足間帶着幾分游俠的落拓不羁之意,心底很是欣賞,“既然你我要做朋友,那就應該坦誠相待,你說是嗎?”
喬沐蘇瞬間警覺起來:“你果真、你果真還是想從我這裏獲得些什麽……”
“不,”源尚安搖了搖頭,“我既然決定保喬兄一命,那就應該幫到底。只是如果喬兄不肯多言,那日後恐怕我也很難辦。”
“你……”喬沐蘇微微揚起下颌,“你是在單獨審問我?”
源尚安輕聲一笑,笑意難掩無奈:“你看,我才說過要坦誠相待,喬兄這就又開始疑心我了。”
喬沐蘇彷徨少頃,總算開口道:“那……那就當是為了世子殿下,你說吧,你想知道什麽?”
源尚安道:“坐吧。”
兩人對話中,一切的節奏都由他輕易把控。喬沐蘇知道按照他說的去做是眼下唯一的選擇。
坐下的那一瞬,源尚安又啓唇道:“許炎的屍首,現在何處?”
喬沐蘇心頭一震,眼中驚異萬分:“你……你是什麽時候……”
話剛一出口,他就愣了一下,反而苦笑了起來。他如今面對的是何等天資聰穎之人,怎麽會看不出來個中端倪。
“……是,你說的沒錯,”喬沐蘇道,“但他不是我動手殺的,他好像原本就有心疾,見我提劍而來便吓得面色慘白,随後心疾複發,竟是活活把自己吓死了。”
“我确定他在沒有呼吸了之後,為了掩人耳目,便把屍體燒了個幹淨,餘下的骨灰埋在城郊立了個無字碑,”喬沐蘇閉上了眼睛,“如今的‘許炎’,其實是他弟弟假扮的。我事先便打聽到了消息,兩人容貌本就有相似之處,他弟弟又觊觎兄長的名利地位許久了,于是我才有了這樣的計劃。”
源尚安點點頭:“他弟弟那天找我特意挑選了光線昏暗之地,現在想來,他應該是怕我看出什麽。”
“……好了,”喬沐蘇道,“你想知道的事我已經全都告訴你了,不再有任何隐瞞。”
源尚安道:“喬兄計劃周密,風采仍舊不減當年。”
喬沐蘇垂着頭,似是覺得慚愧,源尚安又道:“若你輕飄飄地放下恩怨,喜不自禁地離開,那我反而不會幫你。可你如今糾結痛苦,我便知道你良心尚存,是個重情義的人。如此之人,值得我源尚安去保。”
喬沐蘇忽地擡眸,直直地盯着源尚安看,眼中似有一團火在燒:“你……”
源尚安道:“我想做的事情,和你做的,并無什麽不同——你,明白嗎?”
“難道你要……”
源尚安輕輕點頭,既是認下,也是示意喬沐蘇不必明說:“如今已然到了緊要關頭,你我多年籌謀到底是成是敗,就在此刻見分曉。所以絕對不能出任何差錯。”
“那是自然,”喬沐蘇望着他,“但是、但是你要怎麽做?”
“許炎的事,不要再跟任何人提起。”
“……這個我知道。”
“你既然能找到他弟弟假扮,那你和他關系如何?”源尚安道,“我也不要你做什麽別的事,你想法子把他引到我這裏就成,我要見他。”
“還有。”
“……還有什麽?”
源尚安望着喬沐蘇道:“從今日起,那名膽大妄為的歹徒已經死了,你不是什麽喬家遺孤,你只是我兄長在軍營裏認識的朋友。”
喬沐蘇一時間無話可說,源尚安也不需要他回應什麽,又道:“你要記住,只有你死了,你才能真正活下來。”
——————
“你和他說什麽悄悄話呢,”源素臣假意打了個哈欠,“也不肯讓我聽上一句半句。”
“哪有什麽悄悄話,”源尚安無奈,“我要和他說的東西,你不是一早就知道了嗎?”
源素臣輕笑道:“我知道什麽,我知道你要從我這邊挖人走了。”
源尚安知道他就是故意挑逗自己:“行了,睡覺吧,再不睡就要天亮了。”
“最後一個問題,”源素臣比了個一的手勢,“你是怎麽叫他服帖的?”
源尚安道:“我說了,他是個重情重義之人。”
“對于這樣的人,任何交流都該是以坦誠敬重為先,想要他真心認可,就得讓他看見我的真心才行,”源尚安又道,“我要讓他明白我敬重他的理念和為人,如此他才會願意和我交底。”
“但僅僅只有相惜之情不夠,我還要告訴他,我和他之間有共同的敵人,我們有合作的可能。而且當前局勢下,他選擇跟随我不僅能保命,也能繼續進行下一步。喬兄很聰明,會知道聽從我是最好的那一條路。”
“你沒問他背後還有誰?”
“暫時不要問,”源尚安道,“一次性要求太多,反而會讓他不放心。眼下他對我才從仇敵裏轉過來變成了盟友,總得給他緩口氣的時間。”
他碰了碰源素臣:“行了,這回真得睡覺了,再不睡,太陽就要起來了。”
——————
翌日午時,許炎在府門前踯躅片刻,哈着熱氣不住搓手。
吱呀一聲大門被人推開,源素臣瞧着他:“不進去?屋裏可比這暖和。”
許炎心裏直打鼓,也不知道源尚安到底想的是什麽主意:“他……他醒了嗎?”
源素臣道:“你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許炎想起喬沐蘇便知道自己是非進去不可了,他默默給自己打氣,心說連昨夜丞相都沒察覺有什麽不對,源尚安還能把他怎麽樣。
他這樣想着,腳步也加快了些,只可惜進了書房卻沒看見任何人。許炎不由得惶惑起來四處張望,而恰在此刻源素臣冷不防地合上了門窗。
許炎心裏咯噔一下:“景鹓你這是幹什麽?”
源素臣望着他笑,那笑容無端令人毛骨悚然:“關門才好打狗。”
不等他反應過來,源素臣擡腳踹在許炎膝窩,後者一下跌倒在地,源素臣不給他反應機會,一手牢牢扭住他的胳膊,一手又按住他的脖頸,眼含威脅道:“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冒充朝廷命官!”
許炎臉着地,狼狽至極:“景景景鹓你胡說八道什麽……沒有的事沒有的事……”
“事到如今你還敢狡辯?”源素臣道,“假冒朝廷命官可是死罪,你真當大家都是傻子,一點也看不出來?”
“我受命于丞相,你卻敢欺上瞞下,”源素臣拔了匕首,在許炎脖子邊比劃,“那我便殺了你,再向丞相彙報實情!”
“……別別別……”許炎徹底軟了身子,“你別動手、別動手……咱們有話好好說……”
“我跟你還能有什麽可說的?”匕首在許炎頸部劃開一小道血線,看得他大叫不止:“饒命、饒命啊少将軍……”
驚恐之下他也忽略了由遠及近的腳步聲,不知源尚安何時而來,只聽見忽地有聲音盤旋上方:“你犯了死罪,要我如何能放過你?”
許炎認得這聲音,愣了一下忙道:“故卿……故卿你來了是不是?故卿你聽我說這都是誤會、誤會……”
“沒有誤會,”源尚安道,“你以為廷尉府和白鷺閣都是吃幹飯的?”
“我……”許炎的眼神灰敗下來,當即不住地磕頭,“故卿、故卿我知錯了我真的錯了,你你你你別殺我、別殺我好不好?我求求你了……你要什麽、你要什麽我都可以給你……”
源尚安輕嗯了聲,抛給源素臣一個眼神,他這才松了手,讓許炎得以喘息。
“故、故卿,你想要什麽?你要錢是不是?我有、我有,我可以給你,我——”
源尚安搖了搖頭,似是對他的回答不甚滿意:“許禦史,你糊塗了,你我為官之人,怎能貪圖蠅頭小利。”
“其實你如何與我無關,我犯不着管你,”源尚安又道,“可是既然有人給我透露了消息,那我就不能坐視不理。”
許炎愣了下:“是、是誰?”
源尚安道:“你不要問了,這個人你是解決不了的。”
許炎以為是喬沐蘇,便道:“故卿,我知道,我知道害你的是誰,我幫你抓他!那家夥他就是——”
源尚安再度失望搖頭:“若只是一個刺客,我又何苦說這個?”
許炎慌亂地吞了口唾沫:“那……”
“這個人不僅要我死,還要你的命,”源尚安道,“他有皇上做靠山,你我又能奈他何?”
許炎雖然膽小貪婪,可這會生死關頭也反應過來了:“他……是白鷺閣的崔潛是不是?”
他急于活命,因此根本不需要源尚安過多引導,許炎着急又道:“故卿,你怕他做什麽?你不要忘了,他是替陛下辦事的人,他敢動用私權殺你,他也是死罪,他……”
許炎倏忽收住了聲音,不知為何竟覺得源尚安這幅神色好像是在笑:“許禦史方才所言甚是,若是能把這些話寫在奏疏裏,那就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