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章
第 20 章
這一日,沈夫人去拜訪了昌平侯夫人。
畢竟是圍獵時節暫時的居所,昌平侯府居所布置得不比京城的府邸,卻也十分精致典雅,入門正對着紫檀架子的穿錦繡屏風,屏風後最前頭一張長條案,條案前是一張八仙桌,左右兩邊配扶手椅,每兩把椅子中間的茶幾上擺着寶珠茉莉,重瓣疊蕊,芬芳沁人心脾。
沈夫人也就略坐了一小會兒,去報信的侍女已經跟在昌平侯夫人身後,過來了。昌平侯夫人穿着七成新的密合色撒花裙,上配石青色色短艮襖,脖子上帶着璎珞金項圈,盤着朝雲髻,鬓間斜插着一支醒目的鳳釵,另以幾朵珠花做點綴。明晃晃的富貴逼人。
沈夫人心裏稍有些不是滋味,昌平侯夫人母家原沒有多顯赫,從前兩人相交,都是昌平侯夫人捧着自己,如今倒是反過來了。但她凄風苦雨地熬了這麽些年,早不是當初那個什麽心思都寫在臉上的定西侯府小姐了。
昌平侯夫人一把掀開簾子,風風火火走進來,尚未落座,爽利的聲音已傳了出來:“呦,你今兒怎麽得閑來我這兒了,我前兩天還在跟身邊的媽媽念叨要去拜望你呢。”
沈夫人知道這是客氣話,卻不會拆穿,順着道:“我在府中久侯你不至,只好腆着臉,過來找你了。”
昌平侯夫人笑着嗔怪:“你還是和當年一樣,愛說笑。”說着,吩咐身旁的侍女道:“你們怎麽當的差,一點眼力見兒都沒有,沈夫人是我的貴客,你們讓人家枯坐着,連茶都不奉一盞。”侍女連忙請罪,下去奉茶,昌平侯夫人又向沈夫人賠罪道:“讓你見笑了,這是新來的幾個小丫頭,粗手笨腳的,活兒做的很不利索,偏偏慣常用的那幾個留在府裏操持瑣事沒帶來,也只好将就着用一用。”
說話間,茶已奉上,沈夫人掀開茶盞,茶水熱氣氤氲出騰騰白霧,隔着老遠便能聞到香氣。沈夫人贊道:“好香的茶,這是小龍團吧。”
昌平侯夫人也嘗了口,聽見沈夫人的話,果然高興,掏出帕子拭了拭唇,笑道:“你喜歡,就是這茶的福氣。”昌平侯夫人到底也是一府主母,管家管了這些年,是個粗中有細的人。她面上沒說,心裏卻對沈夫人的來意犯嘀咕。
說來也是一樁尴尬事。昌平侯夫人原本是有意讓她的兒子娶沈夫人之女的。雖說沈家門第不是一等一高貴,但文官清貴,她自己兒子的狀況她也不是完全沒數,王璟在仕途上一向不上心,至今連個舉子的功名都沒有,何況上頭有個早早中了進士的長兄。頂級的權貴看不上她兒子,往下些的人家她又看不上。沈家中不溜兒,可以将就。再者,昔日高高在上的定西侯府小姐放下身段,有意無意的奉承巴結她還是很受用的。
可,誰料她那兒子是真不給自己省心,去沈府走一趟,沒相中沈夫人嫡出的女兒,偏偏瞧中了那個三小姐。
唉,往事令人唏噓。當年定西侯府小姐薛儀為了下嫁一窮二白的探花郎,那是費盡心思,不惜以命相逼,幾度差點和家裏鬧掰。昌平侯夫人當時便不以為然,沈玄那時确實豐神俊朗,光彩耀人,可這也掩蓋不了他家裏幾代貧民,一家子生計全仰仗幾畝薄田。連科舉讀書的費用都要靠富商鄉紳資助。薛儀是沒吃過苦,等到真嫁過去,才會明白為了皮囊搭上自己的一生,多不值得。
後來,昌平侯老夫人為兒子娶媳婦,提親提到了她府上,一打聽才知道如今的昌平侯,當時的世子已經有了寵妾,生了長子,同等的貴胄裏沒有姑娘願意嫁,這才将就着要娶自己。母親勸她,這樣的人家,日子未必好過。她一咬牙,嫁了過來。
起初那幾年,她被丈夫冷落,不得不和丈夫的寵妾鬥智鬥勇,一房房往屋裏納人分那寵妾的寵。而同一時刻,探花郎後院唯薛儀一人,夫妻恩愛,一時傳為美談。自己也曾暗暗後悔過,若是沒有為權勢迷了眼,如今的日子,是不是也會那般如魚似水,勝蜜糖甜。
這樣的疑問持續了很久,又許多年後,老定西侯去世,薛儀的哥哥襲爵,偏偏嫂子跟薛儀關系不好,當年婚嫁一事又跟哥哥鬧得很僵,眼瞧着沈府跟定西侯府這些年來往越來越少。
誰知,又幾年後,沈府突然多出一個三小姐。薛儀說,這是沈玄族裏的女兒,父母雙亡,沈玄當年讀書時受過她家裏的恩惠,是以收為義女,上了族譜。可昌平侯夫人心裏清楚,這鐵定就是沈玄在外面搞出來的私生女。
昌平侯夫人心裏五味雜陳,幸災樂禍嗎,可能有一點,覺得自己還是高薛儀一招,那時,她已經生出兒子,在府裏站穩了腳跟。與丈夫沒什麽感情,卻讨得婆婆歡心,不用每日惴惴不安,被人頂了侯夫人的位置。可,也是有不忍的吧,畢竟在最美好的青蔥歲月裏她們彼此相伴,互相吐露過如今想起來令人發笑的種種少女心思和秘密。畢竟,縱然她口口聲聲譴責男人都喜新厭舊,負心薄幸,內心深處卻還存着一份希冀,盼着世上真的會有“一生一世一雙人”。
唉,真是老了。一點點小事也能牽扯出這麽多回憶來。
但無論如何,想到這些,昌平侯夫人到底軟了心腸:“你這次來想必和兒女事有關吧。”
沈夫人自然不知道昌平侯夫人短短一霎腦子裏過了這麽多東西,她的确為兒女事來,但恐怕和昌平侯夫人想的那樁不大一樣。
沈夫人一心想着宮裏的女兒懷了身孕,沈家的地位自然水漲船高,她現在已經把目光放在寧國公府上,對于自己女兒與王璟的這樁婚事,已經沒有那麽看重了。她不過來提個醒兒,她就算看不中王璟了也絕不願意便宜了沈清嘉。
沈夫人旁敲側擊的提起:“聽說,小公子最近在同你鬧?”這個小公子自然指王璟。
提到這個昌平侯夫人也是頭疼。最近王璟幾次三番跪求自己,去沈府向三小姐提親,最近這兩次格外厲害,連絕食都用上了。昌平侯夫人嘆口氣:“小孩子不懂事,你也是做母親的想必懂得我的苦楚,不過,你放心,這種事情我還是做得了主的。”這是在跟沈夫人保證自己還是更屬意沈夫人的女兒。
沈夫人笑了笑,将手中的茶盞放下:“若真是為了這事傷了你們母子情分,我豈不是罪人了。”說着,用帕子掩着嘴。
昌平侯夫人一愣,有些不解。
沈夫人繼續道:“前些日子,下人來報我才曉得,原來我府上的三小姐竟同貴府小公子走得頗近。我當時還跟我身邊的尚媽媽說笑呢,說呀,如今的風氣我也是看不懂了,這男孩女孩們竟時興起自己找婆家了。”
昌平侯夫人回過味兒來,這是以退為進,暗戳戳諷刺沈三小姐不安于室,勾搭郎君。
“想來也是我不好,三小姐同我不親,我沒有給她做母親的福氣。以後也不指望她能床前盡孝,只是這婚嫁大事還要她自己操心,實在是我這個母親失職了。”這是在拐彎抹角說沈三小姐不忠不孝,不敬嫡母。
昌平侯夫人的眉頭皺起來了。她本就不滿意沈清嘉的出身,一個外室子,真娶進門,如何不讓人說閑話。再說,這個女人挑撥的兒子三天兩頭和自己鬧,哪個當婆婆的喜歡的起來,更別說又添上狐媚,不孝的罪名。昌平侯夫人定了心思,哪怕把兒子得罪狠了,也要幫他斬斷這孽緣。
昌平侯夫人明白沈夫人的來意了,這事不用想,昌平侯夫人成竹在胸:“多謝你給我提醒,我心裏有數了,二郎還小,我不會由着他的性子胡鬧。”
沈夫人目的達成,愉快的起身告辭。
昌平侯夫人帶人熱情相送,直到沈夫人出了府,昌平侯夫人才領着人,徑直來到兒子的居所。
王璟鬧絕食鬧了多日了,這會兒連争辯的力氣都沒有,見到母親,以為她是來勸自己吃飯的,倔強的把頭一轉。
昌平侯夫人是又氣又心疼,沒好氣道:“我本想說,你若方便,不妨把沈三小姐請到府裏來,我見一見,唉,你既不想見我,那便算了。”
王璟大喜,也不知從哪兒生出的勁兒,一下子從床上坐起來,眼睛裏充斥着喜悅的光芒:“娘,您同意了,您真的同意了。”
他手忙腳亂地從床上跳下來,念叨着:“我這就去。”走兩步才發現自己靴子還沒穿上,又轉回來穿上,以防萬一,還特意檢查了遍衣着,然後喜不自勝的往外奔,剛走兩步,又被母親叫住:“站住,瞧瞧你現在的樣子,你先去好好吃頓飯,省的半路暈倒在哪兒,為娘還要派人去擡你。”
王璟摸着頭,不好意思的笑了。他也的确餓了。先前憑着一口氣硬撐,如今回過神來,覺得能吞下一口鍋。
飯菜廚房一直備着,很快便呈了上來。
王璟狼吞虎咽吃完這一餐,火急火燎地趕去見沈清嘉。
昌平侯夫人如何看不穿他的心思,告誡道:“今日過來未免匆忙,你去傳個信,讓那姑娘明日過來,我也好準備一番。”
王璟自是無有不應。他被喜悅沖昏了頭腦,沒細想,也不願去想母親何以态度大變。
所以,他不會知道為了今日的急切,将來他與沈清嘉要付出怎樣的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