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章

第 28 章

一張沙發,兩人各坐一端。

雖是自己家,他坐下時的自若,一只手放在了沙發背上,仍有種是他主場的錯覺。自己穿的是短裙,孟思遠拿過編織毛毯蓋在自己腿上,再盤起了腿,靠坐在沙發上。

這樣坐着舒服,但拿吃的不方便,她直接把車厘子放在了沙發中間。拿了顆送入口中,扯掉了果梗,牙齒輕咬汁水便濺出來,甜意瞬即抵達了舌尖的味蕾,果梗上殘存的一滴深紅色沾到了指腹上。

果核被吐在了手心中,她邊拿紙巾邊招呼着他,“好甜啊,你嘗嘗。”

肖華嘗了顆,果然很甜,而她很周到地遞了紙巾給他,“謝謝。”

“你是不是很喜歡聽交響樂?”

“還行。”

他不是音樂發燒友,家中設備算得上專業,有時回家很心累的時候,會打開聽一會兒。他對交響樂沒多大研究,不過是聽着能讓自己心靜下來。

“我有段時間挺喜歡的,還常去劇院聽。然而有一次,我太累了,前面太過舒緩,我實在沒撐住,睡過去了。但到了最後一個樂章,突然的一聲大鼓直接把我給吓醒了。”

肖華笑了,“沒讓你太浪費門票。”

“那這手段也太粗暴了。”

肖華看着她,除了眼圈仍有些紅,像是一切又都恢複了正常。還能有精力開玩笑,仿佛剛剛在車裏偷偷哭的不是她。

那樣克制而壓抑的哭,她不說,他就不會問。

他一向更擅長解決問題,而不是處理別人的情緒。很多時候,他連自己的情緒都要抛開。分析局面、做預判時,最忌諱帶入個人情緒與先天傾向。要絕對的客觀與冷靜,才有可能作出正确的判斷,再有一個合乎局勢的決定。

人有太多的情緒,恐懼、憤怒、厭惡、渴望......有時候自己都察覺不到,會有多少決策,是被情緒驅使着做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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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是個情緒化的人,不會輕易被別人的情緒影響,更是極少去解決別人的情緒問題。在他看來,安慰的作用并不大。他能提供的幫助,只能是有能力且有意願的情況下,去幫忙解決問題本身。

其實他不知道,如果車停之時,她還在哭,他要如何解決。可能他會下車抽根煙,讓她再冷靜一下。

到現在,這件事就算是完全過去了,肖華忽然開口問了她,“你還好嗎?”

孟思遠愣了,不知他為何忽然提,可看着他,他的眼神裏沒有一絲八卦的欲望,純粹到不帶任何指向性地問她一句,還好不好。

口中的車厘子甜到要喝水來稀釋,她咽下時不知該說些什麽。

自己是一個對家庭閉口不談的人,這樣的習慣堅持久了,會失去講述的能力。她不是一個喜歡反複抱怨的人,覺得這些東西太過沉重,沒有必要讓別人傾聽。而且,大多數的慰問,是廉價的。不必為廉價的東西,用秘密去交換。

“沒什麽。”孟思遠看着他,不知是不是回到了家,在她構建的安全領域裏,靠在舒适的沙發上,她有了一點開口的欲望,“你知道嗎,你是第一個,發現我這個秘密的。”

肖華點了頭,“那我沒法說我很榮幸。”

孟思遠笑出了聲,她喜歡他的反應,“沒事啊,這件事已經過很久了。我就覺得很難堪而已。”

他看出她的故作輕松,“很正常的反應。”

“真的嗎?”

“當然,這種事又算不上光榮,換大多數人,都覺得沒面子。”

“好像也是,我會責怪自己反應過度。”

“沒這必要。”

她點了頭,不知為何,一句尋常的話從他口中說出,她好像能放過自己一點。她不想向他描述一個無聊而俗套的故事,可想起在車上哭泣時最難受的念頭,她很害怕那樣無助的時刻,她忍不住屈起膝抱住了自己,這樣的姿勢讓她覺得很有安全感,頭枕在膝蓋上看着他。

“有時我還是會覺得,自己有點......”她并不想用可悲來形容自己,這樣是貶低自己,“親人就算了,我覺得我朋友少到都像是沒有。”

肖華看着她,在室內她脫去了外套,裏面是一件白色的毛衣,裹在身上的粗線毛毯是米色的,她抱着腿,頭枕在膝蓋上,輕聲到像是在呓語。頭發被松散的紮在腦後,無力地落在了白色毛衣上。

她算得上堅韌,此時的脆弱來源于最不設防處的傷痛。他也知道,太陽照常升起之時,她這樣的性格,不會沉浸于這樣的難過裏。

這樣的難過,換一個人,他都不免漠然到有事不關己之感。

可他看着她,這樣無助的她,心中卻有一絲異樣。他不免會去想,自己有沒有過這樣一個時刻,有過這樣的低落。

客廳裏的兩個人很奇怪,女人說完話後,男人沒有回答。可女人并沒有覺得尴尬,也沒有再講話,只是環抱着自己,在發着呆。似乎她并不要言語上的安慰,只需要那一點的陪伴。而男人一向習慣了沉默,私下裏不會多說一句不想講的話。

“有問題嗎?”

正在走神的她看向了他,一時沒反應過來,他這是什麽意思。

看着一臉茫然的她,他回答了她,“我沒有朋友。”

孟思遠不信,并且下意識就說出了真實想法,“我不信。”

“如果你說的朋友是無話不談,可以将一切真實想法與情緒展現的,那我的确沒有這樣的朋友。”

“為什麽?”

“沒有人能經得起利益的考驗。”

肖華看着她,她很年輕,有着很多的稚嫩。如果将她身上的稚嫩一一剝除,她會不會成為另一個自己。那樣會很痛,大部分人也不必承受。

但很顯然,她身上有些東西與自己是截然不同的。她還殘存着很多的人性,那些東西,他走到今天,已經丢掉了許多。

“一個都沒有嗎?”

“至少我沒遇到過。”

她問了他,“那會有孤獨的時候嗎?”

看着她眼中的關切,明明自己都好不到哪去,還有心思來管別人,他笑了,“我也是人。”

她的心情莫名好了一點,好像有一個人與自己一樣時,就沒那麽孤單了,雖然這樣的想法感覺有點不地道。

“所以,你留學時的拮據,與這件事有關嗎?”

孟思遠心中一震,全然沒想到他如此缜密,之前她不過是玩笑式随口提了幾句留學生活,打工也是留學生的常态。自己全然沒意識到他會想到這層時,他就已經關聯了推斷出來。

“是的吧。”過了好一會兒,她才繼續說,“承諾不可信這個道理,是我爸教會我的。”

“我爸後來做了點小生意,我想出國留學,就去找他要錢了。他說當時周轉不開,等我過去了,過年收到了錢,就給我彙款。我當時存的錢夠大半年的費用,我問他,如果你過年也收不到錢,怎麽辦。他說,那麽好的學校,我怎麽可能不讓你讀完書呢?”

孟思遠笑了,看向他,“如果是你,你是不是肯定不會相信空口的承諾?畢竟簽了合同,都可以違約的。”

肖華沒有回答她,即使後面的事不用她說,也能猜到,但他還是問了她,“然後呢?”

“他說他生意出了點問題,被套住了,拿不出錢。說實話,我沒有确切的證據能證明他說的是假話。他說你不信就回來看看,我借一萬給你出個機票錢,不會讓你在國外活不下去,回來了總有地方住、有口飯吃的。”

“我當時就相信他了。”她低頭看着盤子裏的車厘子,那時候夏天很便宜,遇上打折,她會買一大袋,當晚飯吃,“回國之後兩年,我發現他買了套房子。他說是生意回轉,湊了個首付,貸款的。”

一行淚猝不及防地流下,但她已經沒了什麽委屈,回憶終究是不好受的,這還是向一個外人第一次說起,她說了句sorry,就用手抹掉了眼淚。

她擦掉了眼淚後,還朝他笑了下,像是在證明她一切ok。他問了她,“怕不怕?”

她點了頭。

那時她很怕,有一陣喘不上氣,覺得氣短胸悶。但還是沒讓她媽擔心,她媽工資不高,賺不了多少錢,她只說打工的工資很高,完全能負擔費用的。

她沒有哭,也沒有講話,甚至連敘述都是淡淡的、三言兩語的。肖華卻不可避免地被她的情緒影響,感受到她無法言說的委屈感。算了時間,她留學的時候,他已經算有錢了。

他窮過,他知道貧窮是什麽滋味。他創業時,更明白不知道下個月能不能活下去,是什麽感受。

兩人隔着一段距離,他輕聲說了句,“沒事,現在不用怕了。”

他沉默地陪着她,過了好一會兒,孟思遠穩定了情緒,“那樣的經歷給我的影響是,我覺得是對生存的恐懼感,在推着我前進。”

人有時會對自己有誤解,她很聰明,但也不例外。恐懼感不會把她推到這個位置,是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欲望。或者說,恐懼本身就是欲望裏的一部分,難免會歸因錯誤。

肖華沒有提醒她這一點,并不是時候。

“還有嗎?”

他像是一個循循善誘的獵人,話不多,卻能讓她輕易吐露出來。

孟思遠想了想,“不算什麽大問題,就是對他們,我覺得我應該設立好邊界,但我還是會被幹擾。”

“這是人之常情。”

“如果是你呢?”

“一件事,如果在我看來是該做的,無論過程多痛苦,我都會去做。”

她看着他平靜地說出這句話,他不會是随口一說,而是踐行了太多次。他做事是這樣,心硬到極致,而不論是何種關系,只要他覺得應該,就可以毫不留情地斬斷關系。

沒有任何人會是例外嗎?

這樣的人,他會有真正在乎的人嗎?

但擁有這樣強大心力的人,是不是本身就不需要別人了?

這些問題,她當然不能問。

又吃了好幾顆車厘子,孟思遠很想喝水,但又懶得起來去端茶幾前的水杯,便前傾了身子夠着去端水杯,勉強抓到手柄,都忘了水倒得很滿,剛勉強端起時就碰到了旁邊的果盤。她抓得并不牢靠,都來不及站起身,手中的杯子就要踉跄着翻倒。

逃避心理的她閉了眼,然而手卻被握住,他的力道很大,是将她整只手都包裹在了他的手掌裏,他才能控制她的手,去抓牢了那只已傾斜的杯子。杯子放水平後,再被他抓着落到茶幾上。

肖華剛剛見她去接水杯,看着這距離,他腦子裏剛閃過可能會夠不到撒出來的念頭,念頭就落地執行了。

松開手後,他說了她一句,“你至于這麽懶嗎?”

手被他抓得很疼,他的手掌間好像還有老繭,磨着她的手背。這不是工作,她皺了眉看他,“你能不能不要總罵我?”

肖華心平氣和地糾正着她,“我沒有罵你。”

“你就罵了。”她低着頭看她的手,手心才被石子碾過,手背就被他抓到泛紅,“我這只手很疼的好不好。”

他見她一副可憐兮兮的賣慘樣,懶得再為自己辯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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