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章

第 67 章

春夏之交,在梅雨季尚未到來前,正是本城最好的時節。若非得說缺點,則是漫天的柳絮,走在外邊便會被沾染上。

亞東集團卻是遭遇了空穴來風的查稅風波,稱其即将面臨稅務調查。加之此前第一季度財報顯示公司表現欠佳,該謠言更是被解讀為公司管理不善、可能存在稅務違規等一系列問題,市場迅速給出反應,股價下跌。

市場的反應太過迅速而敏銳,霧裏看花的局外人随大流地作唱空論調,即使對一家公司一無所知,他們也能頗為老成地評價說,哪家公司經得起查?這肯定是出問題了。也有反對者搬出熟悉的論調,都這個規模了,上面不會讓它倒的。

而局內人,與中心地帶離得不夠近,同樣會心生迷惑,真真假假,分得沒那麽明晰。

何昊到家時,已經九點多,帶着一身的酒氣,但尚未到酒醉而意識不清醒的地步。

李敏倒了杯溫水遞給他,昨天他太忙,回家後還在打電話,她沒有問他什麽。此時看着他坐在沙發上,沒了昨日的凝重,她問了他,“查稅的消息是謠言嗎?”

“當然是謠言。”

“怎麽确認是謠言的?”

“你知道我今晚和誰吃飯的嗎?”何昊打了個酒嗝,說出了人名與職務,“根本沒有這回事,否則也不會有這頓飯。人更是直接說了,我們是推動當地經濟發展的企業。那個地位,犯不着跟人應酬說違心話,有這話口在,怕什麽?”

他的信源足夠真,李敏沉吟半刻,“那為什麽會有這個謠言?”

何昊嗤笑,“做生意不就這樣嗎,不自量力地想弄出點謠言,想做空一把。”

“這個謠言是誰放出的?”

“不知道。”何昊皺了眉,“大概率查不出是誰放的,只能看後面還會不會有什麽動作。”

“那這事嚴重嗎?能被解決嗎?”

“當然能被解決,舅舅又不是誰都能招惹的。明天周六休市了,等下周一,自有辦法拉回去。”何昊看着客廳角落裏收拾好的東西,倒是笑了,“這個小家夥,吵着要去露營,倒是辛苦你準備東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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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敏随着他的視線看去,是帳篷與折疊椅,還有些食物。即使只是半天的露營,就在一個公園裏呆着,東西也得準備齊全。

“他還說人家都有大帳篷,我們得有一個更大的。”

“他倒是機靈聰明。”

李敏笑了,“好了,你這兩天辛苦了,去洗澡趕緊休息吧。明天還得伺候兒子去露營。”

“好。”

他離開客廳後,李敏覺得空氣中仍殘留着一股酒味,她站起身去打開了玻璃門。本只想通風的,她卻有些悶,打開紗窗,走去了露臺。

夜裏降溫,有些涼意,卻再也冷不到哪兒去。

這件事,在何昊看來沒那麽複雜,她卻始終認為,沒那麽簡單。對方為何要費如此力氣,卻又未造成一場血雨腥風。難道真的僅僅是生意場上的招式,如果亞東集團應對不及時,就能順勢打秋風?

這種不對勁感的源頭,來自于那次于孟思遠。

那次争吵,她的每一個字句,都紮在李敏的心頭。被最熟悉的人刺傷,察覺到她微妙的輕視。那一點的看不起,就足以将自己灼傷,反複萦繞在心頭,疼痛沒了那麽尖銳,卻依舊是痛。這種滋味,更是無人可說。

曾在将近三十歲的時候,李敏認為自己的內心足夠堅定,不會因為別人的評價而影響自己。可孟思遠的評價,卻是讓她如鲠在喉,連一個辯解的機會都沒有。

她們不會再有聯系。

而那一句被綁在船上,船要沉,當時被怒意占據頭腦的李敏只以為她在諷刺自己的婚姻,冷靜下來後,覺得有些奇怪。

同樣奇怪的,是她問,靠山到了,該怎麽辦?

一個人,不可能無緣無故地産生一個念頭。

而後那句陰德有虧,倒像是找補着轉移自己當時的問題。

孟思遠在華科是中層,不太會接觸到公司內部未被披露的信息;可她的男朋友卻是華科的老板,她有機會接觸到更多公司戰略決策。

如果是華科的老板出手,李敏不認為他只是單純地想低買高賣,小賺一筆。

他想要亞東集團的控制權,還是什麽?

此時,這些僅限于猜測。李敏卻止不住地去想,如果就是他,那孟思遠是不是與他站在了一處,對自己,一句提醒都不會有。

如果那能稱之為提醒的話,讓自己做切割嗎?

的确,在商言商。

翌日,李敏同丈夫載孩子去公園露營。

小朋友的電量太滿,幾乎是兩個大人輪流上場,追着他跑。吃飯倒是不用管,他吃完雞肉卷,還要伸手去拿紫菜包飯吃。

養育孩子,有時更能體會到時間的存在。小朋友的飯量與日俱增,精力旺盛到必須白天把電放掉;而大人,食量在逐步減少,也更容易感受到疲憊。

回去的路上,小朋友終于累了。跑出了一身的汗,她在車上給他換了身衣服,他剛剛還在說媽媽,我下次還想來露營,轉頭就睡了過去,手中還拿着他心愛的玩具。

看着他手中的玩具就要掉下,李敏笑着拿過,放進了儲物袋裏。

到家後,何昊抱着熟睡的兒子進屋。他正要坐下休息時,就接到了電話。

李敏聽着他說好,我馬上過來,見他挂斷後,她問了他,“怎麽了,要去哪兒?”

“舅舅那要我去一趟。”何昊吐槽了句,“聽着他背景音,怎麽那女的也在。”

“阿姨剛好在家,我也很久就沒見到舅舅了。”李敏看向了他,“你帶我一起去吧。”

何昊猶豫了下,便點了頭,“好,走吧。”

孫亞東的辦公室講究風水,據說有一年不太順利時,還請大師從香港過來看過。但走進去的人卻看不出什麽,只覺得是正常的布局。

地方頗大,辦公桌旁是會客的沙發,沙發上坐着孫亞東,他的兒子孫睿,以及王芸。

這個年紀的孫亞東,都并未發福,然而不知是他思慮算計過多,還是單純的幹瘦,他眼角的皺紋很深,臉上還多了斑點。

李敏随着何昊喊了舅舅,孫亞東點了頭,對她來這件事沒什麽意見。

孫睿熱情地同他們打了招呼,說許久不見了,下次一起聚會。而王芸與他們點頭,彼此都笑了下,場面上大家都做的很到位。

“下周市裏會有人來參訪集團,做個報道出來宣傳。”

孫睿點了頭,“好的,我過會兒就去聯系媒體朋友,加大宣傳力度。”

孫亞東看向了何昊,“新産品線開發的事,先把消息放出去。”

何昊應下了,“好的。”

“能有籌碼,及經營範圍上有一定交叉的,我跟幾位高管讨論了下,列出了幾個有較大可能性來做這件事的人。”王芸站起身,從辦公桌上拿過一張紙,彎下腰,放在了沙發前的茶幾上,“你們幫忙參謀下。”

何昊看向了王芸,“這件事會有這麽嚴重嗎?”

“會,到現在都查不出是誰放的消息,一般人可做不到。”

李敏的目光向白紙看去,上面寫着五個人名。其中一個,便是肖華。

他們在一個個讨論着,回想着同名單上這些人的往來,列出認為的可疑點。李敏在一旁沒有說話,看着面容嚴肅的孫亞東,這件事興許比她想象得更為嚴重。

讨論過半,王芸起身添了杯熱茶給身邊的男人,坐下時看着李敏,觀察的視線得到回視時,王芸問了她:“你有什麽想法,說說看?”

沉悶的辦公室裏給人無形的壓迫感,其餘人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時,李敏仿佛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這一瞬她腦中閃過許多雜念,想起高三,模考失敗後的課間,心中無比沮喪,似乎只有自己如此糟糕。她戴上耳麥趴在桌上,沒有播放音樂,閉上眼聽着自己的心跳聲。

“華科的董事長,我和他身邊的一個人認識。早些天,見面時,我們發生了争執,不知她是不是氣話,她說,盛極而衰,如果我們的靠山倒了怎麽辦。”

孫亞東盯着李敏,“這人和肖華,是什麽關系?”

“抱歉。”李敏對上了他銳利的目光,“抱歉,我不能說。”

何昊看向妻子,“怎麽就不能說?”

李敏沒有回答他的問題,“但對方知道了......表舅的事。表舅這件事,會不會對集團有影響?”

“不會。”孫亞東一口否決,“對方拿不到證據。”

孫睿看着李敏問:“這人是誰?你給出這個證據,我們要有核實。”

李敏沒有回答。

辦公室裏一時陷入了沉默,像是無聲的刑訊逼供。

王芸看着緘口不語的李敏,出于第六感,她心中有了一個猜想。能讓一個精明的男人犯蠢的,也只有女人了。她輕拍了下孫亞東的肩,“歇一下吧,你都坐了半天沒動彈了,起來走走。”

“好。”

王芸笑着看向李敏,“走,一起去洗手間。”

邀約發出,李敏只得跟着她離開。如果可以,她并不想再回來。

高跟鞋噠噠的落在大理石上,往洗手間走去的路上,王芸開了口,“對了,我印象中,你是A大畢業的吧?”

A大,是孟思遠的大學。

李敏心中生了警惕,“不是。”

“那我記混了,我侄女是A大的。不過記錯也正常。”王芸笑了,“你們年紀差不多,長得很漂亮,腦袋瓜子也聰明。”

李敏沒有回答,随着她走進了洗手間。這個洗手間較小,一眼可見裏面沒有旁人。

王芸停住腳步,順手關上了門,“我挺欣賞你的,堅決不說。他們想知道這個人,無非是想做核實。這個人是誰,并沒有那麽重要,其實我覺得也沒有必要讓他們知道。”

“對了,我侄女姓孟。”

李敏想起了那一天,孟思遠與王芸的打招呼,原來她們是這層關系。但是,她信不過王芸,更不知王芸知道了些什麽。

“我覺得我給出的信息并不是很重要。你們只要去将表舅這件事處理幹淨就好,當然,我認為最好的處理,還是把他送進去,徹底沒有漏洞。”

“不,這個信息很重要。你開口的那一刻,就沒有退路了。”王芸看着她,“我們認識的應該是同一個人吧。她是我看着長大的侄女,我不會毀了她。況且,做人留一線,即使今天是對手,明天都有可能繼續合作。身份不是重要信息,沒必要多事給自己惹麻煩。”

李敏仍舊不相信她這個人,卻能相信她對利益的純粹。聽着她口中的做人留一線,自己的那一線,在開口時,就已經徹底沒了。

“做人的确該留一線。”李敏忽然笑了,看着王芸,“你毀了她,我記你一輩子。”

“我信。”

王芸打開門之前,又對她說了句,“你比你那老公能幹多了。”

再回到辦公室,王芸向孫亞東點了頭。

孫亞東冷笑了聲,“我做生意的時候,他還沒出生吧,都敢來弄我。”

“爸,證據不足,無法确定是他。”孫睿覺得他爹這兩年,不知是不是年紀變大了,脾氣變得越來越怪。有時對他說一句話,他都覺得是在挑釁他的威嚴,這趕忙先勸住他,“華科的實力一點也不弱,沒有證據,就把人得罪了,這不太好。”

王芸心中也是這個想法,即使她覺得,這事兒八成是肖華在背後幹的,也算證據不足。但她知道,孫亞東現在的脾氣是聽不得勸了,她沒有說話。

“你是不是蠢?這次他只是試探。”孫亞東皺着眉看向了兒子,“你這次忍了,再等着人家下一次打過來嗎?”

何昊幫孫睿解圍,主動上前問了舅舅,“試探我們的靠山嗎?”

“不然呢?”孫亞東沒好氣,“他這幾年起來了,這是心大了,想挑我來捏?當年他還得恭恭敬敬地在我面前叫孫董。”

他爹這在氣頭上,孫睿也沒敢問,不是人家幹的怎麽辦。到時候,他老人家要是拉不下這個面子,他還得再請人來說和,都不知能請誰才能兜得住這個場面。

孫睿謹慎地問了他爹,“那這事兒能怎麽辦?”

“你不是說怕不是人家幹的嗎?那就讓證監會幫忙查一查,看他有沒有操縱股市喽。”

孟思遠醒來時,卧室裏一片漆黑,都不知是幾點,肯定不早。睡得很沉的一覺,舒服得她都想伸個懶腰。

新業務迅速往前推進着,昨天周五,她倒是沒在公司加班。兩人去餐廳吃飯。散了步回家後,他們就開始加班。

習慣在書房呆着的他,看到她拿着電腦坐在餐桌上,他也挪了地方。餐桌夠大,他坐到了她對面。

剛開始她還有些不習慣,像是在被監工,又像是在上晚自習一起寫作業。然而他太過專注,完全無視她,搞得她想多了。兩人就算是沒年齡差,他這種人,她也不敢跟人早戀,總覺得他下一秒就會鄙視她成績不夠好。

昨晚她上床時,他還未結束工作。她幾乎是秒睡,更未察覺到他是何時進卧室的。

此刻身旁是他,他還未醒,她打了個哈欠,想着要不要再睡個回籠覺。念頭剛生,他就已經将她撈入懷中,胡茬紮在了她的肩頭。

“醒了?”

他的嗓音有些低啞,像是将醒未醒,可他的手已經摸向了她的小腹,她抓住他的手,問了他,“你什麽時候睡的?”

“比你晚一個小時。”

“哦,那你要不要再睡會?”

“你真的要我再睡會兒?”

“你睡好了。”

肖華笑了,捏了她的鼻子,“變長了。”

“才沒有呢。”

在黑暗中她無比清晰地聽到了他的輕笑聲,像是在嘲笑着她的口是心非。她惱得正想用腳踢他時,窗簾卻是忽然緩緩打開。

是個晴天,陽光一點點地灑進房間。一層薄被不知何時從身上掉落,當她從愉悅中回過神來時,窗簾已經徹底打開,是正午,光亮填滿了房間的每一個角落。

這樣沒有遮掩的敞亮讓她無所适從,甚至有那麽絲羞恥,從前最多是在開了燈的房間裏,而不是陽光底下。

他看着自己,不讓她有半分的躲避,更不允許她閉上眼。

每一下,他都在看着她的眼。是占有,是掌控,是要求她的全部接納,不允許有一絲保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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