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章

第 76 章

攬下任務後,孟思遠陷入思考中,如何與李敏開展這場對話。

曾以為她們再不會有主動的見面,即使被刺傷的是自己,若再次見面,她內心該是理直氣壯的,但她卻沒有,更不想見到對方的難堪。

念頭剛出,孟思遠就提醒了自己,這不算是私人會面,她代表着公司,有明确的目的。但在達成目的的途經上,有時感情也是一張牌。

在社交上,她無法做到沒有真心。曾經的她,不是沒有嘗試過成為八面玲珑、不同場合戴着完美無缺面具的人,覺得那種人好聰明,像是能把一切關系都玩得轉,顯得自己很笨拙。但她近距離跟那類人交流時,從對方身上嗅到的漠然與極度自私,讓她覺得可怕,她完全不想成為那類人。

人只能做自己,她慢慢學會了很多技巧與必要的僞裝,但那一點的真心,必不可少。人其實很靈敏,沒有一絲真誠,是能被迅速察覺到的。有真心就會有受傷的風險,但她在工作上,通過這一點點的真心,得到的回報很多。

從這一點上,孟思遠必須徹底理解李敏,站在她的角度考慮問題。同時,她要掌握分寸,于工作層面,這是一個相互平等的交易;于私人層面,她的姿态要精準。

想及此,孟思遠內心苦笑,對自己産生了懷疑。她對在乎的人,只有全部的真心,想對他們好,甚少有這些後天習得的技巧,或許是不對的。她更是會愚鈍到察覺不出對方的心思。

她定了地方,再對李敏發出見面的邀約,時間倉促,無法提前三天。然而李敏沒多久,就回複應下了。

孟思遠提前十分鐘到達約定地點時,發現李敏已經到了。李敏擡起頭,兩人對視的那一瞬,像是陌生人第二次見面一樣。知道是彼此,卻不知算不算熟識,想着要以何種方式打招呼。太親近顯得很假,太陌生又毫無必要。

還是孟思遠先主動笑了,放下包,邊脫外套邊說,“抱歉,我遲到了。”

李敏看着她脫下的皮衣,自己仍記得這件衣服,是畢業那年的過年前,兩人一起去逛街,她試穿了這件皮衣,她個子高,配着牛仔褲,極為飒爽。卻要兩千多,她糾結許久,在自己的撺掇下,還是買了。

李敏卻說不出,你這件皮衣可真經穿。這樣的話,也許都顯得虛僞,“沒有,是我來早了。”

孟思遠應當寒暄幾句的,并不是找不出話題閑聊,但都更像是演戲,她不妨開門見山,“臨時約你,很突然吧。這點我得道歉,想講的是公事,卻沒有提前跟你講。”

“沒有關系的,你直接講吧。”

“其實是華科這收到消息,孫董事長要将天坤的股權拿去質押,據說是連同何總手中的股份一同拿去的。”孟思遠看着她,“聽到這個消息時,我就想到了你。”

李敏點了頭,回答得很直接,“是有這回事。”

“華科與天坤的業務,是我在負責。最近也從業內朋友那聽到反饋,天坤的産品,質量上有所下降。雖是天坤的事,但在一個鏈條上,我們的業務也會受到影響。現在行業內的競争越來越激烈,市場份額一旦被吃掉,便很難被拿回。如今的環境,一家公司的消失速度,比想象中要快。”孟思遠停頓了下,“天坤一旦丢掉大客戶,營收能力被質疑,公司的價值就會迅速下跌。”

她話說到這,李敏自是明白了她的來意,“這事兒我知道。”

“創立并經營一家公司,很不容易。股權質押出去,就會有收不回的風險。不知你們是否能考慮下,跟華科合作?”

“怎麽合作?”

“把将要拿去質押的股權賣給華科。”

李敏盯着她,“手中股權全部賣掉,然後走人?”

她很敏銳,問題直擊重點。這個問題,孟思遠自然是與老板談過的,這個條件,對方肯定是連考慮的餘地都沒有。

“不是,華科不會想要全部的股權,何總依舊會是第二大股東。同時,華科也想繼續麻煩何總管理天坤。”見她沒說話,孟思遠接着說,“何總在業界人脈廣,這麽幾年一直帶着天坤往前走,管理經驗豐富。同時,對技術堅持投入的決心,讓董事長很有共鳴。畢竟華科能有如今的成就,在市場上占有一席之地,離不開一直以來對技術的大力投資。他也很明白,管理者的作用,比常人想象的還要重要。”

她描繪的場景很動人,李敏喝了口茶,放下了杯子,“我相信你,我也相信,如果肖董想讓一個人走,有很多種方式。”

“孫董不是嗎?如果何總手中的股權不被拿去質押,孫董會不會很不滿?”反問過後,孟思遠的态度随即變得溫和,“我完全能明白這種顧慮,但若能合作,華科與天坤,在這條業務線上的整合,只有何總有這個能力來做好這件事。整合過後,便是進一步占據市場份額,作為一個公司的管理者,何總不會不想把公司做到頭部。”

李敏看着她,“我可以現在就把我的意見告訴你,我願意跟華科合作,我也會盡全力去促成這件事。”

孟思遠全然沒想到她回答得如此利落,沒有糾結反複,果斷到讓自己都驚訝,“好,謝謝你。”

“不用。”李敏笑了下,“我做不了主,決定權在他手上。”

看着她平靜地說出這句話,孟思遠一時愣住。若是心中有恨意,難免會有看笑話的心思,甚至是有早知今日何必當初的指點。

可孟思遠只是有些難過,人總有很多對生活的無力掌控感。當初李敏結婚,她的确沒那麽贊成,但她也絕想不到會有這層風險,畢竟那時自己都存在幻想。而選擇另一條路,也不會輕松。工作中的很多時候,同樣是沒有決定權、被上層支配的,會被斥責,會有挫敗與被羞辱感,還會有用完就被丢掉的風險。

“不要這麽說。”孟思遠想安慰她一句,卻不知該說些什麽,“這是件很重要的事,也會是個艱難的決策。”

“沒什麽。”李敏看着窗外,是個陰天,“将自己與另一個人利益綁定,就會遇上這種情況。”

還會讓人異化,做出讓自己都厭惡的事情。做過之後,心中的悔意與歉意,她說不出口。若是開口,就會給對方壓力,像是在請求原諒。她都未曾原諒過自己,又談何讓人寬恕?

孟思遠看着她,她依舊很美,選擇說出自己的時候,她又在想些什麽?換做自己,在利益的深度綁定,和巨大的財富面前,自己又會做出何種抉擇?

上一次的争吵,是孟思遠想要得到一個答案。這一次,她不需要答案了。事已至此,李敏有得到她想要的東西就好。

她像是在等着自己的回答,話講得有些多,孟思遠喝了口水,“我不知道,我沒有體驗過這種利益綁定。”

李敏看向了她,“這件事不是你在負責嗎?”

“是我在負責,但我也只是個打工人。幹一份活,拿一份工資,是工作契約,算不上利益綁定。”

“那你很負責,很快就把我給說服了。”

“謝謝,但我猜你心中早已有答案。”

“有過很無能為力的時刻,那時我就想,這不是我要的。”

她沒有具體說是何種時刻,孟思遠就沒有問,沉默半晌,忽然說了句,“誰都會有不那麽順遂的時候,我希望你過得好。”

即使是心中所想,但這樣的話說出口時,孟思遠還是有些不自在,補了句,“你過得好,還能照拂我一下。”

李敏微妙地察覺到了一絲異常,此時的她,與此前承認自己談戀愛時藏不住的甜蜜截然不同,“我有什麽能為你做的嗎?”

“沒有。”回答得太快,面對李敏,孟思遠同樣會有混淆不清的時刻,她笑了下,“我內心希望能合作順利,天坤能有現在這樣的市場份額很不容易。很不想看到因為大股東的個人債務問題,就這樣拖垮了一家好公司。”

李敏點了頭,“我也希望能合作順利。”

事情聊完,一杯茶都未喝完。對方是她要争取的合作方,孟思遠不能一談完就告辭離開。今天是工作日,若是什麽事都未曾發生過,此時還有個正大光明的理由翹班來喝下午茶。

樓層頗高,對面矗立的樓宇陷于雲霧缭繞間,比起晴天的一覽無餘,朦胧之美外,倒有些只緣身在此山中的意境。

孟思遠看着窗外塊狀的雲霧在漂移着,時刻處于變動之中,不一會兒就又是一番布局。當局者迷,是不是一種借口,是不敢面對,而非看不清。

有些問題,問出來會讓對方難堪。可不問,自己心中的疑惑,始終存在。她又何時變成這樣膽小而有諸多忍耐的人,她都越來越不像是自己。

她到底是在怕什麽?連問都不敢問出口。

聽見瓷器聲時,孟思遠回過神,是李敏在幫她倒茶,她說了句謝謝,就将熱茶捧在手中,一口口地喝着。忽然,她放下杯子,看向了對面的人。

“我想問你件事。”

“好,你問。”

孟思遠沒有繞彎,也不需要更多信息,只問了自己最想知道的事,“你認識肖華嗎?或者說,你跟他見過面嗎?”

“見過。”李敏內心苦笑,不會有任何掩飾,她坦誠地繼續說,“在我猜到你們的關系後,在一個宴會上,他參加了。我跟他去打過招呼。”

“那他知道我們倆的關系嗎?”

“我當時的确有用你來拉近距離,跟他說,我有朋友在他公司做事。但我不确定他是否知道,他沒有跟我聊你。”

“你的描述,是否足夠讓他明白,那是我,而不是別人?”

“我說了職務,在市場部擔任助理。”

“這場宴會是什麽時候?”

孟思遠看着她拿出手機,查詢确認後,給出了一個具體日期。

李敏放下手機,看着沉默的她,她像是躲在了自己的世界裏。她的防禦機制永遠是自己躲起來,而不是向外宣洩。她總是對內心最深處的傷痛閉口不談,就像對她的家庭,保護着自己閉口不談,但她是否又會一遍遍地折磨自己。

陪着她好一會兒,李敏還是忍不住問出了口,“你還好嗎?”

孟思遠點了頭,想對李敏說,如果你之前想認識肖華,我可以幫你介紹。可是自己又有什麽資格說出這句話,他這人公私分明,對自己都會有所防備。她高看了自己,她根本沒有能力做這件事。

人會有錯位感,會将親密愛人所擁有的東西,當成離自己很近,仿佛唾手可及。她雖不曾想要擁有過,可她的說話做事中,是否有過僭越?

“還好。抱歉,我手頭有點事,要先走了。有事你随時聯系我,好嗎?”

李敏看她有些失魂落魄地拿起外套和包,急于逃離有人的地方,自己沒有阻攔,也沒有再問怎麽了,“好的。”

孟思遠站起身,要離開時,忽然對她說:“上次,我說話有讓你不舒服的地方,我很抱歉,那不是我的本意。”

她說完後就離開,不再給李敏一句回答的機會。李敏看着她離去的背影,直至徹底看不見後,她抽過紙巾,掩住了眼。

孟思遠走出大樓,本要打車離開的,卻是走在了大街上。

灰蒙蒙的天,有些涼風,驅散了悶熱。道路兩旁都是懸鈴木,不論是盛夏還是深秋,都很适合散步。

她一時不知往哪裏去,只能沿着有懸鈴木的道路往前走着。

她勸了自己很久,要冷靜,要理智,不能将私人感情帶到工作中。可是,他對她真的沒有一點考驗的心思嗎?他從來就不是個簡單的人。

就因為她犯了錯,這些她全都不可以去計較嗎?為了工作,她真的需要理性到如此地步嗎?她還可以妥協到哪一步?

不知走到哪兒,頭頂已是一片烏雲,雨就要飄下時,旁邊的路人已牽着狗快速往前跑。而她,從包中拿出雨傘,手機上打了車,站在路旁等待。

孟思遠去的是他家,她還記得上一次來是什麽時候,正是下午,他不在家,她獨自走進屋子時,都莫名有些不自在。

她站在客廳裏愣了許久,才反應過來,邁開步子,走去卧室。床角是她的睡裙,她拿起後走去了衣帽間,放在這的衣物并不多,只占了一個抽屜。她随手找了個紙袋,将衣物塞了進去。

那只表,上次被她放在了洗手臺上,她又去确認了遍。

洗手臺上充滿兩人共同生活過的痕跡,原本是簡單至極的桌面,後來多了她的護膚品,以及簡易的化妝品,她還買了一個托盤,放零碎的首飾。那一塊金表,壓在了托盤上,在頂燈下依舊顯得熠熠生輝,十分耀眼。

但說到底,它是裝飾品,不是生活必需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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