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再次做夢

第32章 再次做夢

夢中與少年視線相對的那一刻,她卻醒了。

天已微明,瑤池寂靜,唯有偶然露水順着蓮葉滴落池中的聲音。

時青尋躺在碩大的荷葉片上,睜着眼睛到天光大亮,怎麽也睡不着了。

待今日當值的幾個小仙子到來,時青尋喚了其中一位關系較好的仙子,将混天绫交給她,托她送去雲樓宮。

“混天绫?”小仙子有些詫異,猶自猜測着,“三太子近來悶悶不樂,将自己關在雲樓宮,原是因為遺失了混天绫嗎?”

哪吒閉門不出的事,時青尋已聽敖丙說過一遍了。

他怎麽好像很喜歡把自己自我封閉的樣子。

夢裏也是。

多解釋多錯,她只是順着小仙子的話道:“嗯,今日我事忙,還要勞煩你走一趟了。”

“小事,青尋姐。”小仙子還等着時青尋提拔她,很是積極。

望着小仙子的背影,時青尋微微松了口氣,混天绫這燙手山芋已經是第三次在她手裏了。

想明白哪吒對她的好,并非是因為彼時孫悟空大鬧瑤池的險些誤傷,而是因為某些更深的原因之後,她只覺心裏的負擔更重了。

還好又送出去了。

只是,少時小仙子又折返回來,一臉為難。

“青尋姐……雲樓宮不收。”

時青尋停下手中照料蓮花的動作,“怎麽回事?”

“雲樓宮的仙侍說是三太子吩咐的,說‘除非青尋仙子親自來,不然東西不收’。”

時青尋:……

有沒有搞錯,這又不是她的東西,是哪吒自己的啊。

将挽起的袖子放下,時青尋理了理衣襟,給了仙子一點小禮物,又從仙子手上接回混天绫,無奈道:“我曉得了,我親自走一趟吧。”

于是,時青尋自己走了一趟。

雖然心裏些許不情願,覺得和哪吒重新見面會有些尴尬,但除此外,她卻發現——先前對哪吒的那絲懼怕心理,竟已煙消雲散。

這讓她心底有些微妙起來。

對于這個神仙少年,理智上她總告訴自己要小心他,他并非一個簡簡單單的人。可潛意識裏,她對他的提防才生起不久,卻又會漸漸莫名消失殆盡。

然後,不知不覺她走到了雲樓宮——發現哪吒竟然離開了。

時青尋:玩我是吧!

仙侍對着她換了個說法,“三殿下方才急匆匆出門,什麽也沒交代。混天绫乃三殿下貼身法器,法器有靈,威力巨大,不知殿下何時能歸,我等并不能制服它,恐怕無法收下。”

瞧他們面上的驚恐倒不像假,好像是挺怕混天绫的,更怕混天绫被他們弄丢了。

“請青尋仙子海涵,待三殿下回來您親手交給他吧。”仙侍唯恐時青尋不答應,把話說得很客氣。

時青尋卻微微一怔。

混天绫有器靈,她最清楚感受過,但這條柔軟紅绫在她手中一向是溫順的。

經仙侍們如此一說,她回想起了半晌前,她将紅绫交到小仙子手裏,紅绫的确躁動了一瞬,又被她摸着摸着安撫下來。

因為瑤池到雲樓宮不遠,時青尋沒多心,畢竟也沒掀起什麽波瀾。

仙侍們緊盯着她手中老實不動的混天绫,估計心裏也震驚,但良好的職業素養讓他們什麽也沒問。

時青尋點頭:“那便屆時再說吧。”

雖然折返兩次送混天绫的事很像是哪吒故意不收,但意外的,時青尋心裏很平靜。

再回去瑤池的路上,她聽到有兩個小孩兒神仙在議論八卦。

“聽說了麽?奎木狼下凡去了,好像是為了披香殿的一個小仙子。”

“既是為了仙子,為何又要下凡去?”

“你笨死了。”那神仙壓低聲音道,“自是一同思凡私奔去也。”

時青尋的腳步微頓。

從她的角度看去,廊橋的樹蔭擋下了人影,聊天的究竟是哪兩個神仙她看不清。不過就算看清了,天庭神仙衆多,她也不一定認識。

她在原地聽了一會兒,見他們只是單純八卦,沒有要去舉報奎木狼的意思,于是也沒有多說。

奎木狼下凡,意味着月昙也會下凡了。

如此一想,時青尋心情有了些微妙的複雜。

原來在她日複一日無聊的社畜生活中,小時候曾最愛的、最精彩的西行取經大戲已經要開始了。

可惜她長大了,竟是連留心都沒有那麽留心。

她有點沉默地回了瑤池。

而瑤池中,一位不速之客正在等她——

“果真是你。”

高大雄偉的天王,渾身披挂穿甲,盔甲上鑲嵌寶石,華貴異常,神威難拟。

其實也不用別的形容,就單他右手擎塔的模樣,時青尋就一眼認出了他——托塔李天王李靖,哪吒的父親。

微一遲疑,時青尋行了一禮,“參見托塔李天王。”

李天王沒搭理她,也就是壓根沒正眼看她行的禮,只是冷笑一聲,“我道誰能有此狐媚能耐,能讓我那不孝子坐立難安,連玉帝法令都罔顧了。”

哪吒不出西蓮苑,玉帝拿他也沒轍。

時青尋猜想,李靖這是來找個背鍋俠興師問罪了。

“——果真是你。”他又重複了一遍,仍是沒正眼瞧她,只施舍般給了她一個餘光。

時青尋才不要當背鍋俠,又不是她指使哪吒閉門不出的。

時青尋:“李天王,您眼睛抽筋了?”

“你——”

“您在嘀咕說誰呢?沒聽明白什麽狐媚子的,誰狐媚子了?我看看。”時青尋順着他看的方向看去,“您看的這個方向是……”

哦吼,王母的寝宮。

“天王,您……”時青尋佯裝震驚,“您謹言慎行啊,對娘娘說此等話,這可是大不敬之罪。”

李天王氣炸了,他整張臉都黑了,忽然怒喝一聲:“時青尋,你好大的膽子!”

時青尋一頓,他竟然連她名字都曉得。

“你以為成了神仙,就能在本天王面前嚣張?”這回,他将視線落到她身上了,“若不是那不孝子将你救回來,你如今便是腐骨爛泥罷了。畢竟你原本就只是個低賤的凡人之軀。”

時青尋眉眼冷了下來。

其實,從最初她說話就沒太客氣,因為看得出來李靖是來存心找事的。

即使他是哪吒的父親,可她自小聽到的那些傳說故事,無論封神、還是西游,裏面刻畫的李靖父親形象都一般般,讓她沒什麽好感。

這位父親對孩子談不上寬容,不好說他到底是不是個嚴父,但他肯定不是慈父。

她在這個世界所認識的哪吒,也從來未提過自己的這位父親,看得出确實關系不好。

“天王。”時青尋忍了又忍,沉下氣,“仙道貴生,萬物皆為自然而生,不平等相待,還去分貴賤,如此怎堪為仙之理呢?”

在心裏翻譯成人話就是:你有病吧你說這話,配當個神仙嗎?

“如今西行取經也在眼前,西方佛老也道‘衆生平等,慈悲為懷’,着取經人普渡東土大唐。”她道,“天王卻看不起凡人,今日還好是小仙在此,若有什麽有心人聽去,可如何是好?”

不好意思,她就将會是那個有心人。

受不了,她要找王母告狀。

李靖沉默了一瞬,冷呵一聲:“本天王何須你來管?”

“時青尋,你給本天王記着,我無論你如今在天上當的什麽神仙,但若你與那不孝子膽敢打起算計誰的心思,我定饒不了你二人。”

古代社會對孝道極為看重,無論哪吒實打實的本事有多大,李靖的官職一定是比他大的。

稱哪吒為三太子,雖是尊敬之意,衆多神仙有時也在看在他爹李天王這個稱號的份上喊出來的。

這麽一想,時青尋好像忽然想明白了,為何哪吒不喜歡她喊“三太子”。

哪吒她都要敬許多分,比哪吒官還高的李靖,她沒有理由直接翻臉。最終,時青尋敷衍了事,“好的,小仙記下了。”

李靖的意思并不難懂,在職場也摸爬滾打了不少時間的時青尋,都不用太琢磨就能想明白——

除卻想讓她背鍋,還給她下馬威,告訴她不要把事惹到他身上。

他心裏還是忌憚哪吒的,所謂“算計誰”,其實就是警告她不要和哪吒合謀算計他。

挺可笑的,父子之間還要用到“算計”二字。

“你……”沒想到時青尋比從前好說話的多,李靖愣了愣,還想補充警告一點。

“天色不早,瑤池中的蓮花夜裏不見生人靈氣。”但時青尋的好說話也只有一會兒,她的耐心到了極點,開始趕人,“李天王,您請便吧。”

搬出官話,看在王母的面子上,李靖也不能多留了。

等李靖走後,時青尋只覺得一陣煩心。

對方一口一個“不孝子”聽着真叫人不适,不管怎麽說,哪吒都沒有在她面前說過什麽李靖的壞話,做爹的有必要這樣?

但比起這個,她更在意的是——李靖提到了很關鍵的一個點。

昔年。

昔年她不是神仙,不是蓮花,而是個凡人。

關于從前,已有幾個人與她提到過,每個人對與她相關的從前反應都不同。

哪吒透露過,但總帶着深刻的情緒;敖丙的回答敷衍,又意圖讓她順着某些思路想下去;李靖純屬開嘲諷,他應該是三個人提到往事的人裏最沒關聯的。

敖丙……敖丙很可疑。

而哪吒,他是對從前反應最大的。

為何他會反應那麽大呢?一切……當真如他所說那樣嗎?

*

這日夜裏,日有所思的時青尋,又一次做了夢。

夢裏不再是蓮池,而是一片偌大的海灣,她怔愣了一瞬,反應過來她很早前曾經夢過一次小少年版的哪吒——就是在這裏。

他在這裏屠龍,也在這裏自刎。

她沒有拉住他,沒帶他遠離這片危險的海灣。

誰曾想竟在今日,破碎的夢境接連上了,雲銷雨霁之時,少年難得着一襲灼灼紅衣,豔得像是能燃盡海的火。

這一次,她牽住了他的手,可是她覺得手心很黏膩,濕噠噠一片。

她剛想低頭看看手心黏膩的觸感是什麽,忽然,聽見了白日裏李靖的聲音。

仍是一樣霸道威嚴,又冷漠十足,甚至透着譏嘲的語氣。

“你身為煞星,命犯殺戒,縱使剔肉削骨又如何?惹出的禍事仍是禍事。”

“不如你就此自毀魂魄,湮滅于世間,如此,神佛也尋覓不到你的蹤跡。我也才能當作從未生過你這個兒子,向天庭與東海交代,徹底了結此事。”

“哪吒,你還動手麽?還是要為父來替你動手?”

時青尋愣住了,是真的愣了很久的那種。

直到牽住的小少年指尖微動,似想掙脫她的桎梏,她才恍然回神,對着天上飛的李靖怒罵道:“你有病嗎,你配為神嗎?你不想要這個兒子,哪吒還不想要你這個爹呢!你在這說的什麽話啊你?”

削肉剔骨尚不能還生育之恩?還要人家自毀魂魄,他怎麽能說出這種話的啊?

李靖大喝,“時青尋,還不是你挑唆這個逆子做的好事,你又算個什麽東西,敢對本天王不敬!”

先前還面色無波無瀾的小少年,在聽到李靖呵斥她時,眼神驀然冷了下來。

“尋尋。”

時青尋感受到手腕被人反手拽住,少年仿佛想緊緊牽着她,手卻無力極了,不住下滑,最後他唯有唇角紊動,“……我們走吧。”

濕噠噠的液體已經落在了她的衣袖上,濺開的顏色是幾滴赤紅。

夢裏一切都很恍惚,她到現在才反應過來——那是血。

少年并不是一襲紅衣,他分明仍穿着平日裏的白袍,素淨至極的顏色,是血浸透了衣裳,透出靡麗而觸目驚心的紅。

分明只是夢境而已。

但時青尋的心不由得被夢境牽動,她感覺到了極度的憤怒,是為這個可憐兮兮牽住她手的小少年而憤怒,亦或者為更深的什麽情緒憤怒。

眼看着,他也不過十幾……

等等,時青尋變得更加錯愕起來。

耳朵不自覺轟鳴,瞳孔微縮,是極其驚恐和恍惚下的體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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