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祭祀

第27章 祭祀

別了素心若練之後, 雲飒一路向東而行。

他不知道自己的那半副仙骨究竟遺失在了哪個地界,但總歸尋找起來不會太簡單,好在自己還是半仙之軀, 活個三四千年應該不成問題, 總歸慢慢找就是了。

他越過蓬萊、東湘、西泠,還有南澳,最後來到了年岐州。

這裏據說是十四州裏離中心城最偏遠且貧困的州,連清心寡欲的修士都很少來,雲飒來之前已經做好了心裏準備, 但到了之後才發現, 此處倒也沒有想象中那般破舊清苦, 百姓們雖然衣着樸素、皮膚略顯黝黑,但到底民風淳樸, 安居樂業, 與人和善。

——即便是面對雲飒一個談吐和衣着都很明顯的外鄉人, 也多是以善意面對。

只不過雲飒短發的樣子在這個年代看起來還有些奇怪,所以有不少人都按暗暗戳戳的用餘光瞄雲飒的頭發,震驚裏似乎又帶着些許憐憫,像是不敢想象雲飒究竟遇到了什麽讓他心灰意冷的事情,以至于他會徹底斷發。

但雲飒其實還自我感覺良好。

修仙之人, 本該把名利財富容貌以及身份地位置之度外, 必要時甚至可以以身殉道,對于一些普通人來說,可能寧死也不願意落發,但這件事對并不會給雲飒造成什麽困擾。

他今日換了一條紅色的寬抹額, 束在額前,頭發長長了些, 碎碎的掃在脖頸後,有些癢,但不影響他專心致志地逛集市。

每月逢五和逢十都是此地的圩天,每到這個時候街上還蠻熱鬧的,周圍有不少民衆都會将自己的做的一些小玩意和食品擺到街道兩邊,吆喝售賣。

雲飒覺得熱鬧,沿着小攤的兩邊慢慢往前走,在路過一個賣首飾的小攤時,老板叫住了他:

“公子,買首飾嗎?”

雲飒愣了愣,擡頭見是一個容貌姣好、舒雅大方的女子,一臉笑模樣,也便回了一個笑,撥了撥自己額前飄揚的碎發:

“老板,你看我這個樣子像是用得了首飾的嗎?”

老板反應很快,馬上改了說辭:

“我瞧公子這般英俊潇灑、談吐不俗,家中應有幾房妻妾。若是公子外出走商,不如早些置辦些許禮物,買些回去,也好讓她們開心開心。”

雲飒:“.........”

他不知為何,忽然想到了素心問玉,反應過來後又輕輕搖了搖頭,笑着解釋道:

“我沒有幾房妻妾。”

老板一愣:“莫不是公子癡情至此,只娶了一個妻子,沒有納妾.........”

雲飒:“..........”

他只覺越說越錯,越描越黑,幹脆閉了嘴,從衣袖裏掏出一錠銀子,放在了鋪子前:

“我就只有這麽多,你給我挑幾樣首飾,替我包起來吧。”

“好嘞,沒問題。”老板見狀,登時眉開眼笑起來。

她從小攤下面拿出一個包裝精致的盒子,在小攤上挑挑揀揀,最後拿出一只淡紫色、種水頗好的糯種玉镯,放在掌心裏平攤遞到雲飒面前,征求意見道:

“公子,你看這個如何?”

雲飒想也不想:“他有玉镯了。”

“啊........”老板娘将玉镯放下,視線掃過攤面,随即笑着拿起一對紅玉髓耳墜:

“這個呢?”

雲飒仔細一瞧,想了想,随即點頭:“這個可以。”

紅玉髓耳墜比玉镯便宜一些,老板又給雲飒挑了一個鳶尾花形狀的銀項鏈,然後裝在盒子裏,合上遞給雲飒。

雲飒道了聲謝,将首飾盒子收好,塞進了衣袖裏。

走的時候他還覺得自己有點莫名其妙,明明又見不到素心問玉了,還給他買首飾做什麽,何況——

何況素心問玉又不是自己的夫人。

他忍不住這麽想着,但又忍不住伸出指尖,摸了摸首飾盒,想象着素心問玉戴上這些首飾的模樣,片刻後又趕緊打消了這個念頭,往前走去。

臨近中午,雲飒入鄉随俗當起了人類,本想找個地方吃個飯再走,卻沒想到剛走到酒樓前,就不小心被人撞了一下。

撞他的人是個十四五歲的少年,撞到他的時候,手中的琉璃燈沒抱穩,咔嚓一聲掉在地上,摔成了碎片。

雲飒:“.........”

那少年摔坐在地上,還沒從劇痛中反應過來,擡頭就看見蓮花琉璃燈被摔碎,登時一怔,緊接着眼睛迅速紅了,瞳仁裏泛出淚水,癟了癟嘴,眼看就要哭出聲。

雲飒趕緊走上前去,拉着他的手臂将他扶起,安慰道:

“人沒事就好。”

“完蛋了........完蛋了.......”少年不顧自己還沒站穩,撲過去,顫抖着指尖捧起地上的蓮花琉璃燈,嘴唇煞白:

“好不容易才買到的琉璃燈........回去我阿娘俺爹肯定會殺了我的!”

雲飒:“........”

似乎是看着少年格外可憐,一副天塌了模樣,雲飒難得的起了些許同情心,即便這個琉璃燈是少年自己撞上來才會摔碎的,但他還是忍不住放低了聲音,道:

“這個琉璃燈........對你很重要嗎?”

“當然了,這可是用來祭祀仙尊用的琉璃燈啊!我們家省吃儉用,整整花了一兩白銀才買到的!”少年捧着琉璃燈的碎片,哭的那叫一個慘烈。

一兩白銀對于一個普通人家來說算是一筆不小的欠款了,尤其是這少年身上的穿着也不太像是大富大貴之家出來的,衣角還縫着幾個補丁,顯然不太富裕,能湊足一兩銀子,應該是花了不少時間。

雲飒怕他被琉璃燈割傷手,趕緊把他拉起來。

他看着少年眼淚汪汪的模樣,不知為何忽然想起了素心若練,心上忍不住一動,話已脫口而出:

“別哭了。”

他摸了摸少年的頭:“我給你買過一個新的。”

“.........”少年仰起頭,看着雲飒,不可置信地結巴道:

“真.......真的嗎?”

“真的。”雲飒笑:“看在你長的像我兒子的份上。”

少年一愣,随即上下打量了雲飒一眼,遲疑道:

“你看上去好像也沒有比我大幾歲吧?已經娶妻了?”

“.......小孩子別問這麽多。”

雲飒說:“走吧,帶你去買琉璃燈。”

少年圓溜溜的眼珠子裏還浸着淚水,猶豫地站在原地不敢動。

他不太敢接受陌生人的善意,尤其是雲飒的話可信度低,少年對他的信任便再度大打折扣。

但.......

如果今天不帶琉璃燈回去,他阿娘阿爹估計真的會把他打死,甚至不會讓他參加祭祀了。

而且明天就要開始祭祀仙尊,好看的琉璃燈基本都快賣完了,再湊錢去買,估計買不到漂亮又價格合适的了。

思幾次,少年又瞅了瞅雲飒,看着雲飒笑意盈盈的模樣,咬了咬牙,同意了下來:

“好吧。”

他慢吞吞道:“你長得這麽好看,應該不會是騙子吧。”

雲飒:“.........”

他看了少年一眼,笑了笑,只道:

“帶路吧。”

少年點了點頭,将街道上的琉璃燈碎片收拾幹淨,防止路人踩到受傷,随即便帶着雲飒,去往賣琉璃燈的鋪子。

也許是明日就要進行祭祀活動,所以賣琉璃燈的鋪子生意很不錯,雲飒和少年踏入鋪子的時候,老板正在後院忙的熱火朝天的,甚至沒有空招攬生意,只有一個夥計在鋪子前算賬。

見雲飒和少年進來,夥計握着筆,擡眼看向少年,忍不住差異道:

“胡哥兒,你怎麽又回來了?”

夥計手中的筆一頓,在紙面上暈開一個小小的黑點:

“你剛剛不是才買了一個蓮花燈嗎?”

“剛剛那個.........”那個叫胡哥兒的少年咽了咽口水,撓了撓頭,不太好意思道:

“我不小心撞倒了人,掉在地上打碎了.......”

夥計:“..........”

他反應過來話裏的意思後,一臉遺憾道:

“那個樣式的琉璃燈很難做的,可惜了........”

言罷,他又像是意識到什麽,下意識問:

“那你娘和你爹豈不是........”

“我遇到個大好人公子。”胡哥兒往前推了推雲飒,趕緊道:“這個公子人可好了,說會給我買一盞新的燈。”

說完,胡哥兒又趕緊道:

“福子哥哥,你這裏還有新的琉璃燈嗎?”

“能賣的都差不多賣光了.........剩下的都是一些定做的,老板正在做,估計今晚沒空做新的了。”福子道:

“你去別家店看看吧。”

“啊.........”胡哥兒失望道:“可是整個鎮上也就你家的琉璃燈做的最好了.........”

福子哥哥聳了聳肩,也是一臉愛莫能助的模樣。

胡哥兒也沒辦法,只能去了別家鋪子,買了琉璃燈。

但是剩下的琉璃燈都不太好看,胡哥兒即使買到了新的,興致也不高,皺着眉,十分難受的樣子。

雲飒指尖轉着燈把,看着晶瑩透明的琉璃燈,安慰道:

“沒事的。”

他說:“仙尊祂不會在意的。”

“話雖如此........但我還是想給仙尊最好的。”胡哥兒垂頭喪氣道:

“唉。”

雲飒:“..........”

他不明白為什麽胡哥兒會把一場祭祀看的這樣重要,忍不住對他口中的仙尊起了些許興趣。

他想了想,又問:

“祭祀什麽時候開始?”

“明日晚間。”胡哥兒道:

“不過白天的時候,鎮上的大半人都會上三清山的太和觀燒香,祭拜仙尊的石像。”

“這樣啊。”雲飒若有所思,片刻後又笑道:

“行了,別難過了。”

他拍了拍胡哥兒腦袋,“先回家吧,別讓你阿娘阿爹擔心。”

“嗯嗯,好。”胡哥兒緊緊抱着琉璃燈,像是怕懷裏的燈再度摔碎了:

“謝謝公子哥哥。”

“去吧。”雲飒笑。

胡哥兒乖乖地任他摸頭,見天色不早了,便和雲飒說了再見,腳底抹油,一溜煙走了,徒留雲飒站在原地,若有所思。

一般某個地方建造祠立觀祭拜之人,都是曾經為這片地區做出過貢獻的人,雲飒對胡哥兒口中的仙尊起了些許好奇心,忍不住決定跟着去湊熱鬧看看。

他随便找了一家客棧下榻,一覺睡到天亮,還沒清醒,就聽見外面的鞭炮聲。

他慢慢睜開眼,從床上坐起,緩了一會兒,穿好衣服,下床走到床邊,打開窗往外看。

街上比昨日還要熱鬧,有不少民衆已經拎着祭祀的糕點和香、燭,神采奕奕地往西邊走。

雲飒想了想,也從窗邊輕巧地跳下,混入了祭拜的隊伍裏。

太和觀在三清山的山頂,地勢陡峭,非常難走,即便有階梯,雲飒光靠行走,還是走的氣喘籲籲的。

他本來想直接施個仙術到山頂,但遺憾的是他不認識路,突然消失也會引起驚慌,只能強忍着,跟在了百姓身後。

不知走了多久,就在雲飒已經有些不耐的時候,身後突然傳來一陣清亮的少年音,引起了雲飒的注意:

“公子哥哥!”

雲飒覺得聲音耳熟,下意識回過頭去,剛好看見胡哥兒混在人群中,正朝着他揮手,眼睛亮亮的:

“哥哥哥哥!”

“在,”雲飒笑:“叫的和公雞似的。”

胡哥兒被打趣,登時垮了個臉:

“哥哥.......”

雲飒站在原地等着他走上前來,順帶休息,注意到胡哥兒身後還跟着一男一女,差不多三十多歲的模樣,女的紮着粉色頭巾,面無表情,挎着籃子,男的扶着妻子,頭頂只紮了漿洗發白的墨綠色發帶,沒有發冠,唇周一圈胡子,皮膚有些發黃粗糙,是老實莊稼人的模樣:

“這兩位是........”

“哦哦,和你介紹一下,這是我阿娘,這是我阿爹。”

胡哥兒道:“阿娘阿爹,這就是我昨日和你們提到的好心的公子哥哥。”

“原來是您。”聞言,胡哥兒娘親臉上的表情緩和了一些,不再那麽警惕:

“謝謝您。如果不是您,我們家便趕不上今年的祭祀了。”

“小事。”雲飒道:“您貴姓?”

“免貴姓李。”李夫人上下打量了一番雲飒:“看公子眼生,可是外鄉來的?”

“是。”雲飒笑着點頭:“雖為外鄉人,入鄉随俗,但也來祭拜祭拜仙尊。”

談吐不俗的人本就會引起旁人的好感,何況雲飒還生了一副好相貌,更容易讓人放下戒心。

李夫人于是便點了點頭:

“您有心了。”

雲飒對李夫人笑了笑,随即沒再多寒暄,轉身離開了,沒例會李夫人眼睛裏的欲言又止。

胡哥兒因着之前的事情,喜歡雲飒喜歡的緊,于是便緊緊跟了上去,跟在雲飒身邊,叽叽喳喳地介紹說着什麽。

雲飒面上也看不出讨厭或者喜歡,反正聽的挺認真,時不時還“嗯”一聲,只不過因為他們走的遠了,不太聽得清在說什麽。

“孩子他娘,走吧。”胡哥兒他爹扶着娘子的手臂,催促道:

“後邊兒還有人呢。”

李夫人聞言,這才如夢初醒,趕緊将視線從雲飒的背影上收回來。

她挎着籃子,提起裙子走上臺階,胡哥兒他爹扶着她的手臂,順腳給她提走腳下的石頭,語氣裏頗有些醋意:“孩子還在呢,就一直盯着那男人出神.........不就是個外地來的小白臉嗎,有什麽值得看的。”

李夫人:“.........”

她撇了一眼胡哥兒他爹,假裝沒聽出裏面的醋意,只自顧自沉思:

“只是覺得他長得有些眼熟罷了........”

“你從小到大都沒有離開花顏鎮,他又是個外鄉人,你未曾見過他,怎得會覺得眼熟?”胡哥兒他爹道。

“不止是眼熟。”李夫人凝眉,片刻後又轉過頭,看着自己丈夫:

“你難道不覺得他眼熟嗎?”

“我怎麽會覺得他.........”胡哥兒他爹剛想反駁,眼前就情不自禁浮現出雲飒的臉,想說的話卡在嗓子眼裏,片刻後陡然變了眼色,指尖下意識抓緊了李夫人的衣袖,眼神裏飄過些許驚疑不定。

“他剛剛走的太快了,我又光顧着注意他的頭發.......”

胡哥兒太爹恍然道:“他的臉,确實有點像.......”

身邊有人經過,李夫人眼疾手快地扯了扯胡哥兒他爹的衣袖,不讓他再說下去,免得引起不滿。

“走吧。”幾秒鐘之後,李夫人的表情已經恢複了正常,擡眼看向山頂的雲霧:

“也許只是.......只是巧合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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