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接下來幾天, 宗澈像狗皮膏藥似的跟着茉茉,茉茉不願意給他開門,他每天都來敲門, 在外等, 嬉皮笑臉的。
哪還有點大明星和少爺的傲嬌, 妥妥一個妹控,臉皮又厚, 盡管茉茉不理他,一句話都沒跟他講過, 還有點刻意躲避,他權當沒瞧見。
買了很多茉茉喜歡的東西,還有喜歡吃的小零食。
茉茉哪怕沒什麽關于六歲前的記憶, 喜好沒變,打小喜歡毛絨絨的小東西和吃甜。
宗澈每一次都變着法兒給她買東西, 還有毛絨絨的娃娃。
宗澈把手裏毛絨絨地兔子拿在茉茉眼前晃了晃,“小乖,喜歡嗎?家裏有很多很多哦,二哥給你看。”
宗澈拿出手機,相冊裏有個私密相冊,有幾千張照片,都是各種毛絨絨的娃娃,擺放在一個超大的房間裏面。
這些年, 宗澈買糖和娃娃養成習慣,看到什麽好看的娃娃,都會買下來, 帶回家,放進茉茉的房間, 拍戲去過什麽地方,都要為茉茉買一個紀念品帶回來。
哪怕茉茉在世人眼裏已經不在,在宗家所有人心裏,她一直都在,屬于她的房間随着她每年年齡增長都在變化,仿佛她從沒有離開。
茉茉翻每一張照片,每一個毛絨玩具都有特寫。
毛絨絨的東西都被分區放在架子上,上面都寫了年月日和怎麽得來的。
還有一個單獨的置物架,擺放着生日禮物。
小乖,六歲啦,是個可愛的乖寶寶。
小乖,七歲啦,是小學生啦。
小乖,八歲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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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乖,十二歲啦——初中生啦,這麽乖的乖寶寶千萬別被小男生騙走。
小乖,十八歲啦,是大姑娘了,馬上就踏入大學啦。
小乖從小就愛畫畫,畫得可好看了,小乖在大學念的是藝術專業。
小乖畢業會辦畫展,有一個自己獨立的畫室。
從茉茉出事後,每一年她的生日還有各種節日都有禮物,從未缺席。
每一件禮物的卡片上,不止是宗澈張揚的文字,還有宗禛簡潔的祝福‘生日快樂。’
更有一排剛勁有力的鋼筆字體,多大是寫得健康平安的祝福,宗澈說是爸爸寫的。
爸爸,家,親人。
從前茉茉是沒有概念的,茉茉垂着眸不說話,一雙手緊緊地攥了攥裙子,這一刻有那麽一瞬對家人有了概念。
眼淚不自覺地吧嗒吧嗒地往下掉,藏也藏不住。
茉茉突來的眼淚,吓得宗澈手忙腳亂的,在袋子裏拿出糖果,“小乖,乖哦,不哭不哭,我們吃糖。”
茉茉搖頭拒絕。
謝聞臣說了,不可以多吃甜,對身體不好,她最近超标了。
想到謝聞臣茉茉心口難受極了。
快兩周,謝聞臣沒有給她發消息,也沒給她打電話,更沒有來這邊。
他們都沒再見面。
他是真的不要她了嗎?
*
宗澈還算有點理智,沒跟茉茉一起去學校,他不混黎海圈在黎海圈名氣不小,不少學生迷戀他。
頭號粉絲就是榮蓉。
關于榮蓉的偶像跟她有這層關系,茉茉并沒有跟榮蓉講,不是不講,是不知道該怎麽講,她心情有點亂。
茉茉最近上課宗澈自告奮勇地送她,不管茉茉同不同意,宗澈屁颠屁颠跟在身後,司機明伯被宗澈搶了飯碗,即将失業。
明伯把這個情況給謝聞臣反饋之後。
謝聞臣并沒有說什麽,在那頭的謝聞臣很靜,氣氛很沉,似乎能夠透過手機話筒感受到他抽煙的氣息。
二爺極少抽煙。
某天放學,全副武裝的宗澈接到茉茉後,賊兮兮道:“小乖,有件事我一直沒跟你說。”
這些日子,茉茉從沒開口跟宗澈交流過,宗澈這個人,自顧自的很能說,不管她理不理會,他都有話題,每天都想着方法讨茉茉開心,茉茉也并沒有那麽排斥他。
宗澈嘿嘿笑道:“小乖,其實爸媽也來黎海了,他們怕打擾你,這些天一直跟在我們身後。”只要是怕茉茉有應激反應,不想見他們。
說話間,宗澈的餘光往後瞥了瞥,茉茉也發現有一輛商務車不近不遠地停在他們身後不遠處,商務車裏的人,并沒有要打擾的意思,只想遠遠地看着。
茉茉往回看,商務車內的人第一時間察覺茉茉在看他們。
車內垂淚的中年女士,在茉茉回頭看向他們的方向時,女士又驚又喜又擔憂又無措,單薄的身體抑制不住地顫動,這是他們的寶貝第一次視線看向他們的方向。
中年女士控制不住情緒,捂着嘴哭出聲來,身旁的丈夫聽到妻子低而隐忍地哭聲,也不好受,跟着紅了眼眶。
宗溫華斂了斂情緒,将妻子往懷裏摟了摟,溫柔地拍了拍妻子的背。
鐘玥低頭擦了擦眼淚,片刻之後,她啞着聲音說,“華哥,我想見小乖一面。”
宗溫華點點頭,“好。我們這就去見小乖。”
茉茉的眸光定定地看着嚴嚴實實的黑色商務車,什麽都看不見,但那兩個人在裏面,她的心髒被牽動着。
和宗澈相處這段時間,他講了很多小時候的事情,還有爸爸媽媽。
原本在茉茉這裏‘爸爸媽媽’只是一個沒有任何意義的名詞,最近看了很多照片,她慢慢地刻畫出他們的形象。
他們是真實存在的,不是名詞。
茉茉心境複雜,商務車後車座的門被打開,從車內走下一位身穿淺色旗袍,外披一條同色系的棉麻披肩的中年女士。
女士身材纖瘦,不像正常人的那種瘦,太瘦而立體的五官帶着憔悴,肌膚透着不自然的白。
盡管女士瘦得脫相,掩蓋不住她與生俱來的端莊和優雅。
歲月從不敗美人,這句話在這位女士身上體現出來。
女士在看見茉茉以後,溫柔的目光裏除去掩藏不住地激動、緊張和盼望,還透着心疼、愧疚、小心翼翼以及隐忍,各種情緒摻雜,無以言表。
好不容易抑制住的眼淚,在看到尋了、盼了多年的寶貝當真站在自己面前,無法自控,一直在抹眼淚,又刻意強忍。
鐘玥走向茉茉,每一步都很鄭重、緩慢,甚至輕柔,不敢觸碰。
害怕這只是一場夢,實際她在治療室中,在治療過程中的一場夢,自我編織的一場美夢。
這樣和她寶貝相遇的場景,在她的夢裏出現十多年,反反複複,又有所不同,她總以各種形式被驚醒,醒來後,她躺在冰冷的儀器中,什麽都沒有,她的小乖沒有回來,他們沒有相遇。
她想,都是怪她走得太快,驚了夢,吓走了小乖。
如果這還是一場夢,只願這場夢可以一直不醒來。
茉茉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掉眼淚的女士,愣愣的,心忽地抽疼了下,鼻頭酸酸的。
見到宗澈第一面,茉茉沒多少感覺。或許是在榮蓉那見過他的照片,只有一點點驚訝和不可思議。
宗禛也來看過她,坐一坐便離開,并沒有什麽交流。
她只覺得宗禛是一個很嚴肅的人,就像宗澈形容的那樣,從小他們都很怕宗禛。茉茉覺得宗禛和謝聞臣很像,又不像。
哪怕她在心底慢慢接受他們是親人的可能性很大,都沒有多少漣漪。
可這位女士不一樣,在她出現這一刻。
茉茉那種內心想要靠近地沖動很強烈。
茉茉站在原處,唇瓣微微顫動,一雙平放身體兩側的手,緊緊地捏着裙子,不知所措。
鐘玥淚眼朦胧地看着茉茉。
多年後重逢,第一次見長大的寶貝女兒,鐘玥在心裏告訴自己,不能夠亂,會顯得不莊重,不夠珍重,一切的穩重在看到茉茉那刻,徹底崩潰,鐘玥牢牢地将茉茉抱在懷裏,“小乖,是媽媽爸爸,小乖還記得媽媽爸爸嗎?”忍了太久的眼淚大顆大顆往下砸,一雙手把茉茉抱得很緊很緊,生怕這是一場夢,松開什麽都沒有。
宗溫華和鐘玥來黎海有兩個禮拜,一直在默默地陪伴,沒有更近一步地打擾茉茉的生活。
哪怕他們在聽雨別苑買了房,在茉茉房子的隔壁。
夫妻倆每一次都強忍要敲門的沖動,只在原處看她。
茉茉被鐘玥抱在懷裏,她不知道該怎麽反應,身體很僵,人愣愣的。
茉茉能感受到這個懷抱是溫暖的,安全的,還有種讓人很依戀的感覺,但這個懷抱好瘦,茉茉能夠清楚地感受到鐘玥瘦骨嶙峋的身體。
宗溫華是個不善言辭,見妻女相擁,頓時熱淚盈眶。自從當年小乖被走投無路的對家帶走,對方相當極端不接受任何條件,用汽油澆灌整棟樓,他眼睜睜地看着對方帶着小乖縱身火海。
家裏亂成一鍋粥,家不再是家。
妻子精神狀态一天比一天差,熬得不成人形,妻子也恨了他這麽多年,他更恨自己。
這些年宗溫華一邊照顧妻子的精神狀态,一邊又要接受女兒已經離世,盡管如此,他們都不相信那真的是小乖,尋了很多年很多年。
有生之年,還能再見女兒。對他們來說,此生宏願已了。
鐘玥時而滿眼愛意的看茉茉,時而又抱抱她,又哭又笑。
茉茉眼睛裏絲絲淚水湧動,她能感受到鐘玥的情緒,不知道怎麽表達和安慰。
宗澈哈哈哈暖場,“哎唷,爸媽、小乖我們回車上說,我好歹是個大明星,萬一被狗仔捕捉到我帥氣的臉有那麽一絲絲不完美,多難為情啊。”家人的隐私,必須注意。
宗溫華悄然地擦了擦眼淚,“小澈說得對,有什麽話,我們去車裏說。”
說話間,宗溫華的手輕輕又溫柔地拍了拍妻子的手臂,鐘玥的手臂緊摟着茉茉的背。
宗溫華溫熱地大掌輕拍妻子手背的同時,落在茉茉的背上。
陌生的溫度,讓茉茉的身體一僵。
她能感受到這只手很寬厚,很有力量。
和謝聞臣一樣,又不一樣,謝聞臣的手除了沉穩有力還讓她很有安全感,心裏有種說不出的竊喜和悸動。
他的手掌很堅實,除了安全感還有種莫名親切。
茉茉身體微微顫動的小動作,被宗溫華看在眼裏,他生怕茉茉不适,是他唐突,小乖剛跟他們見面,還很陌生,不該有肢體接觸,宗溫華立即收回手,負在身後。
鐘玥牢牢地握住茉茉的手,生怕下一刻茉茉會不見。
茉茉低頭盯着自己被鐘玥握住的手,有些不自然和別扭,并不排斥。茉茉一直盯着鐘玥的手,她的手很瘦很瘦,就像是一層薄皮包骨頭,纖細又根根分明的手骨在皮下一清二楚,一個人怎麽可以這麽瘦,不正常。
由着鐘玥牽她上車。
在車上,宗澈笑道,“媽,小乖的手都被你捏紅一大片,你看看她都要疼哭了。”
鐘玥這才意識到自己一直抓着茉茉的手,立即松開茉茉的手,紅腫的眼自責地看向茉茉,“對不起,小乖,媽媽是不是弄疼你了。”鐘玥擡起的手停在半空中,頓時有些手足無措,她本意是想摸一摸茉茉的臉,又覺得不妥,緩緩地放下手,低下頭,雙手握住茉茉被她捏紅的手背,輕輕地又溫柔地吹了吹。
溫暖的氣息輕柔地灑在茉茉手背上,她臉頰微微泛紅,別扭出聲,“不、不疼。”
她的聲音很輕柔,在場的三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皆是一愣。
從鐘玥從車裏下來擁抱她。
茉茉一句話沒說,也沒什麽反應。
這會兒對他們說話,是不是代表她并不排斥他們,在接受他們?
宗澈瞬間激動,“媽!你知不知道我跟在小乖身後端茶遞水半個月,小乖都沒跟我說一句話。媽媽一來就贏得你的第一句話,我嫉妒,面目全非的嫉妒!妹啊,不公平啊,你對你哥不公平!”
鐘玥和宗溫華對視一眼,忽地松了一口氣。鐘玥笑了起來,輕輕的。
茉茉不經在心裏想。
她的笑好溫柔。
這是媽媽的笑嗎?
手也很溫暖。
是媽媽的溫度嗎?
茉茉別開頭,心髒跳動很快,撲通撲通的。
車裏的氣氛從最開始的緊張和小心翼翼,變得随意起來。
宗澈嚷嚷着回家。
商務車由宗澈駕駛,原本的司機改開宗澈的車。
宗澈駕着商務車緩緩離開。
一輛低調的豪車在附近。
等到前面的商務車開走,褚慶扭頭看後座上的謝聞臣道,“二爺,茉茉小姐和親人團聚了,茉茉小姐好像挺開心的。二爺,您不過去見一面嗎?”表面上是沒去聽雨別苑,每天下班眼巴巴地來這邊看茉茉小姐放學,又是什麽意思,究竟折騰什麽勁兒呀。不知道前幾天宗董和宗禛來公司見二爺,都跟二爺聊了什麽,二爺都默許茉茉小姐和宗家人團聚了。
謝聞臣支着頭,擡了擡眼皮,懶懶散散地看褚慶一眼。
褚慶轉過頭去,扯了扯唇角,他又多話了嗎?
*
十幾分鐘,宗澈駕着車進入聽雨別苑的地下停車場。
鐘玥能感受到茉茉從最開始僵硬的身體,慢慢的柔軟許多,鐘玥心裏高興,她的小乖沒那麽排斥她。盡管除了最開始那句‘不疼’一路上她還是一句話沒說。
抵達目的地,三人下車,鐘玥不舍地牽住茉茉的手,嘆嘆氣,“小乖,爸爸媽媽在這裏買了房子,在你隔壁,有什麽事情,叫我們。”* 小區的私密性極好,當初謝聞臣幫茉茉購房除了要求一定要是學區房,私人空間和保密性一定要足夠。電梯到達的樓層不同,哪怕是隔壁,沒有主人家的邀請,都沒法進入。
鐘玥把小紙片塞到茉茉手中,“這是爸爸、媽媽的電話號碼。”
茉茉低頭看紙片上的字跡,字體秀麗,和寫了很多生日祝福的卡片字體不一樣。
這是鐘玥的字跡嗎?
停好車的宗澈打破鐘玥的念念不舍與茉茉的沉默,“小乖,媽的廚藝可好了,今天邱嬸不在家,讓媽露一手吧,我好久沒吃過媽做的飯菜啦,小乖,讓二哥沾沾光!”宗澈說完突然想到什麽,“哦,忘了,媽不能下廚。我跟爸廚藝也不錯,小乖,今晚我和爸給你露一手。”宗澈說着似乎立刻就想大展身手。
茉茉把宗澈那句‘媽不能下廚’聽進心裏。
為什麽不能?
茉茉想到她很瘦,肌膚還白得不正常。
她身體不好嗎?
鐘玥睐了宗澈一眼,宗澈明白自己說錯了話,老老實實地閉嘴。鐘玥笑眯眯地握了握茉茉的手背,溫柔道:“小乖,平日喜歡吃什麽?媽媽都可以給你做。”算起來,她很多年沒下廚了,不少家常菜和小點心還是能做。
宗澈嘻嘻笑道:“小乖喜歡吃甜,謝家二爺管得嚴,不讓她吃。”小乖被謝聞臣教得一板一眼規規矩矩的,成了很聽話的小淑女,雖說小乖小時候也很聽話,那時候都聽他的。現在的小乖什麽都聽謝聞臣的,他這個哥哥買的小零食她都不吃的。邱嬸會在一旁說,‘小小姐的胃比較脆弱,二爺平常是不允許小小姐吃這些的。’宗澈也就在心裏默默不爽,又不得不承認,謝聞臣把小乖照顧得很好,內心深處很感謝謝聞臣。
宗溫華接話,“謝先生不讓吃甜是對你妹妹好。哪像你一天到晚,給你妹妹亂吃東西,打小就這樣。”
宗溫華打心底感謝謝聞臣。
謝聞臣當年救下小乖,還為小乖找了養父母又悉心照料小乖這麽些年,對他們的恩情,就算是把家裏名下的公司和財産都給謝聞臣,也還不了他對他們的恩情。
偏偏謝聞臣什麽都不缺,權、錢、社會地位應有盡有。
這讓他想拿出百分百誠意都無從下手。
宗禛讓他不要急于報恩,人總會有需要的時候。
宗溫華哪會知道,他謝二爺有什麽需要的,坐擁萬貫家財,應有盡有。
他們報恩和人家有沒有是兩碼事,所以才更愁。
宗溫華年輕的時候,便脫離了宗家,在國外自主創業,生意雖不在國內,跟國內企業有不少合作,不是沒聽過黎海謝家。
只是沒想過有一天會跟謝家有交集和緣分。
還是以這樣的方式。
*
鐘玥進了廚房,宗溫華脫了外套,解開襯衣袖口,緊跟鐘玥進廚房。
接下她手裏的菜,按了按她的手背,“你身體不好,別累着,在一旁幫我遞一遞廚具。”
鐘玥又從宗溫華手裏将菜拿過來,笑着說,“我沒事。今晚的晚飯我來做,我高興。”
宗溫華拗不過妻子,沒駁她的高興勁兒,嘆嘆氣,語氣寵溺,“跟我別扭這麽多年,終于肯跟我說這麽些話了。”
鐘玥沒接丈夫的話,這些年對他的怨顯然消了不少。
鐘玥廚藝當真不錯,即便多年沒下廚,生疏許多,幾道家常菜還是綽綽有餘。
她做得還是黎海菜的口味,看着視頻和宗溫華一起學的。
鐘玥給茉茉夾菜,“小乖,我跟你爸爸現學的黎海菜,你幫我們嘗嘗味道對不對。”
宗澈不甘落後:“小乖,這道菜是我炒的,你試試看。”
不會兒,茉茉的小碗堆成山丘。
茉茉低着頭看自己被各種菜堆起來的小碗,心裏頭酸酸的,謝聞臣也會這樣給她夾菜,不準她挑食,蔬菜和肉都要均衡着吃。茉茉是極其挑食的,謝聞臣是不會給她挑食的機會。偶爾也會有例外,那就是她耍賴,他沒辦法。
茉茉一小口一小口把碗裏的飯菜吃完,她做的飯菜和邱嬸做的口味不一樣,也很好吃。
三人看着茉茉不挑剔地把碗裏的飯菜都吃了,三人心裏都高興。
吃完晚飯,宗溫華和宗澈進廚房收拾。
鐘玥洗了水果,切成小塊小塊的,用水果叉戳一小塊遞到茉茉嘴邊。
茉茉不習慣不熟悉的人這樣靠近她,下意識側臉躲了下。
她之前只吃謝聞臣喂她的東西,其他人的東西她都不吃。
盡管茉茉在心裏有點相信他們是她的親人,還是陌生的。
想到謝聞臣。
茉茉小臉皺了皺,嘆嘆氣。
“小乖,不喜歡吃葡萄嗎?”鐘玥小心翼翼詢問。
茉茉搖頭,小聲說,“吃的。”然後低頭把叉子上的青葡萄含進嘴裏。
鐘玥看着茉茉把她叉子上的葡萄吃了,還和她說話。
從他們相遇到現在,這是茉茉跟她說的第二句話,哪怕兩句話都只有幾個字,對鐘玥來說勝過千言萬語。
茉茉的聲音和鐘玥記憶中一樣,軟軟糯糯的,嬌嫩嫩的,好聽極了。
那時,她連生兩個兒子,盼着肚子裏是個女兒。
老天眷顧,第三胎當真是一家人期盼依舊的寶貝女兒。
女兒出生後,一家人別提多高興。
宗澈每天抱着她睡覺,誰都不可以跟他搶。
不曾想後來會是這樣。
小乖怎麽來黎海又是怎麽被謝聞臣救下來的,黎海警察署有檔案。小乖是被人販子偷渡過來,輾轉好幾個國家來到黎海,她小小的一個,一路上不知經歷過多少恐怖事情。
導致她後面很多年不會講話,不敢面對外界。
一想到她看到的這些檔案,鐘玥淚水在眼底湧現,要是當初他們早早的能找到她,那一切都不會發生。鐘晴輕輕地抱住茉茉,壓抑哭聲,“寶貝,都是爸爸媽媽不好,這些年讓你受苦了。”
茉茉不覺得有多苦,有謝聞臣。
一直陪着她,給了她最好的一切。
時間不早,茉茉明天還有早課,他們不能久待。
鐘玥即便再不想離開,也要離開,她擦了擦眼淚,“寶貝,爸爸媽媽住在隔壁,有什麽事情都可以來找我們。”始終不舍地握住茉茉的手,“還有什麽想吃的,盡管跟媽媽講,媽媽的廚藝還算過關。黎海菜媽媽也能做幾樣。”不會的黎海菜,她都可以學,只要小乖喜歡,不管是什麽菜,她都可以學。
隔了好一會,鐘玥才試探地開口,“媽媽以後都來給你做飯好不好?”
茉茉看着眼眶通紅的鐘晴,嘴唇動了動,‘好’或‘不好’都在喉嚨卡着不知道怎麽回答她。
宗澈樂呵呵接話,“小乖,媽做的早餐可精致,可好吃。小乖,你一定要嘗嘗。媽,明天早上我跟小乖等你來做早餐。”
鐘玥輕輕一笑,溫溫柔柔的。
十幾年來,鐘玥最開心的時刻是宗澈說小乖找到了,看到小乖的DNA比對完全吻合那刻,鐘玥才覺得自己又活過來了。
尤其是今天。
她近距離來到小乖身邊,小乖還跟她說話。
“你不走?”鐘玥問宗澈。
“邱嬸回家了,我要在這裏陪小乖。”宗澈死皮賴臉的。
鐘玥有點羨慕家裏老二的性格。
宗溫華叮囑,“你陪着妹妹也好。別給你妹妹亂吃東西。”後面一句是警告,宗澈從小自己喜歡吃各種零食,還趁他們不注意各種投喂小乖。小乖又很聽話,宗澈喂什麽她就吃什麽,宗澈說什麽她聽什麽,那時候跟現在一樣一雙圓溜溜又亮晶晶的眼睛撲閃撲閃的。
鐘玥和宗溫華離開,宗澈跟在自己家沒區別,打開茉茉的電視,把游戲手柄拿了出來。
“小乖過來,二哥教你玩游戲。”
茉茉不理他。
宗澈起身攬茉茉過來,“來嘛,來嘛,我最近發現一款小游戲,可好玩。”
茉茉被宗澈按着肩膀坐在地毯上,還給了她游戲手柄。
茉茉看了那款游戲。
是她做的。
宗澈沾沾自喜,“小乖,謝二爺把你管那麽嚴,肯定不讓你玩游戲吧。二哥教你玩,二哥,是游戲高手,從無敗績。”
茉茉不語,搗鼓手柄幾下。
十幾分鐘一局的游戲,被她拿下幾分鐘就拿下,還不依靠隊友,
宗澈看着勝利兩字,丢了把柄,驚呼,“小乖,沒想到啊,你是個大神啊,這麽牛的?”從妹控秒變妹迷!
茉茉把游戲手柄丢給宗澈,起身,小臉嚴肅,道:“他才不是那樣的人。他是對我最好的人!不許你這樣說他!”
宗澈愣愣地看着茉茉。
他妹妹終于跟他說話了!
還是一口氣這麽多字!
宗澈激動不已,盡管是在為別人說話。
能說話就好!
宗澈哈哈笑,“小乖,再說一句,再說一句好不好。”罵他也好,只要是說話,他都開心。
當然不好。
不想跟他說話。
茉茉毫不留情進房間。在房間裏還能聽到宗澈在客廳裏誇張地笑聲。
他好吵。
茉茉看着純白的公主床,清澈的眼神透着淡淡憂郁,之前都是謝聞臣陪她睡的,雖說都是她耍賴得來的。
衣櫃裏還挂了幾件男款的淺色襯衣,是她給他買的,他還穿過。
他的生活用品也還在,他再也沒來過這裏。
今天她做的飯很好吃,肚子很飽,暖暖的。
只是很想謝聞臣。
謝聞臣似乎在退出她的生活,她能感受到。
茉茉拿出手機,盯着和謝聞臣同款的手機發呆。
想給他發消息,想說很想他。
可是,是他不要她的,他說得很清楚。
她給他發消息,只會讓他更煩。
好煩。
他說過,不會不要她的。
怎麽可以說話不算數。
茉茉煩悶地把手機丢在一邊,捂着被子睡覺,眼淚不自覺地往下掉。
*
接下來一段時間,鐘玥每天都來給她做飯。
邱嬸刻意請假回家,把時光留給茉茉和他們。
宗禛也來過兩次。
茉茉每天放學回家,進屋就能看到爸爸媽媽,還有一桌子好吃的。
茉茉對一家人有了很清楚印象,不再是模糊不清的概念,有了實體。
一段時間下來,茉茉心空蕩蕩的,好像得到了親人的愛護,又缺失了另一部分很重要的東西。
每時每刻她都在想謝聞臣。
邱嬸說,謝聞臣出差了,沒說回來的日子。
他是不是在故意躲她。
茉茉垂眸嘆氣。
*
茉茉再次和謝聞臣見面是在謝家老宅。
一個禮拜日,茉茉和宗家人一起拜訪謝家老夫人。
昨晚宗溫華和鐘玥征求了茉茉的意見。
宗溫華和鐘玥明白,不管是謝家、還是謝聞臣救茉茉還收養茉茉并不是為了讓什麽人感謝,或拿出什麽謝禮,他們該表示的謝意一點不能少,這是禮節,更是誠心。
來黎海這麽久,于情于理都該去謝家拜訪。
在去謝家的路上,鐘玥發現茉茉更沉默,狀态怏怏的,她溫聲問,“小乖,怎麽了,身體不舒服還是昨晚沒休息好?”
茉茉對鐘玥親近很多,她小聲問,“他會回來嗎?”不知道他出差回來沒有,她能不能見到他。
鐘玥拍了拍茉茉的手,笑道:“會。昨晚你爸爸和謝先生通了電話。謝先生出差回來了。”
出差回來了?
什麽時候回來的?
茉茉對謝聞臣最近的行程一無所知。
*
車駛入謝家的地盤,進入主樓,謝老夫人攜謝家老小在門口迎接。
宗溫華緊忙從車上下來,跟謝老夫人握手,“老夫人,還勞您親自出來接待,折煞我們了。”宗禛和宗澈緊跟其後,謝傾牧招待宗禛和宗澈,宗澈咋咋呼呼地性格随之收斂。
謝老夫人笑道,“宗董客氣了,您們是茉茉的親人,我們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反倒是我們禮數不周,早該邀請宗董和尊夫人來家裏做客。上回你們走得太匆忙了。”
茉茉依次喊人,聲音甜甜糯糯的。
夏家夫婦也在。
茉茉清澈的眼眸裏閃爍驚喜和愉悅,“爸爸媽媽,您們也來了!”沒人告訴她夏爸、夏媽也要來!茉茉說話的聲音裏透着一股子親切和嬌憨。
夏夫人摸了摸茉茉的頭,“茉茉。你這樣你自己的爸爸媽媽要吃醋的。”
鐘玥笑道,“哪能夠,你和夏董也是小乖的爸爸媽媽,小乖永遠都是您們的孩子。”鐘玥和宗溫華來黎海看過茉茉後,立刻拜訪謝聞臣和老夫人以及夏家夫婦,這次并不是第一次見面,大家沒那麽生疏。鐘玥為了更好了解茉茉在黎海這十幾年的生活,她私下去見過夏夫人兩次,每去一次都把自己哭得不成樣。
夏家夫婦笑了笑。
鐘玥挽着夏夫人唠嗑,鐘玥再三表示感謝。
夏夫人嘆嘆氣,“這都是二爺的功勞。我們慚愧,當初我懷孕後身體不适,沒能更好的照顧茉茉,多虧有二爺。”
鐘玥愧疚道:“您這樣說,我們更羞愧了。”二爺是他們的恩人,夏家夫婦亦是如此。
夏夫人笑道,“好了。我借謝老夫人一句話,我們都是一家人,不說這些。”
宗家到訪,又是茉茉真正的親人,謝老夫人自是高興。
自從謝小五執意要回隊部,謝老夫人一直在怄氣,謝家許久沒這麽熱鬧,張燈結彩的。
最開始老三說茉茉的親人,她還害怕是什麽不入流的騙子,那樣說什麽他們都不能讓茉茉跟他們走,萬一對茉茉不好可怎麽辦。
後來聽說是宗家,窈窈的外婆對宗家有所了解,宗家以前在四九城是個大家族,茉茉的爸爸年輕時期不知道是什麽原因脫離宗家,出國自立門戶,在國外發展極好。原本的宗家沒了茉茉的爸爸,一日不如一日沒落了,沒了什麽大名頭。
謝老夫人又聽了茉茉和親人們走失的整個來龍去脈,并非遺棄。
謝老夫人才把心放肚子裏。
茉茉慢悠悠地讓自己掉在隊伍後,一雙清澈明亮的眼眸四處探望,謝汀滢步子也慢了些,和茉茉齊平,小聲笑道,“小茉茉在找誰呢?”
“沒,沒找誰。”茉茉聲音很小,越說越沒底氣,還莫名心虛。
謝汀滢噗哧笑,“找你二叔呀?”
二叔——
這個稱呼讓茉茉精致的小臉頰泛熱,有點說不出的羞澀,她不久前還大言不慚地追求他。
雖然謝聞臣沒答應,以失敗告終,她吻了他。
再稱呼‘二叔’。
怎麽聽怎麽暧昧和羞愧。
謝汀滢又是輕輕一笑,貼在茉茉通紅的耳畔說,“我剛剛給二哥打過電話,二哥在回來的路上了。”
他回來了。
算下來他們快一個月沒見面了。
茉茉心怦怦跳動起來,有點小緊張。
謝汀滢笑着問,“小茉茉,和親人相聚是不是很開心呀。”
一行人說說笑笑進屋,茉茉坐在鐘玥身邊,鐘玥的手不離茉茉的手,如珍如寶地牽着她。
約莫半個小時,汽車引擎響起。
茉茉聽力最好,對謝聞臣的汽車聲很熟悉。
她眸光微微顫動,一絲欣喜劃過,立馬起身,噠噠噠地跑出去,小身影都透着開心。
鐘玥不明白茉茉什麽情況,欲要起身。
老夫人笑道,“宗太太不擔心,多半是她二叔回來了。”謝家人早習慣茉茉這樣的舉動,茉茉對謝聞臣黏得很,在謝家老宅,一向是謝聞臣在哪裏她在哪裏。
鐘玥這才明白茉茉是出去接謝聞臣,放下心來。
和茉茉近一個月的相處,鐘玥能感受到茉茉很黏謝聞臣,茉茉跟他們交流不多,和邱嬸交談比較多。
鐘玥在邱嬸那邊了解許多關于茉茉的生活習慣和飲食習慣還有睡眠習慣,聽得出來茉茉很黏謝聞臣。
謝聞臣這些年很寵茉茉,把最好的一切都給了茉茉,還治好茉茉輕微的自閉。
這樣的恩情,她跟華哥都很愁,不知道該用什麽來還,才能夠表示他們的謝意。
茉茉在門口停了下來,她輕輕喘着氣息,悄咪咪地躲在門口的白玉柱子後面。
看着謝聞臣從車內下來,是她熟悉的搭配,深黑襯衣搭配深灰西褲,外套剪裁合體的黑色風衣,一絲不茍。
他在聽電話,一只手舉着手機講電話,另一只手插進褲兜,身型高大英挺,每一處都深深吸引她。
好久沒見他了,很想他。
只想到謝聞臣不要她了。
茉茉的鼻子酸酸的,像有無數把齒輪鋸子在她心口上拉扯,疼得呼吸不過來。
謝聞臣朝主樓大門走來,深幽的視線在大門口其中一根白玉柱子上頓了頓。
笑。
還會親自出來接她,他還以為小姑娘還生着悶氣,壓根不想搭理他。
謝聞臣三言兩語挂斷電話,收起手機。
在柱子前稍稍彎身,笑道,“躲什麽躲?裙擺露了一截出來,都不知道藏好。”
被發現的茉茉快速拉了拉裙擺,藏起來,謝聞臣笑這種‘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動作。
稍稍一會兒,茉茉慢慢悠悠地從白玉柱子後出來,哼哼兩聲,看謝聞臣的眼神裏吐露着思念和委屈,“你不想見我,只能躲起來,不想礙你的眼。”分明做好不理他的決心,還是不停想他。
謝聞臣淡笑,“分明是你不想理我了。”
她那是氣話,他才是最狠心的,這麽久一次都不聯系她。
謝聞臣下颌微揚,端詳着氣鼓鼓的小姑娘一會兒,笑,“胖了不少啊。偷吃了小蛋糕吧?”
才沒有,她沒吃!
茉茉憤憤地瞪謝聞臣一眼。
她哪胖了,她有上秤的。并沒有!
茉茉一雙小手背在身後,跺跺腳,小嘴扁扁的,小臉鼓得像小河豚。
在謝聞臣面前茉茉傲嬌的小脾氣一串一串的,一點不收斂的那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