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番外

第058章 番外

番外·最後一場雪

她在成為摩羅夫人之前, 是一只無人問津的小蝴蝶,懵懂地在山間游蕩。

直到那個少年将她撿回了家。

那是一個奇特的三層樓小房子,隐在鬧市中, 屋子裏堆滿了各種匪夷所思的機巧之物。

她以為少年是個魔法師, 但漸漸地她發現,他只是一個普通的人類。

一個有着極高煉金術資質的人類。

少年教她人類社會的生存法則, 告訴她如何隐藏在人群中不會引人注意。

她學得認真, 并越來越像一個人類。

有一天少年說,你該離開了。

臨別前,少年送了她一個預言:

她将生于愛,也将死于愛。

“你會愛上一個人類, ”少年說,“這份愛本身并無特別,但它會給你帶來全新且特別的體驗。你可以拒絕, 但如果你選擇接受, 那麽就意味着你放棄了永生。”

她不明白這是什麽意思。

少年笑了笑:“如果你想知道答案, 那麽你可以去到一座叫多倫的城市。在那裏,你會找到你要的答案。”

多倫?她暗暗記住了這個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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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又說:“如果有一天你去了多倫, 請幫我辦一件事吧。”

“好的, 您請吩咐。”

她原以為很快就會找到那個答案, 但沒想到一等就是漫長的幾個世紀。漫長到這個世界幾度更疊、魔法元素興盛又衰微, 漫長到她曾與少年一起居住過的房子化為齑粉, 而當年的人類少年早已歸于塵土。

在漫長的歲月中, 她成為了摩羅夫人。

聲名、金錢、權勢、愛情, 她都品嘗過, 但并沒有留下什麽深刻的痕跡。

這樣的人生于她而言,實在有些無趣。

直到有一天, 她的身體裏多了一個生命。

她驚訝地感受着這個生命,就像發現了一塊新大陸。

于是她迫切地将這個消息告訴了裘德。

裘德曾是黑蝶一族的執掌者,後被族群驅逐,誤打誤撞來到了她身邊。

他們相互陪伴着走過了許多時光。他們是彼此最信任的人,是這個世界上最親密的朋友。

她可以沒有情人,但不能沒有裘德。

裘德聞言,當即色變:“你必須殺死它,否則它會殺死你。”

蝶之一族的詛咒她是知道的,這個孩子會拼命地吸走她的養分,它的出生便意味着她的衰亡。那一刻她隐約意識到,多年前的那個預言已經開始轉動齒輪。

“我會的。”她這樣對裘德說,“但我想再和它相處一段時間。”

裘德從來不忤逆她的意思,但這一次是例外:“如果你做不到,我會親自殺死它。”

她覺得裘德小題大做,但萬萬沒想到的是,幾個月後她根本狠不下心來。

那個生命給她帶來了意想不到的驚喜,她開始期待這個小東西的每一次律動,滿心歡喜地感受着它全心全意的依賴。

為了不讓裘德傷害這個小生命,她連夜出逃。

當裘德滿世界找她時,她正坐在壁爐前,和肚子裏的孩子說着悄悄話。

她聽說裘德勃然大怒,甚至造訪了那位他萬分鄙夷的馮特大公。

她輕輕地笑了。

她有些慶幸這是她獨自孕育的孩子,不必有蝶族的雄性伴侶為此喪命。

然而她又不受控制地遺憾,如果她和裘德都只是普通人類該多好,那麽這會是另一個故事。

在蝶族,不僅産子是詛咒,連愛情也是。

裘德還是找到了她。

彼時她快要臨盆,祈求地看着他:“幫幫我,幫我生下這個孩子。”她沒有吞噬任何一個蝶族雄性,僅靠自己的力量強撐着孕育了這個孩子,而此刻她已到了極限。她害怕如果她死在生産的過程中,那麽這個孩子該怎麽辦。

她知道裘德不會拒絕自己。

在裘德的幫助下,她順利地生下了孩子。

令她欣慰的是,這個孩子是個人類,不必背負蝶族的詛咒。

她的孩子應該比她幸福。

裘德提議,将這個人類孩子送到馮特大公宅邸。她知道以自己現在的身體狀況,沒有辦法照顧好孩子,但她還是找了諸般借口,拖延了一年才将孩子交給馮特大公。

送走孩子的那天,她崩潰大哭。

裘德笨拙地安慰她。

馮特大公沒有限制她探望孩子的次數,他甚至期待她常來,這樣他們就能時常見面。但大公夫人顯然不這樣想,那個女人厭惡她的到來,總擔心她要勾走馮特大公的魂。

裘德不滿大公夫人跋扈的嘴臉,一度想擰下那女人的腦袋。

然而她并沒有将大公夫人放在眼裏,這個可憐的女人也只有用這樣低劣的手段來博取丈夫的注意。

此後,她一年來探望孩子一次。

每次探望皆避開馮特大公,她沒有興趣與這位昔日情人虛與委蛇。剩下的時間裏,她在尋找延長生命的方法。她想,至少她要陪伴孩子長大成人。

那個冬天,她本要接走孩子,可是她被一個莫名其妙的組織絆住了。為首的自稱守鐘人,畫着花裏胡哨的小醜妝,指責她延續生命的行為破壞了魔法的平衡。

“夫人,您不能延續生命。”小醜說,“如今魔法凋零,要想維持平衡必須做出一些犧牲。”

“這跟我有什麽關系?”她冷冷地說。

小醜聳了聳肩:“夫人,您本在我們的狙殺名單上。但慶幸的是,您自己放棄了永生。”

她皺眉:“你們在追殺永生者?”

“永生者占用了太多魔法元素,只有将他們身體裏的能量反哺,其他更多的生物才能存活。你們已經活了這麽長的歲月,是時候該離開了。”

她冷笑,簡直荒謬。

她從小醜手中逃脫,受了一些傷。黑魔法師制造的傷口有些麻煩,但是她沒有時間了,她得趕去莊園接她的孩子。

可是當她趕到莊園,她沒能見到她的孩子。

“我的孩子呢?”她問大公夫人。

大公夫人答:“你問我,我又問誰去?”

“大公在哪裏?”她沒了耐心。

女人破天荒地沒有隐瞞丈夫的去向:“他在去往多倫城的路上,你可以去那裏找他。你的孩子應該也在那裏。”

養尊處優的貴族女人笑盈盈地看着她,眼裏帶着怨毒的快慰。

多倫?她一愣。塵封在記憶中的那個預言再一次冒了出來。

她沒有多想,當即啓程趕往多倫城。

然而當她抵達了多倫,馮特大公卻遲遲未至。

她一邊焦躁地等待着,一邊出門尋找孩子的下落。

某一個飄雪的夜晚,她獨自走在松胡廣場,突然有人扯住了她的裙子。

她低頭一看,便見一個八九歲的孩子淚眼汪汪地望着她。

那個孩子有着湛藍的眼睛。

她一時恍惚,她的孩子現在在哪裏,會不會也像這個孩子一樣被丢棄在了冰冷的廣場上?

“你要跟我回家嗎?”她問。

孩子用力地點了點頭。

于是她伸出手,牽住了這個孩子。

那個時候她并不知道,她的孩子已經在松胡廣場的某個角落裏咽了氣。

而她還在等着馮特大公親口告訴她孩子的下落。

在等待的過程中,她還要辦一件事。

她按着當年少年的囑托找到了那個黑眼黑發的女孩。見到女孩的剎那,她一時有些驚異,她沒有想到會在許多年後再次看到這樣一張面孔。

當她見到那位千面大人時,終于知道為什麽少年要他們重逢了。

她笑着留下了《蝴蝶夫人》的門票。

少年說過的話,全部應驗了。

他說,多倫城會給她答案,那麽她要的答案一定就在這裏了。

她已隐隐預見到了結局——她的結局大約充滿了遺憾。

所以當她在演出廳的門口看到她的孩子時,她竟不覺得意外。

她的寶貝,變成了雪孩子。

她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可是為什麽心髒還是這麽疼?

裘德在她發狂的瞬間用容器吸走了所有的光。他總是最了解她的,知道她不願将自己這副模樣暴露在燈光下,尤其是在她的孩子面前。

“我要殺了他們。”她說。

裘德說:“好。”

馮特大公是個什麽東西,她連他的樣子都記不清了,可他膽敢讓她的孩子受到這樣的傷害。那個龜縮在莊園中顧影自憐的女人必須為此付出代價,還有那些蛛巷裏的渣滓,統統給她的孩子陪葬。

複仇的過程很順利,蝼蟻一樣的人類根本沒有能力反抗。

她不覺得解氣,只無限地後悔,她本不該仁慈。

可是時間無法倒流。

她擦幹眼淚,去往了黃金谷馬戲團。

就算她的寶貝變成了雪孩子,他也在等她接他回家。

她頭一次深恨,為什麽冬天這樣短。

最後一場雪落盡的時候,房間裏沒了雪孩子的笑聲。

再沒有人會撲進她懷裏,撒嬌着喊她,媽媽。

她覺得生命一瞬間被抽幹。

裘德一直陪伴在她身邊。

在某個寧靜的清晨,她一睜眼便看見了床邊的裘德。

他仿佛有了預感,這幾日寸步不離地守着她。

她看着他,終于問出了藏在心底很多年的那個問題。

“裘德,你是不是喜歡過我。”

男人握着她的手,說:“是。”

空氣靜了一瞬。

“那麽現在呢?”

“從未改變。”

她湊過去,輕輕地吻了吻他的臉頰。

一如這麽多年,他們理智而克制的相處。

“如果……”她嘆了一口氣。

裘德沒有等來她的後半句話。他的手心空了,床上的女人化作了藍色的光點,消散開來,再也找不到痕跡。

仿佛她從未存在過。

男人沉默地垂下頭,捂住了臉。

——卷二·《蝴蝶夫人》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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