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章

第 61 章

鐘離景安站在無邊無際的黃沙上,眼中盡是蒼涼,許久才看回竹月冷笑一聲:“籬兒,你知道那些想要殺我,又或是不聽我話的人,他們都有什麽下場嗎?他們有的會被我養的蠱吃掉,有的會變成任我驅使的蠱人。”

聽到男人語帶威脅,竹月眼中湧動的鋒芒卻絲毫不減,他擡頭與他四目相對,一些往事逐漸刺穿他的回憶:“那日我從夢中醒來,十七帶我和阿意去了琪王府,當我看到整個府裏的人全都像一具具冰冷的屍體站在四處時,我才知道為何你的車夫阿志會變得與過去不同,原來他早已被你做成了沒有靈魂的蠱人……而陳翌……”

在提到這個名字時,他的聲音猛然沉了下去,強烈壓抑在喉間的怒恨令他聲音顫抖起來,他嘶聲問道:“你為何殺了他?為何要把他的血肉丢給那些蠱人啃噬……”

“那小子……”鐘離景安垂眸,不知想起了什麽,冷冷一笑,淡漠道,“我一直以來都覺得他很像從前的你,所以我挺喜歡他的,可他竟然發覺我并不是真正的鐘離景安,我其實并不想殺他,只想把他變成聽話的蠱人,誰讓他偏偏不受蠱蟲控制,我只能殺了他。”

聽到這些話,竹月血紅的眼中鋒芒更甚,他緊緊攥着雙手,手上青筋暴起的剎那,指甲已深深嵌進他的掌心,留下滿手血紅。

鐘離景安看着他的那雙眼睛,突然感到一陣心悸。

竹月面色蒼白,心口疼的厲害。他強行忍受着,可越是這樣,那種疼痛感便越會迅速席卷全身,他情不自禁地就會發出一聲痛苦的嗚咽。

他閉上眼睛拼命讓自己恢複一絲平靜,再睜開時雙眸紅得又沁出血來,可那血淚中卻不僅僅只有燃燒的仇恨,還有無盡的絕望和痛苦。

過了許久,他蒼白的唇才艱難地張開,那聲音低沉幹澀,凄厲的仿佛來自地獄:“你殺了陳翌,你可知阿意為了救他,剜下了自己的眼睛。”

竹月話音未落,鐘離景安的臉上立時閃過一道驚詫:“紫瞳靈貓沒了眼睛便如同凡人失了心髒,真沒想到他一個吃人心的妖,有朝一日竟會舍命去救一個人。”

是啊,他一個吃人心的妖,竟會舍命去救一個人。

竹月還記得那夜,他淚流了滿面,看着阿意眼中淌出鮮紅的血水,漸漸哭出聲來。

阿意撫上他的臉,濡濕手心的淚那樣冷,他心中顫抖着,卻用極輕快的語氣說道:“你別哭了,你難道不知道你長得醜,哭起來更醜嗎?”說着,他的唇邊又與平常一樣,揚起一抹輕佻的笑來。可笑着笑着,眼中的血水卻流的更多了。

竹月緊緊抓着他的雙臂,仿佛稍一松手,眼前的人就要離他而去。

“木籬,”阿意低聲喚他,笑得那樣溫柔,“你知道當我在夢裏沒能抱到你時,我有多遺憾嗎?趁着明澈不在,我終于可以無所顧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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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張開雙臂,輕輕将竹月攬進懷裏。

“我這一生,最想做的事就是可以這樣抱着你,現在,我沒有遺憾了……”

聲音漸漸遠去,竹月靠在那個懷抱裏,以為只要自己抱緊一些,阿意就永遠不會離開,可最終他只能眼睜睜看着阿意的身體化成一粒粒塵沙,慢慢消散在了風裏……

鮮紅的血淚一滴滴落在地上,染紅了腳下的黃土。鐘離景安眼神幽冷地看着竹月,眉心微微皺起。

“怪不得我派出殺他的人始終尋不到他的蹤跡,原來他早就死了,只可惜我沒能得到他那雙眼睛。”

他沉默片刻,突然間目光一沉,伸手一把攥住竹月的手腕,将他扯到近前,聲音冰冷道:“陳翌既然沒死,那他現在在哪?”

竹月的神色已經平靜下來,只一雙漆黑的眼睛裏始終帶着鮮明的恨意,他微仰着頭看着面前的男人,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他就在昭寧的皇宮裏,幫我一起為陛下釀制芙蕖醉。”

此話一出,鐘離景安心中一怔,突然意識到了什麽:“他的血……”

可不過轉眼間他就毫不在意的微微一笑,雙手沿着竹月的手腕撫上他的肩膀,帶着兇狠的力氣緊緊扣住後,他俯身湊近那張清俊的面容,低頭吻了一下,看着竹月眼中隐隐生出的那絲厭惡,他卻反而不再惱怒,只是輕聲笑道:“你想用他的血封住我體內的蠱王之力,然後殺了我?籬兒,你太小看我了,我哪怕把他的血飲盡了,也僅僅只是削弱這股力量而已。”

說完,他運勁調動體內氣息,卻忽覺一陣撕心裂肺的疼痛灌滿整個心脈。

“怎麽回事?”他瞬間變了臉色,沉冷的目光狠狠盯住竹月,後者平靜的面容卻莫名讓他感到從未有過的驚慌。

竹月見他周身煞氣漸漸散去,站在那裏靜默着打量他。無法抑制的痛苦在男人身上蔓延,他渾身止不住地顫抖着,額頭上有冷汗滲出,緊蹙的眉心間似是裂開了一道深痕。

過了許久,竹月才淡淡說道:“僅憑陳翌的血确實封不住這股力量,但十七曾告訴我,那個蠱疆國皇子種在齊國東宮的那棵海棠樹令所有蠱蟲都不敢靠近,所以我就在寒冰絲上浸了一些海棠花汁。”

他話音剛落,鐘離景安愣怔地看他一眼,手指猛地僵了僵,下意識松開了他的肩膀,他強忍下痛苦,眼裏重新燃起怒火來,搖了搖頭,難以置信地問道:“整個黎安殿的宮人護衛全是我養的蠱人,你是如何避開他們的監視做了這麽多?”

竹月冷漠地看着他,并不言語。

鐘離景安垂眸一想,突然想起一個人來。

“星澤……沒想到即使我剜掉他的心,他依然會背叛我,早知如此,我就該殺了他。”

“你将他當作一具傀儡,傷害他利用他,對他從未有過真心,又豈能說他背叛你。”

“真心?”鐘離景安聽到這兩字,忍不住揚起嘴角笑了笑,那笑容不帶一絲感情,冷若寒冰,正如他已經冷卻的心,他想起過去的一些事,神色有片刻的恍惚,眼中隐忍的痛苦瞬間化作一層水霧,嘴邊的笑也開始隐隐顫抖起來。他看着竹月,聲音被他壓得低沉冷寂,“明澈讓我來到這個世間的時候,就不曾給過我這種東西。這世上的任何一個人對我來說皆如草芥,皆如傀儡,唯獨除了你,而現在,你卻要與我同歸于盡。可是籬兒,我死後妖蠱之王的魂靈就再無束縛,到時人間血流成河,你我都将是罪人。”

聽到最後一句話,竹月眉目沉下幾分,但神色間卻多了一份堅定和釋然,他轉眸環視四周,然後重新看回他,語氣平靜道:“你知道我為何要把你帶進往生燈嗎?”

鐘離景安在他的詢問下疑惑一瞬。

“因為這裏的魂靈若沒有鬼尊長河點頭,誰都出不去,鬼尊已答應我,等你我死後,他便會将妖蠱之王的魂靈永遠困在這裏。”

聽到這些話,鐘離景安僵了一下。他怔怔地看着竹月,下意識往後退開半步。

竹月目光一凜,額頭上突然顯現出一抹淡藍色的雲海紋,他輕念咒語,一道青白法陣立時從上空天羅地網般罩了下來,頃刻間就将他和鐘離景安困在了裏面。

緊接着,一陣陣兇狠尖銳的叫聲突然在耳邊響起,鐘離景安還未反應過來,那些從四周俯沖上來的惡靈便猙獰地撕扯起他的身軀和魂靈。他痛苦不堪,嘶聲吐出一聲低吟。

知道反擊無望,他索性不再掙紮,任由那些惡靈吞噬着他。

面前的男子明明和他同樣痛苦,可卻始終面容堅韌,身姿挺拔地靜靜站在那裏。一身白衣被鮮血浸透,像是染上了大片盛開的海棠花。

鐘離景安深深凝望着他,只覺他此刻眉目平和清淡,眼中的仇恨和傷痛皆已散去,明亮的光芒在他的瞳仁裏再次閃現,仿若仍是多年前那個意氣風發、不谙世事的少年。他看得一笑,緩緩伸手扯下臉上的人皮,露出那張與明澈一模一樣的面容。

他想起那年春光明媚之時,木籬獨自坐在海棠樹上,他裝作明澈小心翼翼地走了過去。

燦若雲霞的海棠花間,木籬朗聲背着兩句詩:“風霜時動竹,山月皎如燭。”

他仰頭望着他,只覺一身白衣的少年俊美得如同畫中人。他看他許久,突然笑了笑,糾正道:“錯了。”

木籬明亮的目光輕輕垂落下來,看着他問:“錯了嗎?”

“嗯。”

“可我剛用這兩句詩為我将來開設的書齋起好名字。”

“什麽?”

“竹月——你喜歡嗎?”

“喜歡。”

他從不懂人間情愛,可在說出那兩個字時,那顆被他深埋黑暗中的心卻感受到了從未有過的跳動。從他遇見他的那天開始,他的世界便只有他了。而在他妄想擁有他的那一刻起,他的心裏就已經生了魔障,這輩子注定不死不休。

想到這裏,他突然大聲笑了起來,那凄涼而又殘忍的笑聲似是将周遭狠絕的嘶吼聲全部淹沒。他閉了一下眼睛,再睜開時一顆冰冷的淚珠從他的眼角滑落。

他伸出手攬住竹月的腰,将他用力拉進懷裏,像是用盡了全部力氣把他抱緊,他笑着,在他的耳邊輕聲說道:“我原想讓明澈嘗一嘗無人所愛的滋味,可到頭來,無人所愛的那一個竟一直都是我自己……不過即使你不愛我,可死前有你陪着我,我仍覺得歡喜……”

過去的一幕幕在兩人心頭閃過,竹月的容顏終于恢複了之前的樣子。

他是雲海國的皇子,是雲中的月,也是海中的月。

魂魄即将消散的時候,他仿佛再次墜入那片深海中。這一刻,海水已不再冰冷,反而像一雙溫暖有力的雙臂緊緊抱住了他。

他一點一點慢慢往下沉去,耳邊逐漸響起他們雲海族人的歡聲笑語,眼前有一大片海棠花林,還有曾經喜樂順遂的時光。

他愛的人,愛他的人,此時全都在他身邊。

他微微揚起嘴角笑了起來,抱緊他的那雙手臂也越來越溫暖。

他不禁擡起手擁抱住面前的人。他記得這人叫明朗,他有一雙深情的眼眸,笑起來溫柔燦爛,好看得就像盛開的海棠花。

曾經的他怎麽都想不明白,為什麽有時候僅僅一眼就可以那麽喜歡一個人。現在,他好像明白了。

“因為初見你的那一刻,我的眼裏就只有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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