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章

第 14 章

他這一吼,直接給這幾個與本案有重大關聯的老大爺吼沒聲了,老大爺們面面相觑,最終嘴裏嘀嘀咕咕地坐下來,不斷呼氣,狠狠瞪着許願。

“隊長你也少說兩句!”記錄員關了錄像,上前拉着許願後退幾步,低聲耳語道,“我說您這嘴怎麽越來越欠了,這屋的攝像頭直連紀檢監察,那幾個人一看都不是什麽省油的,你跟他們理論,何必呢,到時候人家倚老賣老反咬一口,這不是白費力氣麽。”

許願沒再繼續說話,視線在隔離室內繞了幾圈,最終在某處角落定住。

窗邊的角落裏龜縮着一個老頭,那老頭衣着單薄,初冬時節正值降溫,卻只穿着秋季工裝外套,背對着大家。那老頭從始至終沒有說過一句話,只是瑟縮在角落裏,微微駝背,瘦骨嶙峋,肩胛骨将工裝外套頂出一個弧度來。

對比其他幾人的蠻不講理,角落裏佝偻着的老人倒顯得過于安分守己。

太沉默了有時候不是件好事。

“老人家,穿這麽點兒?不冷嗎。”許願走上前,笑笑。

老人擡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而後渾濁的眸子眨了眨,裝聾作啞地低着頭躲開了許願的視線。

許願抿了抿唇。

他進門就留意到了,這麽大個隔離室,這老頭非要蜷在角落,衣裳又薄,從頭到尾就沒有說過一句話,背對着所有人,神情緊張,生怕自己被警察注意到似的,巴不得所有的事兒都跟自己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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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幾位大爺終于肯安分下來,許願才正式引入主題:“你們幾位現在待着的這個地方,名字叫訊問室,也叫隔離室,全稱禁毒支隊隔離訊問室。”

他有意頓了頓,又道:“要是覺得在這兒坐着喝茶不滿意,也可以移步對面審訊室,我随時歡迎。”

“警官,俺們到底犯了啥事兒,剛剛是俺們不好,”大爺見他不好惹,只好收了脾氣,“好歹知會咱一聲吧,稀裏糊塗就被拉進來了,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出去。俺這個賣點烤羊肉串的小本生意,也不犯法吧。”

“有人舉報你們涉嫌參與一樁毒品違法交易,很有可能跟我們正在調查的案件有直接關系,”許願淡然道,“本來這事還沒确定下來,但轄區內的監控探頭拍到了你們,一會兒訊問員來給你們做筆錄,做完就放你們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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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很快就能回家,幾位大爺的眼前忽然一亮。

領頭的大爺有些詫異:“就沒了?”

“沒了,”許願說,“怎麽,您老人家兢兢業業,還想留下來陪民警加班?”

“不不不,不了,”大爺讨好般地笑笑,“那個,警官,一看你就是個講理的領導,那俺幾個都是清白的,小本生意,絕對不可能去碰什麽毒品,那玩意兒誰敢沾啊是不是。肯定是舉報的那個人他搞錯了。要不,您給通融通融,讓俺們先回去?”

許願颔首:“搞沒搞錯,訊問人員會根據線索進行調查,還有事兒嗎。”

“有有有,”大爺嘿嘿笑着,伸手就要跟許願握手,“就那什麽,俺用來擺攤的那三輪車......能還給我不?我一聽就知道您說話有分量,您開開口,讓我把車提回去呗?”

“這事不歸我管,你要拿回三輪車,得上治安隊,我就是個小民警,沒權利管你這個事,”許願把手抽回去,一雙劍眉被窗外照進來的陽光襯得愈發□□,“對了大爺,您以後要是賣東西的時候發現身邊有什麽可疑人員,歡迎随時跟我們溝通。”

“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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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人都笑眯眯的,不鬧了,生怕進拘留所,也生怕警察把他們的攤子扣了就不還了,而角落裏瑟縮着的老人卻背對着所有人,肩胛骨高高聳起,仿佛這間隔離室裏發生的一切都與他無關。

他穿着單薄的衣服,又始終不開口說話,埋着頭坐在那兒。

正是這獨一份的格格不入,讓許願的目光時不時往老人那兒掃去。

許願餘光輕輕瞟了眼角落裏瑟縮着的老人,心裏默默盤算一番,臨走前又沖幾位大爺說道:“對了,你們弄壞了茶幾和椅子,麻煩賠償一下支隊的桌椅維修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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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馳不知道從哪兒聽說許隊在三樓隔離室,整理完案情材料之後便很讨巧地在隔離室門口等着。

“隊長,我下去開車,”江馳說,“能借您的車鑰匙用用嗎。”

“拿去吧。”許願愣了一下,倒也沒有多想,從褲袋裏摸出鑰匙遞了出去。

平時江馳總是唯唯諾諾的,除非許願親自帶着他辦案,否則他壓根就不想同許願有什麽大的交集,典型的能避開就避開。

許願想,今天太陽從西邊兒出來,江馳居然主動上來找隊長了。

江馳剛要下樓,許願沉靜的眸子眨了一下,忽然伸手扣住人肩膀,又把人拽了回來:“等等。”

江馳有些不解地看着隊長。

“裏面那個人,”許願往隔離室內使了個眼神,“看到了嗎,角落裏蜷着的那個。我覺得有點可疑,有時間的話,你回頭幫我查查。”

江馳點着頭應了:“我知道了,隊長。”

“謝了。”許願微微一笑。

過了半晌,江馳還站在原地沒動,手裏的車鑰匙被攥在手心,擡起眼偷偷看隊長一眼,而後又有些心虛地将目光耷拉下去,盯着地面,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許願覺得不太對勁,道:“想說什麽趕緊說,你剛進支隊不久,平時不常同我打交道,見着我也總是下意識繞路走,生怕隊長把你吃了似的。今天怎麽主動來這兒蹲我了?”

“隊長,我......”江馳醞釀一陣,低聲道,“我這個月的外勤補貼......”

許願垂眸看着江馳。

他倒是沒想到江馳特意上來找自己居然是為着這個。

“你消息倒是靈通,馮局前腳才說從這季度開始給禁毒支隊每個人漲二百三十塊的津貼......”許願看着江馳略微局促的神色,話音一頓,溫聲道,“江馳,你最近缺錢?”

江馳咬着犬齒不說話。

“不缺錢。”過了幾秒,江馳像躲瘟神似地腳底一抹油,往樓下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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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送着江馳離去的背影,許願輕輕笑了笑。

關于江馳為什麽自個兒跑上來找他,許願倒也不奇怪了,也許江馳是想從自己這撈點兒好處,免得吃癟。因為江馳是新人,又是馮局特意打過招呼要好好照顧的,實在是太引人注目了,換作其他走後門的人估計要嘚瑟一陣子,但江馳為人處世的孤僻和局促仿佛與身邊的一切都格格不入,好像這個走後門空降支隊的人不是他一樣。

換句話說,江馳壓根不在意自己是否走後門的這件事,不管局裏的人怎麽評價他,他一直都把自己當成空氣。

可即便這樣,他在處理案件時的那份細心與冷靜卻是連許願這個隊長看了也要在心裏默默記上一筆的。

從某種角度而言,江馳确實挺優秀,不争功不搶功,對待案件極度認真。許願想——到底是什麽樣的一個人,或者說這個人到底有着什麽樣的背景,才能叫一向鐵面無私的馮局親自給他開後門,将這樣一個曾經默默無聞的分局跑腿小碎催安排進市局禁毒支隊,并對許願千叮咛萬囑咐,千萬要善待江馳。

看着江馳拿着車鑰匙下樓的背影,許願不自覺想起幾周前自己被叫去馮局家中做客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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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周前,滇城花園小區502號。

這是一處老式小區,小區內最高的樓不超過八層,各項基礎設施還算齊全,總之很适合養老。

馮局将許願安排在木制沙發上坐着,老式小區沒有安裝空調的條件,兩個人只能圍着火爐磕着瓜子兒說說話。

馮局順手将一張打印好的三寸照片連同基礎個人信息一道兒擺在桌上,示意許願道:“你看看,覺得這個人怎麽樣。”

“江馳,男,二十五歲......2007年畢業于公安大學,”許願拿過資料端詳一會兒,“給我看做什麽?”

“這個人過兩周要調進你隊裏,”馮忠實摘下老花眼鏡擦拭一番,道,“他對我們來說很重要,屆時你務必親自盯好他,必要的時候,對他好一些,沒有壞處的。”

許願木着臉,沉默片刻。

“為什麽要我親自盯着?”

“只有你才有能力把他盯緊,”馮忠實低聲說,“這是條很重要的線索,交給別人,我不放心。”

許願權衡一陣,答應下來:“我要怎麽做才算‘盯緊’?”

“不用太刻意,”馮忠實指了指桌邊的一袋糖,道,“聽人說這年輕人愛吃糖,不吃辣,你多關心關心就好。”

許願剛想反駁一句。

馮忠實卻接着說:“以後要是出任務遇到什麽危險,無論如何你都要讓江馳活着,即便是你死了,也要保證他活着......只要他活着,老一輩人的努力就沒有白費,明白了嗎。”

許願并不解何為“老一輩人的努力”,也不知道為什麽馮局拼了命的要把人往自己隊裏塞。

他很讨厭走後門的空降兵,并理所當然地覺得這種人不是來刷資歷的就是來賺錢的,沒什麽真本事,只會走關系。原本他是想一口回絕的,但馮忠實那日對他交代的話十分籠統,他無法捕捉到什麽有用的關鍵信息,又礙于馮忠實的面子,只好應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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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願暗自握了握拳頭,轉身下了樓。

這次同江馳出去,用的是許願的那輛大衆,由于辦案經常要使用車輛,有時候會遇到難纏的犯罪分子,故而為了更好地完成任務,隊裏的人總會把自己的私人愛車貢獻出來當作公務車,久而久之幹脆把車停在了隊裏的停車場,方便随時取用。

破大衆之所以“破”,是因為它已經許久未曾保養過了,車輪上的泥還未洗淨,窗戶裂了幾塊還沒來得及換上新的。

但是性能卻是一等一的好。

江馳不等許願示意便坐進了駕駛座,許願看了他一眼,于是從容地打開副駕的門。

從市中心主幹道沿着道路往上進入二盤大橋,儀表盤上的指針小幅度地來回擺動,車載記錄儀發出有規律的“滴滴”聲。車內的簡易煙灰缸似乎很久未清理,沉積的煙灰鋪了厚厚的一層,因而車內總飄着若有若無的煙草氣息。

江馳雙手握着方向盤,每隔一段時間便看一眼後視鏡,神情認真地就像駕考上路似的。

總之,動作很标準,他當年的駕校教練一定很欣慰。

殊不知,這是因為許願這個隊長在旁邊若有若無地看着,他才會稍顯局促。

終于等來一個紅燈,破大衆緩緩停下,江馳往許願那邊看去,才驚覺許願竟不知什麽時候閉上眼睛小憩起來。

他眼下的烏青還未散去,閉着眼睛似乎完全卸下了防備,放松的眼皮尾端露出些許本不應該出現的褶皺。

江馳眼神好,很快便瞥見隊長鬓角生出的一根銀灰相間的發絲,有着即将變白的趨勢。

江馳抿了抿唇,心下覺得自己好像也不是那麽抗拒同隊長接觸了。

這是第幾次被隊長帶着出去辦案了?第二次,還是第三次?

他覺得許願跟自己見過的其他任何一個上級都不一樣,許願長了一副兇相,本身很有威懾力,但從來沒有刻意擺過領導架子;雖然看起來對人漠不關心,實則卻是個喜歡暗地裏做好事的活雷鋒,或者說觀察力特別強,不然也不會那麽輕易看出自己身上的傷。

江馳說不清自己對許願是什麽感覺,他不喜歡這個有些令人捉摸不透的精英幹部,但卻會被許願的能力折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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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輛啓動,引擎的驅動使得車身輕微一震。

許願皺了皺眉,很快睜開眼睛。

江馳很認真地握着方向盤,利落地換檔,左轉。

車技不錯,看來當年駕考學的是手動檔,許願想。

“對了,隊長,”江馳開口道,“一會兒咱們去醫院找餘芳,有時間的話,順便讓醫生幫您看一下吧。”

“看什麽?”

“您的傷,”江馳溫順地說,“其實我剛來報到的時候,就注意到您肩上的不對勁了,再加上第一次出現場,我就失手用酒瓶底砸了您,我心裏過不去。”

許願沉默片刻。

“早就好了,”許願回怼,“不用過不去,要是沒好,我會找你報銷醫藥費的。”

“哦......”

您老可真會聊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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