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散兵遠遠的看到了這只奇妙的“生物”。

她的上半身确實是貨真價實的人類少女的模樣,即便是對審美沒有什麽固定标準的人偶也會在觸及那張面孔時将目光稍微停滞一瞬,那全然是無心之舉——她的金黃色長發随意且優雅的披散了下來,而少女擁有着一雙像是藝術手工制品的美麗藍眼睛,他從未見過任何一個生命體能擁有那樣奇妙的眼睛,就仿佛在沒有視線交彙之前,便已經被對方看穿了似的。

而除此之外,她還擁有着一雙在陽光下閃閃發光,波光粼粼的美麗魚尾。

本該存在于孩童睡前童話裏面的奇妙生物,突然劃破次元壁呈現在了他的面前。

可如若沒有記錯的話,她不是已經在幾日前,在多托雷那家夥遣散下屬時被單獨帶到了他的地下實驗基地的底層麽?那個時候……他遙遙看過一眼,她就像觀賞魚一樣被封存在液體的巨大玻璃器皿裏面,睡的很沉。

那時的她就猶如人偶那般,一動不動,死一般的安靜。

那麽……現在這只正活蹦亂跳的在草地上拍打尾巴的到底是誰?剛剛那驚天動地的爆炸聲又到底是怎麽回事?莫不是因為多托雷切這枚切片時切壞了大腦,因此終于在實驗過程中失誤将自己炸飛了麽?

那可真是可喜可賀。

不過,趁着四下環顧都看不見他讨厭的那家夥,散兵望向那少女,內心誕生的第一個念頭其實是,與其讓她在自己那個惡趣味的同事的實驗下經歷磨難,甚至被改造成面目全非的模樣,不如借着這次的機會……

是的,他的第一反應,其實是想尋一個發現試驗品出逃嘗試制止的借口,親手給她解脫。

他曾經親身經歷過那一切,因此,他并不想讓這只可能連人類的言語都聽不懂的無辜生物體驗同樣可怖的實驗以及無法用言語描述的痛楚。

這個念頭一閃而過,他調動邪眼的元素力,猛然沖上前去,雖有殺意卻毫無惡意。而就在散兵面無表情的預備以手為刃,手起刀落,争取讓她覺察不到痛苦的閉眸之時,那人魚少女忽然側眼回眸。

視線交彙的那一瞬間,散兵被一陣奇異的情感從胸口空蕩蕩的部位迅猛的沖刷過了四肢百骸,這也讓少年下意識的停下了方才的動作,在那一刻全然收斂了殺意,他顫着手和眼眸,鬥笠旁的墜簾被吹開,只望着那雙眼睛就足矣讓他全然懸溺進去。

已經太久未曾真切的有過這種感覺了,上一個予以他這種情感的人類,他們要麽不告而別,要麽已經化作了一副白骨,一抹塵土。

那一瞬間,根本沒有任何話語能夠描述他此刻身軀的感觸,因此他只是直愣愣的望着那副距離他近在咫尺的那雙眼睛,仿佛渾身上下都被浸泡在溫暖的泉水中,他從一片混沌的大腦裏,艱難的面對這個少女,翻閱出了一個最為貼切的稱呼。

Advertisement

“母……親?”

五條凜愣是被喊懵了。

說實話,她現在還真的沒有太搞懂此刻的現況,雖說和眼熟的角色來個面對面确實會讓她有種自己确實來到了游戲中以後的踏實感,可是誰來為她解釋一下,阿散對自己張口就來的稱呼是怎麽回事呢?

雖然自己以前在玩游戲時會下意識的對着一些角色,尤其風系小男孩們蹦出幾句“嗚嗚媽媽的寶”之類的話語,但那是在玩家視角開的玩笑。

她甚至下意識的擡手摸向自己平坦的小腹……個頭啊!這已經是跨物種了吧!人魚是怎麽可能誕生出人偶的啊喂!

但是她望着面前這雙一點殺意都沒有的紫水晶一般的眼眸以後,剛剛緊繃的神經逐漸放了下來。

不知是出于禮貌,還是對曾經沉浸式抽卡過,真切喜愛過,多少了解了劇情和背景的角色的親切和熟悉,她下意識地就超級自然的回複了一句:“嗯,好孩子?”

五條家的人似乎都很會順竿往上爬。

“……”

五條凜和散兵面面相觑着,在二者都驀然回過神來以後,場面一時間顯得有那麽點兒尴尬。

按照散兵以往的性格和人設,他這會兒應該相當毒舌的甩來一句:“在說什麽呢這條觀賞魚,我猜測你已經被海水泡壞了大腦,誰允許你這樣稱呼我的”才對。

可是。

可是為何……?

在見到她的第一眼,他的大腦就開始十分沒有防備的退卻了一切的殺意和敵意,腦海之中唯一的想法只剩下了想要靠近她,想要與她更多的交流,想要聽她開口。

甚至……想要陪伴在她的身邊。

就連與那雙藍眼睛對視的過程都足夠讓他安心,這難道是像童話傳說中的一般,人魚的聲音擁有蠱惑人心的力量麽?

可更驚人的是,即使是在猜測到了這一層可能性的情況下,散兵也無法再狠下心來,去出手傷害面前的少女半分。

明明記憶中從未出現過這張面孔,他們卻像是已經認識了很久很久,方才久別重逢的故人那般。

卻見面前的少女依靠着樹樁,托着腮望着他,她十分随性的将熒藍色閃閃發光的尾巴尖在地上輕輕敲擊着,随後又詢問他道:“那麽,你是為了多托雷……為了博士來找我要個說法的嗎?”

五條凜心想,如果她幹掉了一只多托雷就要面臨着所有愚人衆執行官的追殺,那麽她便不得不重新考慮一番她此刻的處境了,畢竟她還依稀記得游戲裏面的設定是首席的幾位都是實力比肩魔神的存在。

聞聽此言,面前少年壓低了鬥笠,他那漂亮的眉頭抽搐了一下,唇角方才帶上的淺淡笑意非常迅速的削減了下去,他用上了一副仿佛生吃了美洲大蠊的語氣,反問她道:“為什麽我要為了多托雷要個說法?”

五條凜:唔。

可以看得出來,阿散好像從這個時期開始就超絕嫌棄這位前同事了。

五條凜猶豫了一會兒,她發覺散兵這個時候似乎還沒有意識到她幹了什麽,他的那位同事也遭遇了什麽,她覺得自己應該委婉一些,不應該直截了當地說,我把多托雷他炸了,你去給他報仇呀趕緊的。

于是她幽幽道:“如果我有一位朋友,或者說,有一個認識的人,對那位博士,進行了一些正當防衛的舉措……”

“我和他不熟。”散兵回答的速度很快,同時少年這對好看的眉毛蹙的更緊了,可以看得出來他真的是超級嫌棄對方了,他冷笑道:“那家夥怎麽樣都好吧,更何況他的生命力比聖金蟲還頑固,死不了。”

五條凜:突然之間就放下了心來。

她大大的松了口氣。

可面前這條面善的人魚為什麽要跟自己說這個?

散兵微微挑眉,不過這個時候他忽然想起來了自己接近這裏的前因後果,是因為遠遠的聽見了多托雷的實驗室爆炸的聲音,因此在下屬之前趕來一探究竟。

再後來,就是見到了她……

等等。

将這兩件事情兩廂串聯起來以後,他先是有點猶豫的回頭看了眼那邊的實驗基地入口,又回頭看了眼正在彎着眼眸對他輕輕笑着的少女。

散兵:莫不是……

五條凜覺得身體不怎麽疼了以後,變得比之前活着的時候更加愛笑了一些,就和自己的哥哥一樣,似乎這才是她原本的性格。

尤其是看着她曾經費了大力氣抽出來的,還蠻喜歡的熟悉的角色就這樣活靈活現的站在她的面前,而且這個時候他已經不再是一個角色,而是一個貨真價實的,真實存在的,能夠與她交流着的存在時,她會發自內心的感到開心。

她想,這會兒阿散在當愚人衆執行官時期的衣服真的很好看,不過她也很喜歡作為流浪者以後的藍白配色衣服,尤其是搭配上他專武的鈴铛,走起路來跑地圖的時候都會有叮鈴一聲脆響,把她迷的五迷三道,又肝又氪一路歪過來愣是湊成了滿精,可是她一點兒都不後悔。

因為那個鈴铛叮起來真的很好聽呀。

而且她氪金的時候,刷的是哥哥的卡嘛。

“你……”散兵猶豫着問她:“為什麽那麽開心?”

他仿佛與這少女心照不宣了,都沒再提起多托雷去哪了的問題。

五條凜想說,是因為見到了你,而且沒有一言不發的打起來,所以很開心呀,但是仔細想想,自己對于游戲中的散兵來說,完完全全就是一個陌生人,在第一次見面時張口就去說這樣的話語,怕是只會讓他警惕吧。

她眨了眨眼睛,運用了一個折中但誠實的回複。

“因為,之前的身體很疼,現在不是很疼了,所以很開心。”

是的,她在自己的世界艱難的活着的時候,需要無時無刻去忍受疼痛,甚至針對常人的劑量幾倍以上的止痛劑都對她毫無作用,她的病痛宛如詛咒,即使嘗試切斷痛覺的神經都根本無用。

可是這個世界的一切都顯得那麽甜美可愛,藍天白雲,奇妙的植物,就連身體也從未感受過那樣松快過,只是因為對付了多托雷以後稍微有些咒力過載罷了,那點疼痛還不及曾經的百分之一,自是不會感到多麽難受。

可是五條凜不知道,她的這句話落在了散兵的耳中翻譯了一下,便很完美的變成了:我之前遭遇了多托雷那家夥的惡毒實驗,所以在此時痛苦不堪,痛不欲生,現在逃離了實驗室,終于稍微輕松了一些,身體沒那麽疼了。

也就是在此時,他方才那有些猶豫是否要因為此事追責的一丁點想法瞬間煙消雲散,散兵望着面前笑得柔和的少女,心情忽然複雜了起來。

于是,散兵決定将多托雷切片和他那莫名爆炸的實驗室的事情暫且抛到腦後,反正這不過是些無關緊要的東西。

他詢問面前的少女:

“你……是從哪裏被帶過來的?”被哪裏從多托雷那些家夥帶到這裏的?

“我不記得了,大概是從很遙遠的地方。”五條凜誠實的回答,擡起手指繞着自己微卷的金發,其實她不讨厭這全新的發色,甚至有想過以後能和五條悟呆在一起,金色和銀色呆在一起看起來就有四方來財的感覺。

可是,她還能有這樣的以後和未來麽?

人魚少女的眼神落寞了起來。

散兵看在眼裏,他通過她的回答心想:呵,那家夥不擇手段的做法他見的太多了,在非人類的折磨下,運用某些方式讓她喪失記憶,想必也會是相當簡單的事情吧。

這一刻,他對于自己這位人模狗樣,很早之前開始便只是表面和諧的同事的厭惡達到了巅峰。

多托雷無形中背的鍋也達到了巅峰。

“那……”少年執行官垂眸俯身,視線交彙,他定定地望着面前的少女,探出雙手,鬼使神差,相當自然地開口問道:“我帶你回家?”

“……”

五條凜握住了人偶少年伸出的手,她并不抗拒對方這個打橫抱起她的動作,并且習慣性地順勢環住了對方的脖頸。

因為曾經出行都需要坐輪椅的緣故,她會經常需要信任着的同伴或者家人幫忙抱着她行動,硝子,傑,甚至長大了一些的小惠……尤其是五條悟,他時常會用精準的力度輕輕抱起她,他簡直就是她的另一雙腿。

五條凜很明顯察覺到,當真抱起她之後,散兵的動作僵硬了一瞬。

他白皙的面龐和耳廓都有些微的泛紅,因為他們的距離靠得很近,所以在這個時候格外明顯…五條凜心想,原來人偶也會臉紅麽?

“可是……”她幽幽嘆息了一聲,就這樣倚靠在少年的耳畔輕輕說道:“我好像,已經回不了家了。”

太近了,他們之間的距離,他已經太久沒有這樣與人類或是其他種族,靠着這樣近的距離了。

可是她的這句話語卻又再度刺中了他的心髒,他的第一反應并不是條件反射的将她推開,而是任由那奇怪的情感将自己包裹沉浸。

人魚的體重很輕,他的右臂環在她的背後,左手托舉着魚尾,鱗片是奇妙的觸感,比他的體溫更加冰涼,稍微調整一下動作,鱗片的頂端酥酥麻麻的掃過指尖,不疼,有些癢。

可是,為何自己在這時,要這般發自內心的信任一個初次見面的少女呢?

她到底是……

鳥兒在樹林裏清脆的鳴叫,須彌森林的景色向來很美。而就在散兵的目光平視前方發愣之時,只聽嘭的一聲,他忽然覺得左手指尖那冰涼的魚尾鱗片觸感變了。

變得……細膩,而且柔軟。

他發覺不對,下意識地想要低頭,卻被一雙驟然擡起的纖細手臂牢牢的控制住了腦袋,定在了當場,他對上了一雙如同藝術品的湛藍的眼睛,眼眸深處泛着絲絲縷縷的水霧,她的眼角下方泛着薄薄的紅暈,神情顯得有些羞惱,不過好像并不是在惱他。

“別看。”

他聽到面前的少女小聲解釋道:“……變回來了。”

“……什麽?”散兵第一時間并未回過神來,說實話他今日實在是太松懈了,也太好脾氣了,居然就這樣将足夠致命的脖頸和太陽穴交給了對方遏制住。

而且他居然沒有半分的惱怒和覺得被冒犯,這可真神奇。

“我的腿,變回來了。”五條凜輕聲說。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