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26章
酒精觸及味蕾的那一瞬間,在舌尖綻放出了層次相當豐厚的味道,比她初來蒙德時品味的果酒多了些刺激感,自帶的甜度卻恰到好處的中和了這一點。
五條凜想,果然呢,她和哥哥一滴就能被放倒的體質一點都不一樣。
“好喝,麻煩再來一杯~”暢快地将酒一飲而盡之後,五條凜笑眯眯地将酒杯推到了迪盧克的面前,順帶發自內心地誇獎道:“迪盧克老板,你真的是個調酒的天才呀!”
“……沒有那麽誇張,這不過是最基礎的技巧罷了。”
迪盧克平靜地接過了她遞過來的酒杯,雖是面不改色地說出了這句話,可是他隐藏在長發後那些微泛紅的耳廓,還是出賣了他被面前少女誇獎以後的心情。
迪盧克在心中告訴自己,他一定是因為見到了很少如此直白地提供情緒價值的客人才會如此,并且盡力平複着從五條凜跨進店門那一刻開始紊亂的心情。
“今日……就算我請客了。”他淡淡地說道。
“欸!”五條凜坐直身體,非常高興的模樣,也沒跟他客氣,美滋滋道:“還有這種好事,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她可一點都沒擰巴,畢竟下武器池的時候連狼末都給迪盧克撈滿命了,新衣服也都給他買了。想想現在這孩子還有一整個酒莊富的像個布魯斯韋恩呢,目前的經濟來源全部來自開寶箱的她,便毫不客氣地接受了這份好意。
已經坐到了吧臺上的溫迪聞言忙不疊舉起酒杯歡呼:“迪盧克老板萬歲!”
“……我剛剛似乎沒說包括你在內。”迪盧克斜眼望過去。
“哎呀,不要這麽不近人情嘛。”溫迪樂呵呵道:“作為回報,我可以在酒館裏面多幫忙彈奏幾曲的。”
五條凜非常捧場地擡手吧唧吧唧鼓掌:“對的對的,溫迪彈的琴還有唱的歌都非常好聽哦!”
達達利亞此刻難得沒開口,他剛剛也半杯酒下肚,目光在凜與這邊幾位新朋友之間,不着痕跡地來回巡視着。
他心想,明明還是初來蒙德沒多久,她卻能夠這麽快地與每個人都熟絡了起來,這速度比起他們初遇時的那個夜晚也差不多了。
Advertisement
難道……
達達利亞的眼神忽然犀利了起來。
難道說,他們都與自己一樣,看出了凜隐藏在這副嬌小身軀背後的強大戰鬥天分,因此心生了結交之意麽!
哈,果然如此,真不愧是被他看中的宿敵啊!達達利亞擡手将手中的酒杯一飲而盡,實在暢快!
“對了,剛剛說好了,我們要來酒館這邊仔細聊聊的。”五條凜将目光移到了身側的至冬國青年身上:“我那天并非有意不告而別,其實是……遇到了一些事情。”
她本想和達達利亞去簡單地概括一下她之前奇妙的遭遇,可她突然腦子激靈了一下,這才想起來,迪盧克似乎有與愚人衆執行官們不合,甚至過去有過對戰的經歷。
還好,迪盧克沒有一眼認出來達達利亞的真實身份,想來是迪盧克他年少時單槍匹馬殺去至冬國大本營的那段時間,達達利亞在那個年紀還沒加入執行官?又或是加入了,二人在那個時候也恰好沒碰面?
五條凜不打算在迪盧克的面前直截了當地提起愚人衆,她怕影響到他的心情,因為愚人衆那邊與他父親的死有着直接的聯系……思至此,她便拉了拉達達利亞的衣擺,示意他湊過來,用手掌半捂着嘴巴,悄悄耳語道:“總之,都怪多托雷。”
這麽一想,迪盧克父親的死也和多托雷脫不了聯系。
哎,博士,怎麽什麽壞事都讓你做完了呢?你最好不要真的讓我碰到你本體,不然我高低憋一個領域展開送給你。
而五條凜不知道,她的這麽一個舉動,落到了大家的眼中,那就是她正當着大家的面,正大光明地在和達達利亞說悄悄話。
迪盧克的目光落在了面頰微醺的少女身上,又再度看了一眼她身側身着便裝的少年,他一言不發地将已經調好的酒推上前,他并沒有聽清五條凜在說什麽,但卻貨真價實的看到了這番互動。
凜小姐是一位只與他有過一面之緣的美麗少女,她與任何人互動,似乎都與他沒有半分關聯。
迪盧克目光平靜地無意識接過了溫迪此刻趁機遞過來的杯子,一邊非常自然地往裏面灌小麥酒,一邊想,嗯,沒有關聯。
溫迪在旁邊暗暗小聲道:“滿上,對對對,就這麽滿上……欸不對太多了!可以了可以了快溢出來了啊啊啊!”
而此刻的達達利亞聽完了五條凜的耳語之後,他瞪大了眼睛,恍然大悟,随後擡手拍了一下桌子:“啊!原來如此啊,難怪了,我就說為什麽散——”
一句散兵還未說出來,達達利亞的嘴巴就被笑吟吟的五條凜眼疾手快一把給捂住了。
空在旁邊表面喝着果酒,但是見到這一幕之後,不知怎麽回事,他的杯把被他下意識地猛地捏緊了。
溫迪也叫出了聲:“迪盧克老板!全部都流下來了,好浪費啊啊啊!”
五條凜:呼,好險好險,差點就讓達達利亞說出來了散兵這個稱號,天知道迪盧克他會不會因此對達達利亞産生敵意,兩個人會不會因此打起來,她成功阻止了一場紛争,真好。
不過她後知後覺地回過神,擡頭時,就看到了桌面上流出來了一半的小麥果汁,正在擦桌上的迪盧克,還有一臉痛心和可惜的溫迪——如果不是大家都在這的話,看着溫迪的表情甚至都想趁新鮮再嘬兩口。
一副兵荒馬亂的情形。
她保持着捏住鴨嘴的姿勢問道:“……發生什麽事情了嗎?”
此刻的派蒙仿佛看穿了一切,她搖頭晃腦,嘿嘿一笑:“大家可能是怕打擾到你們?”
話音剛落,派蒙的腦袋被空拍了拍,她瞬間切換憤怒模式,對身後的旅行者嗷嗷亂叫起來。
五條凜:“……唔。”
打擾?什麽打擾?
她移開了手臂,重新落座,卻看到達達利亞的面龐此刻也紅了很多。
……他這是,喝醉了?
某種程度上來說,五條凜真的不愧是五條悟他妹,在某方面實在是超乎常人想象的遲鈍,尤其是在輪到自己的時候。
還好,這個時候隔壁坐着一個和她差不多遲鈍的人,即使方才被溫熱的鼻息噴灑在了耳廓,即使剛剛她柔軟的指節擦過了他的嘴唇,即使這一整套的動作下來害得他的心髒狂跳,大腦都停滞了那麽一瞬間。達達利亞現在清醒了一點以後,還是只能反應過來,哦哦,原來凜她似乎是不希望他和她的朋友們提起執行官的事情,在用這些方式暗示他。
他與他的好夥伴可真是心有靈犀呀,他這麽簡單地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于是達達利亞給了五條凜一個堅定的眼神,表示他懂了。
“我說怎麽那誰誰一路打聽着就要去那誰誰那邊了呢,估計是以為你因為那誰誰遇到了什麽麻煩吧。”
五條凜:懂了,散寶他以為自己的失蹤多半跟博士那貨脫不了關聯,所以和博士遺留下來的部下一路打聽着就要找過去揍人,順帶想找到自己的下落。
嗚嗚嗚,真不愧是當年帶着麻麻完成各種輕松解謎的散寶,她好感動。
派蒙:“凜和那個男孩子,他們在說着一些我們聽不懂的加密語言呢?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避嫌嗎?”
此時的空:“……”
說實話,酒館的氣氛最開始确實足夠輕松愉快,但是現在他的心情不知道怎麽的,就像吃到了沒完全成熟的落落莓一樣。
說實話,有那麽點酸。
明明在那個名為達達利亞的青年登上城牆之前,他一直都在和凜很愉快地交流,他還非常能夠了解她與哥哥分別的心情,彼此都敞開心扉聊了聊重要的事情。
沒錯!明明,是他先來的!
想到這裏,空豪氣十足地将手中的果酒舉起,一仰脖子一飲而盡,結果,在木制大酒杯移開的同時,他發現有一張白的發光的面龐已經不知何時起,放大出現在了他的眼前。
空瞪大了眼睛,猝不及防地被嗆到,然後捂住嘴巴咳嗽了起來。
“怎麽了,空?是被嗆到了嗎?”少女關切地站起身,輕輕幫他拍着脊背:“還是說,現在喝果酒對空來說也有點刺激?需要幫你換成和派蒙一樣的牛奶嗎?”
聞聽此言,空咳嗽的更加厲害了。
他微微紅着臉,根本顧不上說話,連連搖頭。
這個時候也只能搖頭了,不然怎麽樣,老實交代是因為凜突然湊近所以害羞的咳嗽麽?
于是五條凜一面幫空輕輕拍撫着脊背,一面将他手中的杯子接過,她傾身上前,眼眸彎彎,一手捧着酒杯拜托道:“可以麻煩你一下嗎?迪盧克老板?”
空此刻還想掙紮一下:“不不不,真的不用牛奶,我還沒到這種程度——”
迪盧克的目光落在少女閃閃發光的眼眸上,她的眼睛确實是她面龐上最為吸睛的地方,單單只是看了一眼,便很難再去收回視線。
他忽然意識到了,她似乎與每個人都能做到沒什麽距離感和隔閡感的互動,就譬如說那邊的旅行者,其實他與旅行者是在同一天認識這位名為五條凜的少女的。
“不用特意用敬語喊老板。”迪盧克擡手接過她遞過來的酒杯,他說:“喊我迪盧克就好。”
既然如此,他也不希望與五條凜在稱呼之間有所隔閡。
“好呀。”
五條凜緩緩地眨了眨眼,她只覺得酒精似乎擁有着能讓她的大腦重新活躍起來的神奇能力,她笑的比以往更燦爛了一些,情緒昂揚地回應道:“那……作為交換,迪盧克之後也不要喊我凜小姐啦。”
少女溫柔的笑容是那樣的富有感染力,在與他視線相彙的那一瞬間,狠狠地印刻在了他的內心之中。
“……”裝好牛奶的迪盧克不着痕跡地垂眸,他沉默了一會兒,随後回應道:“……嗯,凜。”
他這輩子都沒那麽慶幸過自己的頭發留的很長,可以幾乎完美的遮住有些泛紅的耳垂。
而也就是在此刻,喝嗨了的溫迪從他的懷裏取出了那把琴,跷着腿道:“今天既然大家都這麽有興致,那我就再彈奏一曲……”
空看清楚溫迪手上那把琴以後,忽然瞪大了眼睛:“等,等會,我們還沒把天空之琴還回去教堂嗎?”
完了,完全忘記了這茬呢!
之前的特瓦林被天空之琴呼喚出來以後,原本是受到深淵法師的蠱惑,直接來個龍息毀掉它的,不過還沒來得及這樣做,就忽然甩掉了身上的深淵法師,轉身去了雪山那頭。
再後面,就是他們與五條凜的初遇了。
現在這把天空之琴如果用來撫慰已經回歸了理智的特瓦林,那空能理解,但是他用這琴正大光明地在迪盧克老爺的酒吧彈小曲很明顯就不太對吧——
空:“啊喂!誰來阻止一下巴……這位吟游詩人啊,他看起來好像完全喝醉了欸。”
但是,這時候的溫迪可不管這個,風從來都是自由自在,随心所欲的。溫迪诶嘿一笑,閃身避開了嘗試将他的天空之琴揪回去的旅行者,順勢往五條凜身後一溜一藏,往吧臺上一坐,就開始了彈奏。
不過,等到天空之琴的琴聲一響,空他試圖制止溫迪的動作就不由自主地停頓了下來。
美妙的樂音似乎有撫慰人心的力量,往日鬧哄哄的酒館幾乎瞬間就安靜了下來,所有人都醉心于這場堪稱精妙的演奏與演唱。
這是一首有關公主與守衛她的騎士的歌謠——被困于古堡中的公主,被家族腐爛冗雜的教條束縛,最後在自己貼身護衛的騎士的幫助下,一同逃出了這個國度的。這是一首在蒙德算得上是脍炙人口的,用來歌頌自由與愛情的歌曲。
說實話的,溫迪這個嗓子,不管吟唱什麽詩謠什麽故事,都會很動聽。
可是他方才彈奏到一半,卻察覺到身側本來正認真趴着聽他演奏的少女腦袋一點一點,像小雞啄米一樣。最後她将身體一歪,幾乎半邊腦袋都靠在了他的腿上,呼吸也随之均勻了起來。
“哎呀。”溫迪先是詫異了一下,随後恍然包容一笑:“凜醬的酒量看起來不是很好呢。”
嘛,這才到第二杯,這孩子居然就這麽睡着了。
迪盧克在旁邊默默補充了一句:“事實上,我特意加了稀釋了十幾倍之後的酒精。”
現在結果證明,他的留心之舉實在是做的沒錯。
達達利亞也伸着腦袋過來:“……啊,凜看起來被酒精給打倒了呢。”
真是太神奇了,明明身體裏蘊藏着完全讓人意想不到的力量,結果卻是字面意義的一杯倒,被他發現了弱點呢,夥伴。
空提議道:“也許我們應該送她回去休息?”
“很棒的建議。”溫迪點了點頭,話鋒一轉:“不過,凜醬她的家,好像還在璃月那邊哦?”
此時此刻,唯有一人完全不用發愁。五條凜睡的很沉,同時還半夢半醒地嫌棄吧臺的桌面太硬實,憑借本能将腦袋往旁邊最柔軟的地方移了一下,美滋滋地換了這個舒适的姿勢,繼續安詳睡去了。
而她在醉醺醺的期間,所挑選的這個,最為柔軟舒适的地方,嗯,剛好就是溫迪的大腿。
衆人:“……”
派蒙在旁邊驚的合不攏口:“哇,旅行者,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膝枕嗎?”
“……你還是少說兩句吧,派蒙。”空扶額搖頭。
風神有些無奈地望着自己面前的女孩——事實上,他明白着這小小的一把天空之琴,蘊含着他磨損之前的力量,它不止擁有着能夠喚醒特瓦林的神智這一層能力,還包含着能讓靈魂與身心都随着琴聲共鳴的力量。
嘛,總之,來自神明的判斷告訴他,他的彈奏是對面前的少女來說,肯定有着某些好處的。
思至此,溫迪微笑着摸了摸五條凜靠在自己膝蓋前面的腦袋,神明的眼裏充滿了包容,對她此刻的睡姿并不在意,他并不介意讓她枕着自己,多睡上一會兒。
只希望……凜在這段時間,能夠做個好夢。
——
五條凜她又一次地看到了傑。
傑這會兒還是一副教主的打扮,屋內熏香缭繞,信徒們頂禮膜拜,虔誠祈求。
五條凜之前從未親眼見到過傑作為盤星教的教主時的模樣,哥哥也從未向她提起過。
……可是,為什麽她能夠在這個時候看到身在教會的傑呢?
傑笑吟吟地望着口中念念有詞的教會衆人,他表面上和煦地望着每一位信徒,實際上卻沒有任何一個人真正地走進了他的眼中。
他的笑容虛僞,而且不達眼底,一眼便足矣看出。
因為五條凜看過很多很多次傑的笑容,傑沒有一次會對她呈現出這種表情。
耳畔的琴聲漸漸小了下去,五條凜跨過幻境,路過教徒的衆人,最後坐在了傑的身邊。
沒有任何的理由,她只想坐在傑的身邊。
傑忽然擡起了頭,只是他并不在看她,他看不見身邊的五條凜,他的目光直接透過了她,看向她身後的方向。
有一位術師打扮的男人越過了五條凜,湊到了夏油傑的身邊,畢恭畢敬地對他說道:“教主大人,您所尋求的……能夠轉移生命的咒具,我們在今日,終于有了些許頭緒。”
“你做的不錯。”夏油傑的眼裏有了一點神采的變化,他點頭誇贊道。
……轉移生命?
什麽轉移生命?
她此刻真的很想揪起這家夥的胳膊,開口問出來個三四六七八來,說實話 她的心裏已經隐隐約約有了些許不好的猜測,只是不敢看它成真罷了。
她看着傑站起身來,她的雙臂透過了他的衣擺,就像透過一團霧氣,因為抓不住他,她只好亦步亦趨地跟在他的身後。
傑的個頭很高,她需要仰起頭去看着他,傑現在的頭發好長好長,她都分不清她的頭發和傑的頭發誰更長了。
五條凜聽到她身邊的傑認真地說道:“如今我所行走的這條索求大義之路,一定是相當坎坷的。”
她在旁邊小雞啄米一般點頭附和,是呀是呀,傑,實在是太苦了,要不回來吧,或者……帶上我和哥哥一起吧?
“如果,真的有那個萬一的話……”
聞言五條凜急了,她恨不得擡起腿就對他的辟谷踹一腳,可惜這裏并非現實,根本踹不到。
呸呸呸,會不會說話呀,什麽萬一,絕對不可以有那個萬一!
“曾經有個人對我說過,人間太疼了,也太苦了,可是如果要再來一次的話……”
“她還是想與我做朋友。”
五條凜的動作停滞住了,她睜大眼睛去看着青年,她在這時候,恨不得蹦到他的面前去捂住他的嘴巴,好去讓他別再往下說了。
“如果要說我離開之後最挂念的,應該是她吧,畢竟我尋找了那麽多的方式,卻無一人能為我解開她身上的詛咒。”
“另一個家夥已經足夠強大了,強大到了讓我不再擔憂的程度。”
“如果真的有那麽一天的話。”
“……我就把這最後一樣禮物,就讓悟那家夥替我交給她吧。”
禮物。
她知道了,是那個用來封存生命的咒具。
五條凜後退了一步,她深呼吸了一口氣,只覺得腦袋嗡嗡作響。
還好,還好,哥哥沒将那個咒具交給她,想來他絕無可能去做什麽用摯友去換妹妹的事情,這确實是一個殘忍的抉擇,但是她是了解哥哥的,哥哥不可能會這麽做。
……等,等等。
這個世界上,除了她最了解哥哥以外,同樣了解哥哥的人,此刻就在她的面前。
她仰着頭,呆呆地看着那個站在廊前陽光下的青年,在這一刻,她仿佛電光火石一般明白了些什麽。
是啊,其實她從未親口告訴過傑,人間太苦了,也太疼了,那麽這些話語,他究竟是從什麽時候聽到的呢?
她張開嘴巴,在這場幾乎讓她失控的幻夢之中,控制和平複着自己的呼吸。
她從來都足夠的堅強,她幾乎未曾抱怨過身體上的苦難,尤其是哥哥他們高專畢業以後,她幾乎不曾将半點辛苦口述出來,因為她能夠意識到哥哥他們的負擔有多重。
到了病重的末期,凜在每一次接受手術時,都需要劑量危險的麻醉來暫時讓自己失去神智。
在麻醉将夢未醒的階段,她才會從潛意識裏,說出一些脆弱的話語。
她記得,時常會有一只手,會在那個時候握住她插着留置針管的手,她還以為是哥哥在為了安撫去握着她的手,可是想來,哥哥他實在是太忙了,他沒有辦法在她每一次手術時都能及時趕到。
所以……
所以,其實你在那些時候,也一直都陪伴在我的身邊麽?傑?
沒有人回應她的問題。
耳畔所響起的,只剩下天空之琴演奏的樂章,一曲終了,似乎代表着她的夢境也到此為止了。
“傑——!”凜高聲地呼喚着青年的名字,可是她無論如何也觸碰不到他:“傑!你在那個時候,到底做了什麽?”
她為何會來到她曾經那樣喜愛過的,還寄托過情緒的游戲世界呢?
現在想來,與傑初遇時的那一天,她所游玩的就是這個游戲,後來他好奇地詢問她平板上的角色是誰,她興趣大起,先是花五百字描述了一下她剛剛抽到了沒多久的巴巴托斯,又詳細為他介紹了一番如此宏大的世界觀和玩法,言語中無一無所保留地表現出了對每一位角色的了解與喜愛。
矗立在長廊的青年逐步淡出了她的視野,五條凜凝滞雙眸,她看到了正躺在病床上戴着呼吸器的自己,也看到了正跪坐在自己面前,握着她的手的傑。
“很疼,真的……”她需要花費很大的力氣,才能慢慢地将語言組織起來:“好疼呀,這個世界……毀滅掉就好了。”
身邊的夏油傑,神色由心疼和不忍逐漸轉為了無奈。
“你比我還極端一些。”他忽然輕笑。
“如果,如果真的有來世的話……”她抽了一口氣,迷迷糊糊地說:“換一個世界吧,我不要這裏了,太辛苦了……”
“嗯。”
“如果下輩子,能在提瓦特就好了,我讓那些家族裏面的老東西還敢壓我一頭,直接,嗯,影一個無想一刀。”她忽然把自己說激動了:“然後,遇到咒靈,魈寶一個靖妖傩舞,還有帝君,那些老橘子,天天為難我們,帝君一個天地萬象……”
傑忍着笑回答:“……嗯。”
人在麻醉未醒的時候确實是會神志不清的,就譬如說她又開始說一長串的胡話了。
“傑。”
可她卻在意識迷離間,準确無誤地喚出了他的名字。
她說:“可是如果有來生的話,我還是……想和你做朋友。”
夏油傑就和他們初遇時那樣,他安靜地跪坐在床頭,雙手交握,輕輕叩緊了她的手掌。
他靜靜地望着病床上的少女,回答的很輕:“……我也是。”
面前的場景剎那間再度化作虛無泡影,可五條凜能夠意識到,她方才所聞和所見的,其實全都是源自傑的記憶。
傑,你在那個時候,究竟為了我做了些什麽呢?
你到底為了我,做了多少呢?
……我已經得到了你最後一刻贈予我的禮物麽?
……是啊,我确實獲得了來生,可這是單單只有我一人能夠獲得幸福的來生。
除了我以外,大家都被困在了那裏,困在了那個爛透了的世界,只有悲傷和絕望的結局在蔓延。
我無論如何也會回去的。
即使竭盡全力,也會在這個世界找到辦法,去救下你們每一個人的。
一定。
——
應該由誰來帶着昏睡着的女孩離開酒館,這成了一個問題,總不能将她一直都保持着這個姿勢放在這裏。
溫迪此刻笑眯眯地神色不變,表示自己完全不介意。但是空保證,溫迪的腿這會兒一定被壓麻了,這會兒誰敢戳他一下保證他都能跳起來。
而在凜沉睡着的這段時間,達達利亞他那邊則是得到了部下傳遞來的消息。
嗯……與摯友的相處時間十分寶貴,可他實在放不下工作,雖心有不舍,最後還是無奈托他們向凜帶了話,轉身離開。
“他是愚人衆的人。”幾乎在達達利亞走出酒館的一瞬間,迪盧克就做出了判斷。
“哇!迪盧克是怎麽看出來的?”派蒙聽到這個消息,吃驚地問道。
“直覺。”迪盧克目光不變,自從年少上與一些執行官正面碰上之後,他就仿佛自備了檢測愚人衆的雷達。
“那你剛剛,怎麽……”
“因為是她的朋友,我不想讓她為難。”迪盧克如此回答道:“既然能成為她的朋友,就不會是壞人。”
話音剛落,就連他自己都突然愣住了——所以,他在面對凜時,這全身心的,幾乎毫無保留的信任,究竟是從何生起的呢?
而也正是在這時,溫迪輕輕地“呀”了一聲,他們将視線一起投去,看到了此刻的少女臉頰憋的通紅,她微微張着嘴巴,她的眼角滲出一滴淚珠,在此刻緩緩滑落了下來。
“……是飲酒之後造成的身體不适麽?”空有些焦急的問道。
“怎麽辦怎麽辦怎麽辦。”派蒙在空中繞了個圈:“原來凜她才是我們在場的飲酒食物鏈最底層呀!”
空:“……不是,我記得你好像連一杯都沒喝吧。”
“帶她去教堂看看吧,那裏有擅長治療的修女。”迪盧克如此提議。
溫迪想,大概不是因為飲酒造成的身體不适,也許是天空之琴的琴聲,讓她在夢境之中見到了什麽場景。
但是,此刻的溫迪倒也并未出言辯駁,他确實該順路将天空之琴還回蒙德教堂了。與此同時,只見向來沉默寡言,不喜與外人相接觸的迪盧克,這會兒突然緩步上前,在衆人驚訝的眼神之中,一把打橫抱起了尚在熟睡的少女。
派蒙的眼神犀利了起來:“哦?!”
溫迪:“……?”
空:“不是,等,等會……”
這實在是個誰都沒想到的意外情況,因為這和迪盧克日常的性格差異實在是太大了,這根本就不像是他會主動做出來的事情。
“我認為,現在她的身體才是最為主要的。”迪盧克冷靜地說道:“按照體型來說,由我來帶着她前行最省力一些,讓我來吧。”
空:“……”
嘛,雖然道理确實是這麽個道理,但是這種被他以為整個蒙德最老實的人無形中嘲笑了一下身高的感覺是怎麽回事呢。
已經不留給他繼續思考的時間,因為迪盧克此刻已經帶着五條凜,推開酒館大門,大踏步邁了出去。
派蒙噗噗噗地在旁邊說道:“旅行者,下次有機會要及時争取呢。”
空騰地一下紅了臉:“……派蒙!”
—
迪盧克的走的很快,他察覺到身後的三人在緊随其後,街道上也落了不少好奇的目光在他與少女身上。可他面色如常,步伐穩健,健步如飛,正氣淩然的模樣硬生生地能把一群想八卦的居民的心全部都壓了回去。
似乎只有他自己能意識到他的心髒在此時此刻,到底跳的有多快,他恨不得當場飛檐走壁到蒙德大教堂,将懷中的少女交給修女,才能平靜下來。
懷中的五條凜忽然有了動作,她蜷縮在一下身體,随後翻過身,恰好将她的臉頰靠在了迪盧克的胸口,還擡起了一只手,用力地攥住了他的衣角。
“……!”
如果情緒可以具象化的話,那麽他一頭烈焰色赤紅的頭發,此刻一定像貓一樣全部炸起了毛來。
這是第一次。
在父親逝世之後,他早已經封閉了內心,他再也不曾因為任何事物而多有任何情緒上的起伏。
可是,此時此刻,明明隔着一層厚重的布料,他卻覺得自己此刻被她倚靠着的那快,仿佛開始了灼熱的燃燒一般,燙的厲害。
他原以為自己再也不會對任何存在敞開心扉,可是名為五條凜的少女的出現卻像剝離了他的理性,讓他覺得,他們理應如此靠近。
他的內心告訴他,他理所當然地應該站在她的身邊,守護她,陪伴她。
這份心情,這份情感,究竟是怎樣一回事呢?
在看到了蒙德大教堂的那一刻,他這才如釋重負,腳步逐漸放緩,覺得等會将她交給修女就勉強算得上完成任務之時,還呆在他懷裏的少女忽然睜開了眼。
迪盧克:“……!”
他表面還是這副不為所動的模樣,面上也同樣沒有表情變化,直到五條凜十分習慣性地擡起手臂,環過了他的脖頸,呈現了她習慣中的,二人都能十分省力的姿勢,迪盧克的腦袋才“嗡”地一聲炸開了。
她的那雙璀璨的眼睛在陽光下閃閃發亮,帶着幾番沒能聚焦的迷離,看起來,是此刻的酒精仍然在發揮作用。
五條凜歪了歪頭,她湊近了一些,她的金黃色長發垂落而下,輕輕地劃過了迪盧克此刻的脖頸,而他已經在此刻,僵立成了一座石像。
此刻想,她的一只手正環抱着迪盧克的脖頸,而她的另一只手……則是毫不客氣地探上前,然後捏了捏迪盧克的臉頰。
這輩子大概都沒人對他做過這種事情,迪盧克心想。
“迪盧克。”她打了個嗝,這個動作讓她整個身體都彈了一下,而迪盧克此刻仍然完全僵硬着,一動未動,像在等待着什麽審判,愣是站出了一絲視死如歸之意。
“迪盧克,又是你呀。”五條凜的眼眸裏仿佛含着些許無奈,可她卻又在笑着說出這句話。這讓迪盧克此刻,更加迷茫了。
“又是他”,這到底是什麽意思呢?又?這代表,他已經與凜認識過了麽?可不管是凱亞還是琴,都确信的表示着那一天,是他們的第一次見面。
他們雖然不約而同的覺得那個少女親切,卻無人記得任何與她有關的事情。
迪盧克想,難道,是他們同時遺忘了什麽重要的事情麽?
因為,凜此刻看着他的目光是這樣的複雜。
他并不知道,在酒精與天空之琴的雙重作用之下,面前完全喝醉了的少女安靜地看着他,已經暫時将他與她過去的記憶,完全混淆了起來。
五條凜捏了捏迪盧克的臉,又戳了戳他,心道什麽時候這個游戲還帶上了如此逼真的觸感效果,科技進步就是快呀。
真俊。
可是俊歸俊,她還是得吐槽。
“男人,你就這麽喜歡我麽?”
——每次小保底都要趕着來見我,嗯?
這句話就像一道驚雷,轟隆一下劈了下來,迪盧克顫抖搖晃了一下身體,他的眼睛驚詫地放大。
随後五條凜閉上了眼睛,她沒來得及說出後面那句話,整個身體又軟綿綿地垂落了下來,睡的呼嚕呼嚕,徒留迪盧克一人在教堂門口淩亂。
他瞳孔地震地想,原來他內心自認為隐秘的那份情感已然被發現……他是不是應該進去忏悔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