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29章
若陀龍王,曾與岩王帝君立下誓約的震撼山岳之龍。
帝君賜予它一雙能視物的眼睛,而它也遵守與帝君之間的誓言,一同征戰,庇佑璃月四方。
天動萬象,山海化形,光陰荏苒,歲月如梭。
千年的歲月可以改變太多的事情,這個世界仿佛有着它的既定法則,無論是一草一木,乃至神明與萬物,都會在這時光的長河中,被“磨損”到面目全非。
“磨損”是一個寬泛的概念,但必然不會是多美好的概念。
五條凜十分明白,鐘離先生雖在平日從未表現出磨損會對他的身體造成怎樣的影響,可這影響必然是潛移默化,且暫無任何方法能夠破解,否則他也不會預備對璃月的子民予以一個考驗,想看看璃月是否能逐漸成為由人去治理的國度吧。
鐘離先生他看上去是那般沉着穩重,一旦他出面時就感覺一切都定然安好了。
可正如同他說的,“磐石也将歸于塵土”。
又譬如曾經作為璃月仙人們盟友的若陀龍王,他曾經作為元素龍之王,是那般的威風凜凜,随帝君左右,為璃月擁有如今的廣袤繁華出了好一分力,可如今……
可如今,卻被困在這一隅封印之地中,神明的岩脊化作了限制它行動的鎖鏈,它只能頹然在原地咆哮掙紮,直至憤怒将它的一切理智全部磨損殆盡。
可是如果,她的血液能對魈的業障起作用的話,這是否也在說明,她能讓這一切出現轉機。
五條凜此刻已然下定決心,決定試他一試。
她擡起她的手,逐步靠近若陀龍王。
後者從鼻腔裏噴出一道熱氣,只見它龐大的身軀凝滞了一瞬,随後……
默默向後退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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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條凜忽然有些不解。
若陀剛剛不是還憤怒地咆哮着,恐吓要把膽敢闖入解決的自己踩扁嚼碎吃掉麽?雖然說自己已知從劇情裏來看他并不會做這種事情就是了,若陀在被封印過程中做的最壞的事情似乎就是操縱一些層岩巨淵礦工的神智,不過同時,他還将自己理性的那層理智分離了出來……
嘛,雖然說是這樣說吧,五條凜還是原以為,覺得面對自己的挑釁之舉,她與若陀這邊,肯定是免不了一通惡戰的。
她并不擅長嘴遁談判,但她覺得自己可以像敲暈特瓦林一樣把若陀也給敲暈呼,來一個先兵後禮,趁機把自己的血喂給他,然後看看到底能不能見效。
雖然不是很想,但是這個時候她似乎得感謝一下博士——多虧了他将他的研究漏嘴了出來,否則她鐵定不會想到這一茬。
嗯……但是怎麽說呢,若陀龍王此刻的反應,完全出乎了她的意料。
按照普遍理性而言,他應該因為自己的挑釁順理成章地憤怒,蹦噠,然後和自己打一架?
五條凜又試探着上前了一步。
若陀果然因為她的前進而又後退了一步。
且不知為何,她居然從若陀龍王腦袋上那雙不算大的眼睛裏面,讀到了幾分惶恐的情緒。
……呃,這個,他在害怕自己?
她微微一愣。
五條凜不知道,她此刻這番莫名其妙的行為,甚至愣是給絕大部分時間都在神志不清的若陀龍王,硬生生地吓的清醒了幾分。
闖進他的結界裏,一進來就割血,示意讓他吃,這一連串的行為,用人類的話去總結的話,不就是“碰瓷”麽。
即便他此刻的理智已經被侵蝕了,也是絕無任何可能會去食人的龍,甚至當年與摩拉克斯的戰鬥在最後,他都是“自願”被封印的。
倘若他真的突破了食人這一層最後底線,不止是摩拉克斯了,怕是他自己都會在清醒的時候選擇自我裁決吧。
思至此,若陀龍王瞪着面前這個試圖哄騙他“誤入歧途”的人類,意識到她大概率是看出了自己的弱點,不知究竟受誰的指使想要害他性命,便瞪大了眼睛,繼續後退了幾步,直到貼近牆角,避無可避。
巨龍張開血盆大口,腳掌擡起,摁在地面,整個地表都在使勁搖晃,說出來的話語卻并非威吓,而是:“你不要過來啊——!”
五條凜:“……”
啊,那個,不至于吧,她怎麽不知道她的六眼這會兒在這個世界,還自備了“王霸之氣”呢。
她很快覺得這層設想實在是太自我良好了,可是除此之外,她好像就沒有其他,若陀現在怕她怕的這麽緊的理由了。
她又不是某本小說裏面的張氏族長……有割手放血就能吓退粽子的神秘技能。
看若陀他這會兒貼着岩脊瑟瑟發抖的模樣,她甚至幻視了當年被油光水滑的美洲大蠊吓到嗷嗷亂蹦貼牆角的哥哥他們一行人了。
等會,她為什麽要這樣設想?這不就把她自己設想成蟑螂了麽?
看着抖成了篩糠的若陀龍王,五條凜一臉無辜地眨了眨眼睛。
“真的不嘗嘗嗎?”她遞出了自己的手掌,用商人推銷貨物的語氣,蠻誠懇的問道。
“誰會嘗啊!”若陀龍王看起來根本沒吃她這一套,他這會兒都快擡着它的四只腳站起來貼着牆了,只色厲內荏地發出威脅:“再靠近的話就拍扁你!”
啊,比她想象中還要不順利很多呢。
但是五條凜很快想通了,軟的這套不行,她便可以來硬的一套嘛。
既然此刻的若陀已經被帝君的岩脊鎖鏈困住,退無可退,她瞬間換作了一副反派嘴臉,“桀桀桀”地陰測測笑着上前。
若陀:“……?”
他瞪大了眼睛,千年來頭一次在心裏咆哮老友的名字不是想殺了他,而是胡亂吼道:摩拉克斯——摩拉克斯你在哪裏——你趕緊來把這個人類的小東西帶走!求你!
……
鐘離察覺到若陀的封印開始松動時,最初其實沒有太過慌亂,畢竟他明白,即使封印出了問題,按照若陀的性格,也鮮少會直接掙脫。
但是,等到鐘離察覺到封印裏有人闖入,且那人他還認識之後,他瞬間神色大變。
如今若陀的神智鮮少有清醒的時刻,而它的戰鬥力更是不言而喻,即使那孩子擁有着強大的力量,鐘離也不太确信,她能夠在狂暴狀态的若陀手中全身而退。
不過,在以最快的速度,焦急趕往那伏龍樹下之後,入目之後的場景叫鐘離睜大了眼睛。
這會兒的五條凜已經想辦法讓若陀“暫時安靜”以後,強行扒開若陀的嘴巴将血淋了進去,一切行雲流水結束以後,她順便還用反轉術式将自己的傷口治療了幹淨,來了個當場毀屍滅跡。
她早早就料想到鐘離先生肯定會來,于是她此刻正站在趴在地上擁有了仿佛嬰兒一般安逸睡眠的若陀龍王腦袋旁邊,換上了最溫柔的語氣,用上了熟悉的臺詞。
“龍龍乖,不怕不怕嗷……”
咳,只希望帝君未來不要和溫迪他核對一下她的犯罪過程,給她來一個摸誰誰傻的總結。
“……凜。”
鐘離先是因為面前的這一幕,小小地無言了一瞬。
若陀他此刻是如此的安靜,安靜到讓鐘離都幾乎無法相信,他不知用怎樣的方式去解釋肉眼所見的現況,沉默片刻,喚了一聲五條凜的名字。
五條凜慢悠悠将腦袋轉過去,在下一刻,其實根本不需要她用上任何的演技,只在看到鐘離的一瞬間,她的眼睛就全亮了起來,仿佛她的整個世界都明亮了起來。
“鐘離先生——”
她噠噠噠地飛到了他的身邊,熟練地撲到懷裏環了一把,再心滿意足地收回雙手,仰起頭,用亮晶晶的眼睛看他。
“這裏很危險,你怎麽……”
不待鐘離先生開口批評,她立馬開啓了她的認錯三連“我錯了,對不起,下次不敢了”并且将一切的鍋咻咻咻,全部推到了璃月港附近躁動的魔物與深淵法師的身上。
鐘離:“……”
講道理,這些理由其實拙劣到他一眼便能看出來,只是面對女孩子此刻明亮異常的目光,他根本無法出言有半分的責備,和繼續刨根究底。
他實在是拿五條凜這個孩子沒辦法的。
末了,只好化作一聲嘆息:“罷了,你……”
語到半晌,那邊的若陀龍王忽然動了。
聽到動靜,五條凜的動作飛快,她幾乎是以光速去藏到了鐘離的身後,只牽着他的衣服後擺,悄咪咪探出腦袋。
若陀龍王張開嘴,雖然說口腔裏并沒有設想之中難言的血腥氣,他依舊出以心理原因過不過去,咳嗽到了驚天動地。
“摩拉克斯——”若陀龍王瞥見那廂的鐘離,他開口就是有理有據地開罵:“你後面那個小東西,是你把她派過來為難我的罷?!”
鐘離:“……”
他已經太久沒有與若陀龍王非常有條理的對話過了,畢竟若陀已經被磨損折磨到理智全無,這麽多年來,張口閉口幾乎全都是向他複仇。
五條凜嗖地一下就将她的腦袋縮了回去,藏在鐘離身後。
“若陀。”鐘離此刻已經意識到了什麽,他發出詢問:“你……還能意識到自己是誰嗎?”
“本大爺腦袋壞了才不會意識到自己是誰!”若陀龍王從鼻腔裏面噴出一道氣:“自然是你的盟……”
他們同時安靜了下來。
因為他們的這種相對平和的交流模式,只在數千年之前存在。
若陀此刻自然也能夠意識到他的意識一片清明,他早已經不似之前,甚至無法控制自己的思緒與行為,腦子裏面刷屏的全都是要摧毀摩拉克斯與他守衛着的璃月以及複仇了。
“……”
那個小丫頭,究竟對自己做了什麽?
他只記得她将自己強行揍趴,往他嘴裏喂了些自己的血,再然後……
千百年來的封印與記憶在此刻交錯湧現,此刻的若陀已經不再将更多的主意放在那個小丫頭對自己做了什麽之上,而是将重點放在了這一通荒誕的時光之上。
若陀沉默良久,最後轉了個身,背過去面朝牆壁。
他選擇只留給了鐘離一個龍屁股。
五條凜悄悄擡眼去瞧鐘離先生,她發現鐘離先生的表情變得柔和了很多——
嗯,鐘離先生看起來很開心。
……所以,這也就是證明,她此前忙活的那一大串,是有效的吧?
在今日之後,只是需要一些時間罷了。
——
五條凜巧妙地隐瞞下了若陀龍王的清醒其實與她有幾分關聯的這件事情。
嘛,她敢保證,如果她真的一五一十老實交代,之後鐵定就沒辦法幫到鐘離先生了。
她在璃月活躍的這段時間,除卻和之前熟知的角色打好關系之外,還多方面籌謀着“跨越世界”的辦法。
……她沒有一刻放棄過與哥哥他們的重逢。
鐘離先生與溫迪那邊都沒有任何頭緒。
于是五條凜甚至想到了去和反主交流——沒錯,就是如今的深淵公主熒妹。
可是深淵法師不知道是被她揍怕了還是怎麽回事,就和聽不懂人話似的,看到她以後就會和看到鬼似的忙不疊地撤離,根本不留給她半點交涉的時間還有機會。
她也嘗試過綁架一只啊,結果深淵法師只會像大蒼蠅一樣在她的手上吱呀亂叫,順帶試圖拿手上的小法杖邦邦敲她的腦袋。
傷害确實不大,但是侮辱性極強。
最後五條凜只能無奈嘆氣,哎,沒辦法,她實在是和深淵法師沒話說了,他們動不動就會用替身術在她的手裏化作地脈的枯枝去脫身。
既然和深淵裏面的生物談不攏,五條凜便起了親自去深淵走訪一下的心思。
這個首先肯定得問問對深淵一塊比較熟的,曾經掉進去了以後又一路摸滾打爬上來的小能手啊。
——于是她就在北國銀行成功地攔截住了一只達達利亞。
守門的愚人衆原本聽聞她說是為了來尋找達達利亞大人,還有點嗤之以鼻,沒怎麽太相信,畢竟這種為了和執行官拉近關系,說我是他的什麽什麽遠方親戚的騙術已經太過時了!
結果原本滿眼都是工作的公子大人,在看到她的一瞬間,笑得滿臉只剩牙了。
“凜醬!”達達利亞咻地一下蹦到了她的面前:“你還好嗎?最近過的開心嗎?特意來見我的嗎?身上的摩拉夠不夠?”
門外吃瓜的愚人衆守衛默默将下巴又合了回去。
啊這,說好的達達利亞大人滿腦子都是戰鬥,只會用滿腔的熱血澆滅同齡的可能試圖對他暗示什麽的一切異性的少女心的呢?他覺得完完全全就是謠傳吧。
他看達達利亞大人這不是很會嗎?簡直太會了,直接就是一整個噓寒問暖啊,情商極高啊。
五條凜一手制止了差點就貼過來的那張熱情洋溢的少年面龐,另一手順手就将北國銀行的大門關了,将耳朵豎起來吃瓜的看守吓了一大跳。
“好了,達達利亞。”五條凜壓低聲音:“這次我來,是為了一件事情。”
“嗯嗯!”
“你知不知道,嗯……去往深淵的方式呀?”
聽到深淵一詞,達達利亞立馬正經了無數倍,方才的笑容也收斂了幾分:“深淵啊……”
于是他向五條凜描述了一番曾經九死一生的往昔,以及深淵究竟如何險峻,有多少強大的怪物應該運用怎樣的對應方式,壓低聲音給她傳授了一系列深淵生存法則。
五條凜聞言,受益匪淺,只覺得鴨鴨這孩子該可靠的時候還真是超級可靠。
不過她當然沒忘記自己最開始的那個問題:“所以,要怎麽去往深淵呢?”
達達利亞:“……”
五條凜便期待地看着他。
達達利亞:“是這樣的,當年我是決心離開家游歷的時候,一腳踩空,直接掉進去的。”
“後來聽師父的話,我猜到自己應該是因為某些原因,觸及了深淵聯通外界的某個不穩定縫隙。”
五條凜眨了眨眼:“那我,該如何尋找到那樣的縫隙呢?”
達達利亞看天看地看北國銀行賬本,就是不看她,最後被她盯的沒辦法,只能小聲老實回答:“其實,我也不知道……”
五條凜奪門而出。
達達利亞跟在後面挽留:“凜!凜,別走!多陪我說說話吧!”
“凜——至少把門留下來呀!”
那廂靠着邊,覺得自己吃到了大瓜的愚人衆,在此刻驚到合不攏嘴。
什麽!公子大人居然對那位女性在意到了如此境地。
他,是至冬國愚人衆執行官,她,是一位看似普通的璃月少女。
她跑,他追,他們都插翅難飛。
……事實證明,稻妻的文化輸出是真的很有用。
——
五條凜自然沒有因為一丢丢的小挫折就放棄對去往深淵方法的探尋。
她很快就打聽到了之前的深淵法師暴亂一事,與深淵的峽縫有那麽幾分關聯,而這件事情,又被交予了璃月七星那邊去處理。
五條凜:“……唔。”
她當然很清楚,自己如果和魈還有留雲借風真君他們坦白自己想找辦法去深淵的話,她鐵定會被賣到帝君那裏按頭挨批,因為深淵實在是太危險了,自己稍有不慎就要面對生命危機。
神明那邊的神脈不大管用,所以,這件事情只能從璃月的人脈那邊處理了麽?
幸好,近期鐘離先生他們的中心大部分都在勸已經清醒了的若陀龍王快些想通上,沒有人将重點放在她在搗鼓的小動作上。
……
身為七星之一的“玉衡”,刻晴大概是璃月七星中最熱愛加班,最刻苦,也最努力的那一個。
想要等到她從辦公處出門的時機實在是太艱難了。
今日,刻晴難得升起了去璃月港散步的念頭,卻在往生堂門口看到了一位非常神棍打扮的金發少女,不過抛開那與她的外表不相符的墨鏡不談,确實是一位十分惹眼美麗的少女。
就……嗯,很眼熟?很親切?叫她下意識的駐足下來了?
五條凜:确實該駐足了,親愛的,我退游之前,別說好感度了,都快抽到你的二十八命了。
“這位小姐。”在刻晴的視線中,那少女推了推墨鏡,向刻晴道出了她那讓人印象深刻的開場白:“這位美麗的小姐,請你留步,請問……”
“你是否承認貴金之神摩拉克斯,美貌蓋世無雙?”
刻晴:“……?”
——
咒術界已經在這段時間,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自從特級咒術師五條悟“反叛”的那一刻開始,整個日本的咒術界高層,在此刻已然名存實亡。
不止如此,身為五條悟學生的特級咒術師乙骨憂太,也跟着他的老師一道反了。
起初,并沒有人能預判到五條悟的下一步路究竟是什麽。
直至五條悟開始着手,雷厲風行地整頓咒術界,而面對他發出的那些通緝令與死刑命令就和兒戲一般時,僅剩的那些高層才終于意識到了,如今大勢已去。
他們終于開始後悔曾經的做法太過極端——在絕對的力量面前,任何龐大的權利在此刻都顯得無比可笑,究竟是誰予以他們的勇氣,在曾經與五條悟如此叫板的?
是因為他太好說話了麽?是因為五條悟那時的中心并沒有放在握住那層權利之上,他的一切訴求都只是在咒術高專當老師,去培育下一代的新鮮血液麽?
何等可笑,下一代的新鮮血液,早已經非死即殘,還活着的人實在是屈指可數。
也許這才是五條悟走上那條極端道路的緣由之一呢?
此刻,面對那個宛如地獄修羅一般的青年,他們實在是太難從他的面龐上看出半分那曾經笑嘻嘻,吊兒郎當的模樣。
曾經的五條悟實在是相當愛笑的,他的性格讓他顯得足夠沒心沒肺,在學生面前,他是個不用特別尊敬但是本質挺好的老師,在高層們面前,他是一柄相對好拿捏的利刃。
……這一切的一切,都截止于五條悟親手鏟除了宿傩的那日。
在那一天之後,在外人眼裏那樣吊兒郎當的,好說話的,性格大咧咧的那個五條悟似乎已經不複存在了,取而代之的則是一個冷血的,毫無感情的,只憑借自己的判斷去進行裁決與屠殺的怪物。
不過,與整個咒術界談五色變的狀态完全不一致的是,在此次大戰之後的澀谷,東京,京都,乃至整個國家,都以十分迅疾的速度恢複了起來。
那一度幾乎毀滅了國土的超自然現象,如今已經不複存在。
起初他們還以為是那災難多少影響了咒靈,可是轉念一想,災難之後的人類的情緒會更加極端,因為他們歷經了太多苦難,應該更容易誕生咒靈才對。
直到那一日,虎杖悠仁與乙骨憂太同時看到了五條悟在那裏鏟除咒靈之時,他們才意識到了他究竟在以什麽方式,讓整個國度用最快的方式恢複和平。
可是,五條老師他是如此用報複性的方式,不顧一切地使用着自己的身體,即使是“最強”,也太難在這短暫的時間兼顧全世界了。
于是虎杖悠仁沖了上去,他率先高喊道:“老師!五條老師!”
少年那相對富有元氣的聲音,似乎有那麽一瞬間,叫五條悟的眸光恢複了幾分的清明。
五條悟立于咒靈的屍骸之前,他雙手插兜,過高的個頭逆着光投下了一片陰影。他身着純黑的衣物,并未像以往一樣戴着防止自己的六眼使用過渡的繃帶亦或者墨鏡,他回過頭去,他的眼裏幾乎不含一絲的高光,他的頭發變長了幾分,足矣看出他這段時間似乎沒空将它們打理。
“是悠仁……和憂太啊。”五條悟此刻的語氣仍然十分柔和,還帶着些許輕快,就像在與久別重逢的學生們冷靜地打招呼一般。
“五條老師,你這段時間到底去哪了?大家都很擔心你——”虎杖悠仁自是沒有因為近期咒術界的一切言論對五條悟産生半分的畏懼與猶豫,在他的眼中,老師永遠都是老師,他焦急地說道:“五條老師!你的身體狀态看起來很不好,你需要休息,應該讓硝子前輩給您看看……”
“休息。”五條悟似乎花費了極大的力氣,才能從虎杖悠仁的話語中複述出這一句話,他喃喃重複了一句:“是啊,我需要休息……”
虎杖悠仁還預備繼續說些什麽,乙骨憂太卻搖了搖頭,制止了他,他代替了自己的後輩,向老師闡述清楚了他們心中的所思所想。
“五條老師。”乙骨憂太說道:“我們猜到了您到底抉擇了那一條路,所以相對的,請容許我們幫上你的忙。”
“一味地透支身體,也許只能将那短暫虛妄的和平維持到您堅持不住的最後那一刻為止。”
“老師。”乙骨憂太再度上前一步:“我與悠仁的性命,都是因為您才能保存至今。”
甚至不止如此,在老師“叛逃”的這段期間,他将一切罪責都一已狂瀾,乙骨憂太之前在咒術高專對威吓他們的那個高層以及屬下下手的那件事情,至今都未有明确的言語為他定罪。
那便是有人從中制止了這一切。
除了五條老師在幫助他以外,乙骨憂太根本想不出半分理由。
“老師……”乙骨憂太伸出手,嘗試挽留自己的老師:“請回來吧。”
五條悟并未回答他的問題,此刻的夕陽已經完全沉下,在等到最後一絲的光芒也被地平線吞噬殆盡之後,他的整個身體也沒入了黑暗之中。
他動了動喉嚨,最終只擠出了短短的一句詞。
“抱歉。”
——他并不打算将他的僅剩的學生們也綁上他的船只,即使他能夠明白,只要他口中吐露半分意願,他們就願意前赴後繼地緊跟在他的身後。
——一如當年,從頭至尾都沒有向他開過口的傑那樣。
“老師!”在五條悟抉擇已定,打算離開之前,乙骨憂太終于沒有繼續忍耐下去,他開口喊道:“凜姐姐她……”
“凜”這個名字,此時此刻簡直就宛如一道魔咒,硬生生地停滞住了五條悟打算瞬移的舉措。
他僵立在那裏,立做了一尊雕像,而在這個時候,五條悟面龐上的神情變化,才顯得他此刻至少還是活着的,而并非一具內心已然幹枯死掉的行走着的屍體。
“凜姐姐她,最後留給老師的話語,一定是希望你能夠好好地活着吧!”乙骨憂太見他的話語在此刻奏效,他咬緊牙關,不管不顧地将這段時間的所思所想全盤傾瀉而出:“她服用了過量的藥物,透支身體與生命,幾乎是在回光返照的時候趕到了戰場,又成為了逆轉一切戰局的那個重要的人,救下了老師的生命,她所做的這一切,百分之一萬的,都是希望您可以好好活着吧!”
五條悟緩緩地擡起了他的手。
妹妹在最後一刻擁抱着自己的餘溫,仿佛仍舊殘留在這雙沾染了血跡的雙手上。
她銀白色的與自己相差無幾的柔軟長發散落在他的頸間,她因為病痛所以根本無法發出的完整詞句,吐露在他的耳畔,就宛如貓兒的呓語。
妹妹的手掌貼俯在他的胸膛,細心地感受着他心髒的跳動,那雙與他的眼眸別無二致的藍眼睛,此刻正靜靜地凝望着他。
他聽到凜哽咽着,哀求着對他說道:“哥哥一定要,活着回來。”
——就在他幾乎要被宿傩的斬擊擊中之時,耳畔回響起了妹妹的輕語,五條悟原以為自己會就此食言。
世界被放慢,思緒被加速,他在那個時候的動作雖然已經來不及避開那一招,他卻還記得妹妹習慣性說的那句她熱愛的角色臺詞“食言者,當受食岩只罰”。
他怕是等不到那般嚴苛的懲罰了,他有些無奈地心想。
可……
世間萬物都仿佛在那一刻就此禁止,然後時間開始重新流淌。
他并未食言。
只是被斬落在那招之下的,成了凜。
乙骨憂太的話語深深地刺激到了他,五條悟他此刻的身形,正在以肉眼可見的狀态猛烈地顫抖着。
與凜臨終之前做好的約定在這一刻重新浮現在腦海,就在乙骨憂太以為他終于說服了老師之後,五條悟卻仍舊瞬身離去,只留下一灘還未完全消失幹淨的咒靈屍骸。
自此之後,整個國家國土國界之內的一切二級以及以上的咒靈,有好一段時間的銷聲匿跡,在那期間,似乎有人看見過曾經的那位最強咒術師五條悟的身影。
無人直到他的目的是什麽,只是這個國家在災難之後,重新以更快的狀态重建了起來。
上層與資本家們幾乎同時變得安靜了許多,也不知是否是“怪物入侵”的時間,叫他們的心态老實了幾分,讓他們明白了虧心事做多了是真的可能會被殺掉吃掉的。
這個國家甚至暫時獲得了比災難之前還要更加平靜和諧的日常。
……似乎沒有任何人清楚這一切的緣由是什麽。
——
還記得,那一日,是個下了雪的寒冬。
五條一族自從那日滅族事件以後,早已經成為了無人膽敢靠近的陰森古宅。
倘若這裏并不包含着他與妹妹過去的記憶的話,想必五條悟也會毫不猶豫地用一把大火将它與罪惡同時點燃吧。
青年的銀發已經長到散落在了肩側,他踩着二齒木屐踏雪而來,他的身上穿着薄薄的淺色印花和服,在如此嚴寒的天氣仿佛察覺不到半分刺骨的寒冷——之前凜其實有親口與他說過,她的哥哥很适合穿淺色的衣服。
五條悟的眼睫上此刻都覆了些雪,他立于雪中,純白的青年在安靜閉幕之時美麗到宛如神祇,他就像是用冰與雪構築建造的雕塑。
往昔發自內心的笑容已經不複存在,取而代之覆蓋在他的面龐上的,是凝做面具的虛僞笑意,與一股淡淡的頹喪感,他仿佛游離與這個世界之外,安靜地如同一具幽靈。
他就那樣無聲地站在那庭院門前——那是他的母親與妹妹還有他一起生活過的地方。
為什麽要來到這裏?
因為五條悟記得很清楚,今日是凜她的生日。
她出生的那日,是與今日幾乎完全一致的一場雪天。
可是廊前的晴天娃娃之下,似乎再也不會有一個眉間萦繞着病弱的氣息,卻會時常對他輕輕笑着,擡手示意她将自己抱起的消息的女孩子。
她的穿着似乎從來都不會符合這個家族的一堆破規矩,她會穿着最為柔軟合适的衣物,慵懶地倚靠和仰躺在軟椅上——這還是他曾經一手為她打下來的底氣,倘若有長老敢在背後指指點點于她,他是當真會兜頭來個一通暴揍。
“……凜。”五條悟閉眸轉身,他發梢上黏着的那些雪花在這一瞬間簌簌而下:“你肯定不會停留在這裏吧,我在想什麽呢。”
他想,他應該已經徹底接受了他的妹妹已經就此離開的殘酷結局。
凜的靈魂應該不會被困在着一方狹窄的庭院,五條悟向來是最了解自己的妹妹的,只是病痛限制了她的發揮罷了,原本按照她的悟性與天賦,配上她的六眼,她甚至能活的比五條家的天王老子還更拽。
哦,順帶一提,五條家的天王老子是他。
五條悟抿唇,微微斂起了一個轉瞬即逝的笑容,他旋即将雙手揣進了衣袖裏,預備做了最後的告別之後,轉身離開。
“哥……哥?”
——直到一句聲音如同雷霆一般擊碎了他的一切理智,讓他強行停滞住了腳步,五條悟瞪大了眼眸,僵硬地轉身,回頭。
他看到了仿佛憑空出現在雪地中央的少女。
她的身上不含一絲咒力和氣息,這似乎是他方才并未及時發現到她的真實原因。
她的皮膚蒼白,銀白色長發也沒有半點的色彩,她穿着一身蒼白的浴衣,她的嘴唇也毫無血色,就像仿佛剛剛從下葬的棺椁裏爬了出來。
可這根本,毫無可能。
今日距離凜下葬,早已經過去了數百天的時日,足矣讓屍體逐步化作森森白骨。
是陷阱。
是甚至不需運用他的六眼就一眼就能看出的,再拙劣不過的,為了吸引他駐足的陷阱。
就如同當年将他封印了獄門疆的,那個借助了傑身體的怪物那般。
……這個世界上又怎麽可能會有人,在同樣拙劣的陷阱之下,失足第二次呢?
沒錯,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再淺顯易懂的,換成任何一個人都能想通的道理。
可是頭腦在進行思考之前,他的身體卻已經沖上前去,像是擁入寶藏入懷一般,試圖緊緊地将面前失而複得的“妹妹”抱緊。
他的雙臂顫抖,他的動作在此刻是如此的笨拙,如此的小心翼翼,像是生怕自己的僭越将她化作了鏡花水月的泡影。
而這整個過程——
自然是不包含一絲一毫的“無下限”去設防的,他已經恨不得用最快的速度将他的妹妹擁入懷中,敞開外衫,用裏衣留存的溫度去溫暖幾乎在雪地裏凍僵的小女孩,他的心裏所剩的思想幾乎全都是那些,他又怎麽可能會去對面前的少女設防?
他自然已經認出了面前的凜正是凜,她的臉蛋蒼白的像是她剛剛死去的那天一樣。
或者應該說……
那具身體,屬于凜。
……
天上的雪漸漸下的更大了。
“哥哥。”
五條悟察覺到自己的胸腔傳來了遲鈍的疼痛,他擡手去摸,卻只摸到了覆了滿手的血漬。
他停在了距離凜一步之遙的地方。
那是他的妹妹,卻又不完全是他的妹妹。
“凜”仍然在脆生生地喚他哥哥,可是她雖然在笑,這笑容卻沒有一絲往昔對待兄長時的真摯,唯獨剩下屬于勝利者居高臨下的嘲弄而已。
“哥哥,原來會在同一個陷阱下面栽倒兩次呀。”
她笑吟吟地望着他,下一秒,她撩起了自己額頭附着的碎發,特意俯身去讓已經跪倒在地的五條悟看清她額頭上的痕跡,此時此刻,她幾乎癫狂地笑出來。
“你可真是笨——蛋呢。”
五條悟頹然張口,他似乎想努力地說些什麽,可是因為內髒的致命傷,唯有血液源源不斷地從他的口中往外咕嚕嚕冒出。
敵人一定已經做了諸多的準備,反轉術式在已經徹底無法施展。
身體逐漸變得冰冷,眼前所見的一切逐步昏暗……該死,不要在最後一刻,用她的臉,去作出那樣的表情啊。
凜。
桀骜的神子慌亂地伸出手,在徹底墜入黑暗之前,頹然地試圖抓住眼前的妹妹。
……凜,哥哥看不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