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錯覺
第29章 錯覺
去雁山鎮閑逛時,方柳未讓陳安和依風跟着,遣他們去做了其他事。
于是,便只有方柳、聞行道、郭山三人,走在雁山鎮的街道上。
雁山鎮不大,早年城中百姓戶數也不多,在隸屬尚陽城的這些城鎮中,只能排之中下。百餘年前的武林盟,之所以将地點選在此地的別院內,便是為了低調,掩人耳目。
然而一旦有了勢力駐紮,周圍的城鎮勢必會逐漸繁榮。
經過這麽年的發展,雁山鎮內商鋪、酒樓、錢莊、镖局應有盡有,除了城鎮本身不大,其餘配置皆在中上了。
雖然尚比不上搖風縣那般富庶,但也是個好去處。
郭山實在是個熱情好客的人,大約是知道父親不久便能解毒,故而心情舒暢,言語甚多。這一路上,他口若懸河,不斷為方柳介紹各種當地的特産,無論方柳問什麽,都盡心竭力仔細回答。
倒是聞行道,只墜在他們身後,大部分時間一言不發。
聞行道只準備在方柳問郭山有關武林盟的機密時,開口阻止一二,然而方柳卻好像真的只是來游玩一般,對于武林盟的事只字不提,和郭山談論的內容要麽便是美食、要麽便是趣聞。
郭山激動道:“說起趣事,可以去尚陽城瞧瞧。從前,尚陽城便每個月都有廟會,自國都遷到尚陽城後,廟會辦得更加盛大。晚間還有燈會,張燈結彩人潮湧動的好不熱鬧。”
“燈會?”方柳問,“郭少俠可曾去過。”
“父親管我管的嚴厲,平日裏總是習武,所以我還未曾去過。”郭山滿是憧憬道,“但我記得大師兄去看過,咱們雁山鎮離尚陽城極近,一日來去都能玩的盡興。”
方柳回眸,看向聞行道。
聞行道便點頭:“是去過幾次,不過主要是為了處理武林盟的事務。”
方柳:“感覺如何。”
Advertisement
聞行道:“熱鬧。”
他口中說着熱鬧,語氣卻有些隐藏的不喜。約摸是想到了那熱鬧繁華之下的朝廷紛亂,權宦勾結。
方柳大致能猜到原因,便問說:“尚陽城的宮殿修的如何了?”
聞行道看向他,神色莫名:“具體進度未知,只知仍在大興土木改造舊皇宮。”
尚陽城正在修新皇宮。
如今的尚陽,又名尚京、尚州,其實原本是前朝舊都。
前朝的最後一位君主,因為昏庸無能導致民不聊生,于是太-祖揭竿起義推翻了昏君的統治。當年周太-祖打下這江山之後,覺得破才能後立,不願再沿用前朝古都,便在請僧人推算後,選了元京作為新朝國都。
周太-祖是個明君,同時也野心勃勃。
他在世時,先是平了天下,後來便想着抵禦外敵甚至開疆拓土。元京的位置比之尚陽城還要往北,其實也昭示着他北征的野心。
然而周太-祖年過四十以後,一身沉疴纏身,舊疾複發,兩年後便撐不住逝去了。
現如今,北境失守的城池其實并不包括元京。
只是随着北境城池一座座失守,北境外邦不斷逼近,當朝皇帝耽于享樂之餘,忽然擔憂起自己的安危,覺得再這樣下去,元京會十分危險。于是他不聽勸阻,也不顧這樣做是否會讓外邦覺得大周朝軟弱易欺,硬是下令遷了國都。
想必周太-祖也不會料到,自那之後才過去百年,僅換了三代國君,大周朝的國度便又退回了尚陽城。
今上慣來驕奢淫逸,嫌棄前朝皇宮久無人住過于老舊,便征集天下的能工巧匠,前往尚陽城改建新宮。半點未曾擔憂過在一國之君退卻後,邊關的将士是如何才穩固了軍心,勉強擋住外邦的入侵。
此猶未甚。
今上甚而聽信佞幸讒言,覺得是戍邊的将士能力不足,才致使他憂心至此,故而對一衆武将一再打壓。
總而言之,如今的尚陽城雖然是一派歌舞升平、紙醉金迷的景象,但如果說搖風縣的熱鬧是百姓家富庶安樂,尚京便是權勢者鐘鳴鼎食。
方柳在一處攤販前駐足,淡聲說了句:“很會享樂。”
似感嘆又似嘲諷。
郭山未聽出他話中的深意,憨笑附和道:“尚陽城的百姓确實很會享樂,聽說廟會那日,公子王孫、侯府小姐乃至江湖游俠,皆會去湊熱鬧。屆時無數人提着花燈走來走去,實在是盛景,若是趕上元宵或中秋那日,可要更燈火輝煌了!”
方柳:“聽起來,郭少俠對那場景十分向往。”
“其實也還好。”郭山便撓撓頭,“主要是父親平日不讓我去,說是擾亂習武者的心,因此不免對那場景多有想象,要說是否向往倒也說不清楚。”
說起來,雁山鎮雖然繁榮,卻不曾有用作歡娛的場所。城鎮之中既沒有賭館,亦沒有煙柳巷。
來往的人看身段,應該大多都會些拳腳功夫,未曾見什麽酒肉之徒。
方柳直問:“雁山鎮可有煙花之地?”
郭山聞言,猛然咳嗽了好幾聲:“咳咳——咳咳咳——沒,沒有!”
“沒有便沒有,急什麽。”方柳勾唇,“只是問一問罷了。”
郭山嗫嚅道:“方莊主平日會去……去……”
話未說完,他臉漲得黑紅——像方莊主這樣的人物,實在是與那花街柳巷不搭邊,哪怕只是說出來,都覺着是玷污了他。
方柳頗覺好笑:“我從不去那地方,搖風縣也沒有楚館秦樓之地。不過是好奇,雁山鎮似乎也不見那等場所。”
他不喜驕泰淫泆的風氣,因此搖風縣內民風清正。哪怕是有想做皮肉生意的,也只找個別院當做“外室”養着,不敢聲張。
對于那種,便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任他們去了。
郭山輕呼一口氣。
他們二人皆未發覺,方才那一番談話,使聞行道也劍眉微皺,直到聽見方柳的回答後,才堪堪恢複了原本面無表情的模樣。
郭山便繼續為方柳解釋:“雁山鎮一直是武林盟插手管轄的,我父親、還有大師兄皆不喜放縱,所以城內便沒有明目張膽的……”
沒有明目張膽,便是有偷偷摸摸的。
方柳:“原來如此。”
“要我說,若是要去那地方,還不如等廟會時看燈!”說道尚陽城的燈會,郭山又神采飛揚起來,“方莊主不喜歡燈火嗎?”
“喜歡。誰不喜歡呢。”話雖是如此說道,方柳的語氣卻是平平,“銀鞍白馬的年歲,正應該站在火樹銀花裏,偏愛燈火闌珊處的佳人。”
但也要看是在什麽背景之下。
盛世便是盛景,當下卻只覺荒唐。
因為這句話,聞行道凝視方柳側顏良久。
方柳感受到他的視線,回頭瞧他一眼,确定他聽出了自己話中的深意,便輕笑了一聲,指着攤販上的五彩風車:“聞大俠,是否要買一支風車?”
那小商販聞言,立時笑嘻嘻地報了價。
聞行道還當方柳想要,便在他的注視中,從懷中掏出幾枚銅板,遞給了小商販。
幾枚錢,換來一支做工精巧的風車。
聞行道将風車遞給方柳。
方柳卻未接。
聞行道動作僵住:“方莊主?”
“還是聞大俠拿着合适。”方柳看向一旁的行人,“你瞧,甚讨稚童喜愛。”
聞行道順着他說的方向看去,卻見一旁欲走過來的孩童,躲在了自家母親身後,沖他做了個鬼臉。
那孩童的母親便沖他歉意一笑。
雁山鎮與搖風縣不同,雁山鎮的百姓雖然知曉武林盟坐落在此處,卻對武林盟的人不甚熟悉,自然也不認識聞行道。他英挺高大,光是站在那裏便氣勢驚人,手中卻拿着稚兒玩樂的風車,在這繁華的街上自然是怪異的很,難怪引來矚目。
郭山也忍不住撓着後腦勺,嘿嘿傻笑。
聞行道目光如常看了他一眼,郭山便立刻抿住了嘴,面目嚴肅,再不敢露出絲毫多餘的表情。
一看便是平日裏被訓多了。
方柳:“看來聞大俠也甚是滿意,那就麻煩你幫忙拿着了。”
說罷,轉身走進了一處茶樓。
郭山不敢看聞行道的神情,尴尬地喚了句:“大、大師兄……那我,我先進去了。”
便立馬跟上了方柳。
聞行道鷹眸凝視方柳身影,最後泰然自若地手持一稚氣的風車,無視所有人的目光,進了茶樓之中。
方柳點了一盞茶,找了一處清淨的位置坐下,聞行道和郭山兩人也分別落座。
不多時,便有店小二來為他們斟茶。
聞行道将風車放在桌面上。
方柳:“不舉着麽?”
聞行道:“方莊主若是喜歡,不無不可。”
方柳搖了搖茶盞:“我以為你會讓我适可而止。”
聞行道:“方莊主說笑了。”
方柳輕笑一聲,行若無事地抿了口茶。
還是第一次碰到如此油鹽不進的人,他甚至比一個月前來蕭然山莊求藥時,還更像塊石頭。
到目前為止,聞行道是否可用,尚且需打上一個問號。欲從他口中打聽到自己想獲取的消息,恐怕還要費些功夫。
只是不知道那郭征郭盟主,是否知曉曾經的那些事。
若是知曉,他醒來之後,倒也是一個突破口。
方柳邊姿态悠然地喝茶,邊聽說書人講那些陳詞濫調的美人關、英雄冢,面上不曾外洩半點思緒。
一旁的郭山見聞行道不曾動作,便為他斟了一杯茶:“大師兄,請喝茶。”
方柳見狀,随口問道:“你們盟中弟子,倒是個個都畏懼聞大俠,莫非他平日裏會吃人?”
“方莊主言重了,大師兄雖然對武林盟中的弟子要求嚴厲,但也是為我等着想。”身為盟主之子,各方面被人壓了一頭,郭山卻沒什麽怨言,哈哈笑說,“笨鳥總要先飛嘛,我們本就沒有方莊主和大師兄這般絕佳的武功資質,若是再不勤學苦練,這輩子也難有什麽出息了!”
方柳看向郭山,認真誇贊道:“郭少俠心性上佳。”
郭山便黑紅了一張臉:“過、過譽了!”
聞行道也看向郭山,神色不明。
郭山躲開了方柳晃人心神的雙眸,後知後覺地察覺到聞行道的視線,不知所措道:“大師兄……可是我臉上有什麽東西?”
聞行道移開了視線:“無事。”
只是聽到方柳如此誠心地稱贊一個人,心中不知為何……竟脹塞了一瞬。
許是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