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弗蘭肯斯坦（二十三）
第36章 弗蘭肯斯坦（二十三）
電腦上，那是葛潇無數個深夜，榨幹了自己的思維和才華，創造出來的，這個世界還沒有達到的極高程度的科研成果。
可她從來不是為了旁人，她只為自己。
明明沒有見過葛潇，但透過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商毅清仿佛看見了葛潇的眼睛。
如同毒蛇一般的眸子。
随意傾瀉欲望，用自己的毒牙将這個世界的秩序和規則全都撕碎扯爛，狂妄地要拉着所有人一起陪葬。
“是我們輕敵了，”胡勝指揮官坐在沙發上摘掉了眼鏡，他感受到了強烈的挫敗感，而對方卻是一個二十歲出頭的小姑娘，“她應該是要用自己的研究結論和赫爾王國做交易，我們必須阻攔她這麽做。她現在在輿論上給我們的壓力很大，不死這件事——”
米星咬了下嘴唇：“可以将我的生物細胞公開，證明那不過是與生俱來的能力，根本無法複制。”
這樣，是平息輿論最快的方式。
但還需要商毅清做出決策。
米星和胡勝指揮官的目光同時落在了商毅清的身上。
米星有點緊張，他害怕商毅清是不會同意的，畢竟之前商毅清都把自己的能力捂得很死。
但是他又希望商毅清能夠同意，現在不是護短的時候，葛潇給的輿論壓力如果短時間內不解決，恐怕會演變成極大的災難。
“可以，”商毅清松了口，“我和九幽基地其他幾位決策層商量一下，你們先出去吧。”
米星和胡勝指揮官起身離開。
目前的形勢已經非常明朗了，葛潇就在赫爾大使館內，但現在他們既不能強行進入大使館，也沒有任何方式能夠将葛潇騙出來。
案件似乎已經陷入了難以突破的死局之中。
“但是她沒走……”米星喃喃自語，“我讓曲茉莉查了，近三個月赫爾王國沒有任何的出境記錄，葛潇還留在國內，這是不是說明她在國內仍然有想要完成的事情。”
正常人的邏輯一定是出國，确認自己的身家性命無憂之後才會去發視頻，但葛潇目前所做的事情卻不符合現實的邏輯。
她仍然還在國內，身上還背負着血案，她卻突然給九幽基地來了這麽一下。
她想要什麽？
胡勝指揮官颔首認可，随後給出了自己的見解：“重點不在于葛潇為什麽這麽做，而在于赫爾王國為什麽允許她這麽做。”
目前來看，葛潇的自由度應該不算高。
她想做什麽，赫爾王國不一定會允許。
“她在國內一定還有沒完成的事情，在等待……”說到這裏，米星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商毅清曾經提醒過自己，C老師願意給自己哪個名片，或許并不是單純地被自己勾起了興趣，也有可能從一開始他們就看出了米星是不死者的身份。
假定葛潇和C老師真的看穿了自己的身份，那麽——
“我。”
“你怎麽了？”胡勝指揮官停下思考，側過頭看向米星。
“我說我自己。”
**
“太陽。”
葛潇的記憶裏，怪物曾經指着家裏昏黃的電燈叫“太陽”。
自己是怎麽回答他的呢？
”那不是太陽，是點燈，是人類創造出來的在夜晚照明用的假太陽，”葛潇忙着趕論文，沒時間搭理他，所以随口說了一句。
“假，是什麽意思？”
那時候怪物已經有了一張人類的臉，是付徹的，不過一大半都碎掉了。
葛潇動手的時候太過殘忍沒收住勁，只能讓怪物頂着這樣一張臉過活。
繼承了葛潇的智力并且在短時間內學習完初中課程的他，應該不會不知道“假”這個字到底是什麽含義。
葛潇迅速反應出了怪物的意思。
她并沒有因為自己創造的怪物産生了獨立思考的能力而慌張，她反倒是放下手中的工作，靠在椅背上，下意識地咬住筆帽。
人們總覺得假的東西是不好的。
假代表不真實，假鈔會騙人錢財，假酒傷害身體，假貨則欺瞞人們的一顆真心。
但虛假卻也不總是壞的，假肢給人站起來的希望，假花可以裝扮家居永不凋謝，假發則帶來美麗，添補容顏。
真真假假只是手段，是非對錯從來都由人心決定。
“是創造的意思，”葛潇回答，“人類創造了另一個太陽，用來點綴夜空，用來催促我大半夜地還要趕論文。”
葛潇繼續趕論文，她姑且沒有時間閑聊。
可是怪物還沒有得到滿意的答案。
在他有限的認知裏，他覺得假的都不是什麽好東西。
都比真的要差那麽一點點。
假花漂亮卻沒有芬芳，不管科技有多發達，假肢都無法完全取代人類真正的四肢，至于假發，那過于明亮的光澤讓人一眼就會看出來。
假的永遠比真的要次那麽一點點……
真假，是他作為怪物接觸到的第一個哲學概念。
可惜那個時候，他還沒有理解人類對真假的辯論，其實也很無力和單薄。
他只是自顧自地将其理解為：人們總想要真的，但又只能用假的來做暫時的安慰。
可他是假的。
他沒有真實的母體，是按照葛潇的心意創造出來的贗品。所以他更難過了，其他的贗品還有對标的實物不斷精進，他卻不知道成長的方向在哪裏。
“我們已經拿到米星的資料了，他是九幽基地的人。”
怪物回過頭看向聲音的來源，那是赫爾王國大使館的工作人員為葛潇送來米星的資料。
工作人員不屑地看了一眼葛潇，他是大使館的邊緣人員，雖然當年憑借優異的成績進入了大使館，但沒想到資歷太低，平日裏能做的也不過是端茶送水這點小事。這種工作與他對外交大使的想象實在是相去甚遠，所以對面前英語都說不清楚卻成為座上賓的葛潇十分不滿。
“他和你一樣擁有不死能力。”
葛潇挑眉，看向面前的大使：“那他對我們來說更有價值了。”
“得不到的黃金有什麽價值，你看看他的配偶！”
“商毅清”三個字赫然出現在紙面上。
對于這位，葛潇有所耳聞。
極強的Alpha，并且擁有死亡能力。
稱呼他為九幽基地的核打擊能力也不為過。
當初葛潇也曾幻想過要把他的信息素抽出來做實驗，但奈何傳聞中的商毅清實在是過于強大。
不死的能力說有用也有用，但在戰鬥層面上來說，還是無用的。
“我倒是沒想過他和商毅清有關系，”葛潇看着紙面上米星的臉，伸手蹭了幾下，“說起來我之前還想把米星抓過來。”
“怎麽？做活體實驗嗎？”
“那倒不是，米星他對我比較有用而已。我所創造的葛笑——“她伸手将怪物喚了過來，那怪物倒也聽她的話，拖着拼接的身體和扭曲的四肢走了過來，“我注射的Alph息素太多了。”
有時候葛潇也不得不承認，她雖然在學習上頗有天賦，但科研畢竟不是一場智力考試。
她能夠成功一部分靠的是運氣，一部分靠的是不道德，剩下的才是靠她的學術水平。當然成功之後她就可以憑借這種技術橫行四方了，就像她在走投無路之時用實驗記錄逼迫她的指導老師為她指明出路，就像如今赫爾王國大使館願意收留她。
但自己的創造物也有缺陷，她改良後的Alph息素刺激性仍然太強，以至于葛笑隔段時間身體就會被腐蝕掉落，必須得換上新的身體。
而且，最好是新鮮的肉體。
這個弊端無法消除，那麽這個世界上就很難有國家敢于在明面上收留自己。
而米星……
其實有些信息葛潇也不敢确認，但是她有一種直覺，米星或許能夠幫助自己解決alph息素提取物過于刺激的問題。
但是這種直覺的依據是什麽，葛潇也不太确定。
但是她也不太确定到底是什麽。
她曾經的打算是在利用完米星之後将他的臉挖下，用他的肉體為葛笑重新捏造一副更加像人類的身體。
但是如果米星的配偶是商毅清的話，葛潇就得判斷一下米星的價值是否值得自己去冒這個風險了。她手裏最好用的刀是葛笑，但是她承擔不起失去葛笑的代價。
至于赫爾王國大使館，葛潇的評價是沒有一個能打的。
“那放棄吧，”葛潇将米星的資料扔在了桌子上，“我學學他的做法，得不到的東西選擇放手就好。”
她确實沒有必要去冒這個風險，如今赫爾王國已經打算收留她，只要等到合适的時機從這裏離開就好。
輿論已經被引爆了，九幽基地忙于自證長生不死能力并不能複制，到時候趁着這個風波離開。
如果真的想要米星，以後總歸還是有機會的。
“可以，我也想勸你盡早放棄，商毅清不是那麽好惹的人，據說他對
這位配偶十分愛護，幾乎到了瘋狂的地步。你要是把他的人“不鬧得天翻地覆是不會收手的。”
“看不出來啊，這麽位高權重的人，還是個……戀愛腦？”
“坊間是有這樣的評價。”
葛潇頓時覺得有些諷刺。
她剛剛閱讀過米星的生平經歷，知道他在遇到商毅清之前過得是什麽底層生活。現如今倒好，靠着婚姻一飛升天了。
還唠叨什麽“得不到的就放棄”，他已經什麽都得到了，何必在這裏裝作無辜。
如果不是商毅清和與生俱來的不死能力，他或許也只是自己屠刀下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冤魂而已。
葛笑把手覆蓋在葛潇的膝蓋上。
“沒事，可惜了，本來想給你弄個好看點的臉。”
“嗯嗯。”
他臉上随意拼湊的眼珠轉動着，似乎有了自己的判斷。
伊甸園裏如此記載人類的蘇醒。
即吞吃下了神明禁止人類食用的智慧果。
**
對于那短暫幾日的相處，米星印象最深刻的，來自葛潇的一句話是：“我想要的東西，我會盡可能地抓住。”
也許正如商毅清所猜測的那樣，葛潇最初的目标就是自己，既然沒得到，她不會那麽輕易離開。
或許可以以自己作為誘餌，引葛潇出現。
“你作為誘餌？你要怎麽去當這個誘餌她才不會發現？葛潇太聰明了，我們現在任何一個行為都可能會被她猜疑。”
胡勝指揮官指出其中不合理的地方。
“輿論，”米星站起身來走向窗前，此時已經黃昏，無限霞光落在他身上，“她不是遞了刀過來嗎？那我怎麽能不接呢？”
胡勝指揮官看着他的背影，輕笑了一句：“你和商毅清還真不愧是伴侶，有時候說話方式都一樣。”
“我和他不一樣，他瞻前顧後的可太多了，我通常只在乎一件事。”
“什麽事？”
“贏。”
米星站在窗前，用食指在玻璃上寫下了一個字“死”。
這個死氣沉沉的世界終于開始變得有意思一點了。
他告訴了胡勝指揮官自己的打算。
“計劃不錯，有些細節我們可以再仔細商定，但是你确定要這麽做嗎？可能會傷害到你。”
“我又不會死，您擔心什麽？”
“我怕商毅清找我的麻煩。”
“您放心，只要我活着，商毅清不會對您怎麽樣的。”
米星看向胡勝指揮官。
不知道為什麽，胡勝總覺得米星的話裏含着一股莫名的自我厭棄。就好像他是一個千錘百煉都不會出事的鐵塊，任由旁人搓磨。
“我承受所有的責任，”米星見他遲遲不肯同意，抛出了誘人的條件，“指揮官，您也不想這段時間一事無成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