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心魔
心魔
冷霜凝沒想過會再見到他。
在他因救自己而身死道消的那麽多年以後。
太久了……雖說修道之人大多擁有過目不忘的本領，她卻一度以為自己就要将他忘卻了。
真是很奇怪，是不是？
最後一次見他，
是在渡劫飛升的心魔幻境裏。
彼時她已了結了凡塵俗世的一切羁絆。三屍已斬，業障已除，證道、不該是多麽困難之事。
她以為自己會見到的會是師尊與同門、朱允文、煙姐，是魔道卷土重來生靈塗炭，抑或是她自己。
可是都不是。
……
金陵城西的山坡之上，正值秋季，不時有枯葉落下，雖然是幹枯飄落，帶起一片蕭瑟，卻又有着不同尋常的美感。
一男一女，在山坡上對面而立……
冷霜凝面前，便站着那個一身紫衣滿面邪氣的青年。
捏着劍訣的雙指微微一顫，她很快重新穩下心神，警惕地看着眼前的心魔。
“……你好像很驚訝，看見的是我？”心魔率先開口，語氣裏帶着調笑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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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實沒有想到。”她啓唇，淡淡道。
鐘鳴模樣的心魔挑眉，走近了兩步，抹唇輕笑：“美人，想我了沒有？”
霜凝平素最是厭惡這樣輕浮的性子，但對着這個心魔卻只覺悲從中來：“不曾。”
心魔嘆了口氣，抱臂沉痛道：“我連命都給了你，你卻要将我忘了，你這小妮子實在太也無情。”
霜凝微微側頭，青鸾劍心随意動，出鞘劍指心魔：“……你是魔道，造了太多殺孽，命中當有此劫。”
“哈哈哈哈……”心魔仰天大笑，碧色的眼眸深邃萬千：“百年都已過去，原來這其中的玄妙，你還是不明白。”他搖着頭嘆道。
她不再答話，甚至沒有看他，只是劍氣又深，震得四周落葉飄然而起。
心魔定定看了她半晌，沒再辯駁，或許他也知道不過是無用功。
紫衣的青年赤腳走過那一地鮮豔的紅楓，像淌過一條淋漓血路：“殺了我，你便可破了這心魔幻境，為何還不動手？！”
他這個要被消滅的所在，倒像是迫不及待。
冷霜凝沒有動，青鸾劍被她握在手中，哀鳴着，一如她此刻的心境——她知道自己應該動手的，跨過這一步，是無上仙路終登逍遙無窮。
所以……為何還不動手？
青鸾微動，對着前方的敵人躍躍欲試，仿佛也想催促主人速下決心。
站在我面前的，不過是個心魔而已。
就算真是他……她也該、也該……
“啧——”心魔又做出了鐘鳴招牌性的抹唇動作：“你不動手，我可要動手啦？”他邪笑着，狀似不懷好意。
霜凝擡頭正視前方，便見三把金烏劍憑空出現，直指面門。她蹙眉，肅了神色，指尖變幻：“疾！”
青鸾輕鳴一聲飛了出去，與金烏纏鬥起來。
兩劍相遇……
碰……
頂……
互斬……
擦出火花，猶如節日焰火，令人目不暇接。劍光忽然再度相交，激得火花四射！
心魔用手一指那劍光，喝聲：“變！”
三把劍合一，聚成一股滔天之勢，浩浩蕩蕩向她襲來——這不是金烏劍能有的氣勢，不愧是最終的證道。
霜凝使出全力，卻也只能勉力應付。
那心魔越來越像是真人，連語氣神态都是如出一轍：“……如何？小爺這一招，還看得過去吧？”他長眉微挑，昂着下巴得意道。
霜凝一路走來，道心堅定，明知不敵也不會輕易認輸。只是……她暗運真氣，卻發現真氣愈發凝滞。
就像當年初初下山時遇到鐘鳴的那個她，毫無還手之力。不過幾息功夫，青鸾劍的劍光便越來越弱……
劍一旦被對方斬斷，頃刻就會飛斬而來……
在這幻境試煉中，要麽是她斬了心魔突破登仙，要麽、便是遭心魔反噬，隕落在這片幻境中……身死道消。
冷霜凝慢慢閉上了眼睛。
縱然以身殉道，她亦無懼。
或許，當初他為她而死，如今也算是一種償還。
青鸾消散，三足金烏滿身煞氣破空而來。她閉目傾聽，薄唇緊抿，心下空明澄淨。
……
“收。”盛年男子的氣息近在咫尺，就像在她耳邊喃喃。
霜凝睜開眼睛，驚疑地注視着一息間靠近身前之人，朱唇微啓：“你…為什麽……”
他斂了笑意，伸手觸摸她的臉頰，被霜凝側頭避開。
心魔不以為意，複又拂過她因打鬥掠起的罡風而淩亂的青絲：“我的心意……你當真、不明白？”
他眸中缱绻，指尖纏綿。
兩雙同樣深邃的眼睛相望。
片刻，紫眸閃爍着避開了他碧色的眼睛，水藍色的衣袖輕甩，隔斷了他的碰觸。
她背對着他，語氣依舊是淡漠的：“我修三千大道，只為渡三界衆生。情之一物，卻與我絕緣。”
他勾唇，涼薄而笑：“怎麽，我竟不算是三界衆生？”
“我歸玄門，你為魔道。”
就是這般簡單，
卻總能堵得他無話可說。
“冷霜凝。”他低低地喚她的名字。
修長的手指克制地從她滿頭青絲上移開，聲音極清，水激寒冰，風動碎玉一般。
“……我們該做一個了結了。”藍衣的少女忽略他語氣裏的柔情，挺直了柔弱的脊背，抿着唇冷聲道：“動手吧。”
其實結果早有預料。
不過幾息功夫，青鸾劍又被逼着退入了劍鞘。
而同樣的，對方依舊是點到即止，沒有趕盡殺絕的打算。
他這樣拖泥帶水遲遲不肯做個了斷，雖是使自己性命無虞，霜凝卻無端端起了三分火氣，蹙眉道：“你究竟想如何？”
紫衣的男子懸空而下，輕笑：“你可以騙過他，騙過所有人，甚至包括你自己……”他斂了周身氣勢，溫聲道：“但是你騙不了我。”
霜凝眉心愈加緊鎖。
心魔細細打量着她的神色，嘆了口氣：“你明知道，我不會對你出手。”而她，好似也對他下不了手。
“胡說什麽！你只是個心魔而已。”
心魔又沒有喜怒哀樂心悅不舍，執念而生的一團氣罷了，慣會迷惑人心，使道心碎裂。
紫衣青年見少女這般疾言厲色，卻微微笑了：“既如此，就讓時間做印證吧。”
語罷，擺了擺手。沒等她追問，便消散于這幻境之內……
四周景象崩塌。
霜凝睜開了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