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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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九沉默地吃了一會兒,便又無聊開了,他想起衛攬格的那句話,心虛地說:“你都知道了?”
謝九的手法并不高明,可能下意識也沒想瞞着衛攬格,故而一切痕跡都那般重,那些滑滑的石子只有他們經常去的水裏才有,且很深,衛攬格也只是在就一次落水後才知道下面有這樣的石子。
他問的時候,衛攬格正換好了衣服,閉目養神,那衣服準備的有些大了,謝九看了,只覺得衛攬格過于瘦弱,不過若是離開那羅豐村,去往京都能每日魚肉養着,過個幾年說不準身子便能強健的多。
衛攬格沒有睜眼,只是跟他說了句:“我沒事。”
謝九就自己跑到他身旁盤腿坐了,身上的點心渣子全都掉到了衛攬格身上,衛攬格只微微睜眼瞧了一眼,便任他去了,謝九“嘿嘿”笑了兩聲,用手幫他拍掉衣服上的渣子,越拍越亂,衛攬格嘆了一聲,反握住他的手放在謝九自己的身上,謝九說:“你那會說的是什麽意思?是因為那太監态度不好嗎?”
他自己解釋說:“我也不是……好吧我就是故意的,那天不小心飄到那縣太爺家,被他家狗吓了一跳,然後我就躲到了他們家卧房,看見了和你那個一模一樣的玉佩,那縣太爺說什麽上面找人,我聽着像是去享福的,又怕你不去,就這樣了。”
衛攬格的注意卻在:“你也被那狗吓着了?”他磨了磨牙,想當日沒多砸兩下,謝九點點頭:“是吧,可能狗對鬼很敏感?我好幾次遇見狗都朝我吠,雖然知道它們咬不到我,但還是有點怕。”
衛攬格安慰了兩下,謝九說:“你怎麽老把我當小孩子哄?我可比你大的多了。”
衛攬格已經摸清了謝九的脾氣,生氣和吸引人注意的時候特別愛稱自己為“老子”,滿口髒話,但是心平氣和談事情的時候,謝九又十分柔軟,眼裏懵懵懂懂的,衛攬格總忍不住想要護着他,說幾句輕柔的話,
他将之歸咎于謝九,謝九實在活的太潇灑了,讓他感覺對方就像是個孩子一般,該被他護着,他愣了愣,松開了一直握着對方的手:“你大夢初醒,不了解如今的世道也是理所應當的。”
謝九點點頭:“這确實,如今的邊關确實比我睡覺之前慘。”他想到這幾日看到的景象,也不由得一嘆:“我睡覺的那個地方百年前還有路呢,是軍隊奇襲必由之路,翻過去就能直入對方陣地,誰能想到我不過就随便坐下睡了一覺,周圍長了亂七八糟的東西不說,差點都和那棵樹融為一體了。”
他只是感嘆,但衛攬格的注意點卻總是那麽新奇,只聽他道:“你怎麽選了個那樣的地方睡覺?軍隊奇襲,兵馬奔走的,豈不是千踏萬踏?”
謝九:………。
要是第一日,他肯定會立馬反駁:你才被人踏。
但現在他暫時沒有生氣的理由,只能悶悶地忍氣,謝九發現自己真是一點兒都不理解衛攬格,他低頭想了半天,想不通,只能放棄。
衛攬格又問:“為何那一覺一睡便有百年?”
謝九邊郁悶邊回憶,腦袋裏懵懵的像是蒙着一層水霧,他說:“應該是百年一次吧,百年一到我就沉睡,我也不知道了,過往太久,很多事我都記不清了。”
衛攬格指尖動了動,又縮回了衣袍,他垂着眼眸低聲說:“那這百年呢,你打算怎麽過?”
謝九眨了眨眼睛:“這我還沒想過,暫時跟着你吧,看你吃飽穿暖了過的好了,我就時不時的出去玩兒。”他做決定很快,立馬又撐到衛攬格腿上道:“要不我這百年賴着你吧,你叫我聲哥哥,我保護你啊!”
衛攬格咬了咬牙:“這可是你說的。”
謝九:“嗯啊,我說的。”
其實他也沒有地方能去,這麽久以來,天地間好像就他這麽一只孤零零地鬼,也就這樣一個人能看見他,觸碰他,衛攬格始終是那個獨特的,他要是離開了衛攬格,那鬼生才會陷入永遠的孤獨之中,他微微補充了一句:“要是,我說如果,如果可以的話,要是能尋到什麽超度之法便好了,我也不用飄那麽久了,唉,活這麽久也怪無趣的。”
他說的真誠,衛攬格袖間的手握成拳,忽而狠聲道:“不許!”
謝九一愣:“什麽?”
衛攬格:“說好了陪我這百年,先超度了你,我怎麽辦?”
謝九聽了,啞然失笑:“你好無情啊!”
衛攬格雙目定定地看向他,謝九扭過頭去看馬車疾行而被風吹起的簾子,外面的景象匆匆過眼,衛攬格說:“就算我變的十惡不赦,你也不能先走!”
謝九看着窗外有些出神,他沒有直接答應,反而說:“再說吧。”
他知道這個答案不會讓衛攬格滿意,其實他也能明白一點兒衛攬格抓住他不放的原因,謝九道:“急什麽,我還沒別的打算呢。”
衛攬格眸底忽而變得猩紅,心髒一抽一抽,悶地他要窒息一般,他将腿從謝九的身下抽出來,轉身走到另一個窗戶前面坐着,掀開簾子看着外面,但外面景色實在沒有什麽好看的,只有幾個随行的侍衛,見他探出頭來,又過來讓他趕緊進去,別被風吹病了。
衛攬格心下知道,他們是怕萬一有什麽豪傑之士看到了前面坐着的不是那位大監,反而損了那位貴人的性命,衛攬格将頭縮了回來,看着寬大的一架馬車,內裏裝飾的極富貴,甚至連扶手都是用黃金做的,但他卻感到壓抑,衛攬格慢慢從椅上滑下去,覺得富貴的未來是個沉重的擔子,他一腳踏入,一不小心就會萬劫不複。
謝九低了低頭,慢慢的走到他的身旁,高大的身影落在他的身上,衛攬格擡起頭,謝九伸了一只手出去:“我還沒說要走呢,不是說看你過的好才走嗎?我怎麽覺得,你現在過的不好呢?”
衛攬格心念一動,沒有去搭住那雙手,反而握住那人的手腕往下一拉,将頭狠狠埋在那人的胸膛,謝九低語一聲:“狗崽子。”
衛攬格錘了他一下:“不是狗。”
謝九哼道:“那是什麽?”
衛攬格:“什麽都好,反正不要是狗。”
馬車出大雍南關一共用了三天,幾乎是星夜奔馳,衛攬格理解他們趕路的心,越早回去越能保命,只在泸州停了兩天,泸州是大雍重要的商貿中心之一,也是南關之外往京都經過的第一繁華之地,這裏同貧窮落後的羅豐村不同,路邊沒有凍死、餓死的人,貧窮被藏在繁華的背後,謝九望着熱鬧的人潮,眼裏止不住的好奇,
他們停在了一家客棧,雖然大雍各處有行驿,供大雍官員入住,但因為層層剝削,只空有表面一層的豪華,內裏卻十分破爛,有錢的自然要享受,保命重要,但享受亦是十分頭等大事,更何況一般這種客棧,也會做一些酒色生意,尤其是像盧公公那樣的人物,就是接他們往京都去的那位紫衣太監,
大雍朝政被宦官把持,天和帝年少也有過一段勵精圖治,不過大雍江山已經被前幾代帝王敗的差不多了,他深感再努力也不能力挽狂瀾,幹脆開始了享受,從一代明理的君王瞬間堕落成昏君,且本朝宦官專權,還有另外一個原因便是,天和帝有一位愛而不得的竹馬,那位于公公可真是個英雄,曾助前朝君王力斬栾國太子,只不過後來先王昏庸,致使南部六州賠付栾國,于公公被當場絞殺,頭顱送往了栾國。
天和帝也許是出于愧疚,剛開始幾年大力扶持宦官,他自己把持朝政還好,但一旦貪圖享樂,國家政權便入權宦之手,那年新上任的王德海王大監鐵血手腕,造了不少冤假錯案,分離打壓士家大族,天和帝全當看不見,一心沉醉後宮浮華之中,但即便如此,後宮仍然子嗣單薄,反正民間百姓總在私下裏罵他活該。
衛家便在當年深受其害,衛老将軍鐵骨铮铮,因為多言了王德海一句不好,便在宮前被上了刑,生生站死在宮門前,由此也使得往王德海不再抑制自己的野心,衛家流放的流放,女眷全都淪落風塵,
衛攬格沐浴過後,躺在被褥當中,鼻尖充盈着花香,他對着床梁發呆,覺得這個味道難聞死了,還沒有亂葬崗裏那忽然迎面而來的草味來的舒服,他翻了個身,眼裏很沉,但就是睡不着,他豎着耳朵仔細聽屏風後面的水聲,
謝九非要自己也洗一個,他那皮膚洗不洗其實都一個樣,衛攬格有些發蒙,迷迷糊糊地覺得有很多想不通的地方,
明明謝九是一只鬼,應該是魂體,卻能抓東西,能觸碰外界,且聽他說,這世上好像就只有他一只鬼。
衛攬格不疑有他,覺得謝九那樣的傻子不會騙他,他很少時候會絕覺得自己那天其實是死在亂葬崗了,否則這麽奇怪的事怎麽能給他碰上?但大多時候他是清醒的,他知道他還真就碰上了這種事情,
難以解釋。
但是并不是壞事。
因為謝九,是一只傻又可愛的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