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27
他費了好大功夫才混了進去,他爹有好多兒子,但沒有跟他爹最親近的,他爹還有好多女人,但也不是所有女人都有一個兒子,他如願混了進去,剛好趕上他爹給孩子們取名,他個子高,争了個第九的位置,叫謝九。
謝九每天都在謝吹淼眼前晃悠,先去他二叔那裏,又去謝吹淼那裏,結果被他爹給打了出來,那天他在院中練劍,被他爹誇了一句,指點了幾招,然後便帶動了謝吹淼一幹兒子向上的風氣,一個起的比一個早的也跟着他練,謝九被埋在衆多兒子裏面,但這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要上戰場,他要為娘報仇。于是謝九晝夜不息的練習,偶爾遇見謝吹淼了,謝吹淼就好心的停下來給他點上兩下,謝吹淼原本也是個半吊子,只是他聰明,所以很多東西一點就透,謝九沒有那個本事,只能一點一點勤苦的練習,終于有一日,他如願以償的上了戰場。
那日,豐國和越國交戰,戰鼓被敲的震天響,謝九不覺得自己渾身的血是肉熱的,反而覺得自己渾身上下都異常的冷,只有背後隐隐中夾雜着一絲不易察覺的灼熱,謝九握着手裏的刀,心想:我要報仇。
可真到了這一步,他發現上陣殺敵,殺的漫無目的,他要殺的不是這些人,又好像就是這些人,謝九殺紅了眼,
如今,距離他娘被殺已經過了五年,謝家是常駐在豐國南關的将領,五年裏,兩國小戰不斷,謝九已不是當初純善的少年,他浴血在戰場裏,耳邊似乎都是他娘,以及村裏的村民們痛苦的叫聲,
他們都在叫他,
謝不渡……
他叫謝不渡。
他情願一輩子做謝不渡,跟他阿娘一起活在小村子裏,有鄰居爺爺的照拂,一家人其樂融融,他不要爹,也不要一定成為誰的兒子,他只想回到從前,
謝不渡的身體微微發燙,下一刻,他眼前一暗,整個人倒在了一個柔軟的地方,那人的衣服軟軟地将他裹了起來。
謝九再次醒來的時候是在一個湯池裏,血色的,有濃重的血腥味,他一擡頭就看見衛元枝手上厚厚的繃帶,他唇邊泛白,眼裏有些虛弱,見他醒了立馬蹲了下來,輕輕地把他按在池子裏,
謝九一眼就認出了這雙眼睛,可他叫不出那樣親密的名字。
阿枝……
他實在叫不出口。
謝九掃了一眼周圍:“這是哪裏?”
衛元枝說:“越國,王庭”
謝九:“你是皇族之人。”
衛元枝擡手撫弄了一下他的眉:“我是越國三皇子,之前馬車上,多謝你救我。”
謝九嘲諷一笑:“所以你就殺了我全家?”
衛元枝低頭:“對不起,我不知道。”
謝九:“有用嗎?”
他看着衛元枝的眼睛:“道歉有用嗎?”
衛元枝也不避他的眼,如實說:“沒用,但我會盡力彌補。”
謝九側過了頭,池下,他的身子被束縛着不能動,衛元枝說:“泡泡它對身體有好處,你在發燒,等病好了我就給你解開。”
他又說:“你知道,我也要為自己的安全負責。”
謝九閉上了眼,胸膛大力的起伏着,衛元枝一伸手,謝九便張口咬了上去,衛元枝的血落在他的唇舌裏,謝九詫異地睜開眼睛:“我的身體?”
越國多巫術,有許多神秘的東西,豐國一直以為是假的,幾乎沒人信過,但方才血交融的一瞬,他明顯感覺到自己心髒不正常的跳動了一下,他厲聲道:“你對我做了什麽?”
衛元枝遺憾地看着手上,他用池水沖了沖:“我母親是耶洛族最後的傳人,族中有一些秘術,現在你我二人緊密相連。”
他在心裏道:“我的命就是你的命。”
謝九冷哼一聲:“莫不是五年前你就給我下了藥?”
衛元枝沉默以對。
謝九不知道說什麽好,衛元枝站起身子,居高臨下的看着他:“不要想着離開,我們……你到哪裏我都會找見的。”
他說完便走了出去,仆人走了上來,衛元枝将有謝九血液的罐子倒入自己的手上,血色交融,他又将剩下的一口吞下,仆人面露不忍,勸道:“王子殿下,強行結契有傷身體,會有莫大的苦楚。”
衛元枝想:那我又能怎麽辦呢?他們之間若不如此,便再也沒有回頭的餘地。
他還欠着他的人情,又如何能看着謝九不要命的尋死。
衛元枝不能。
他看了一眼天邊暮色,金黃的太陽卷着紅邊慢慢西垂,衛元枝走了幾乎,喉間一痛,猛地吐出來幾口血,
他啞了。
強行結契以主動結契方五感為代價,他啞了。
衛元枝戴上了面具。
每次去見謝九的時候,他就沉默地坐在地上看謝九的身影,腦海中回想着兒時謝九堅定的眼神,與寬厚的背影,
幾次不愉快之後,衛元枝幹脆只在謝九昏睡的時候去看他,他會描摹謝九背上的圖案,衛元枝看着這個人睡夢裏仍然皺着的眉頭,心尖仿佛與他承受一樣的痛苦,
衛元枝愧疚。
愧疚也是一種極為綿長的情緒,他數年裏都在這樣的情緒裏度過,那年他被其他皇子陷害,孤身流落與豐國的戰場,是這個叫謝不渡的人幫他走了出去,
衛元枝沉默地出門,遠方傳來了一疊又一疊的戰報,戰事膠着,衛元枝留不住謝不渡,便故意暴露了缺陷,讓謝不渡從他眼皮子底下溜了出去,他給他準備了千裏馬,又在沿路不經意的留下水和幹糧,還安排了不遠不近跟随的人,明是抓他,實則是為了護送他回到他想回去的地方。
殺他一家的人是越國人。這已讓他們隔了深厚的家恨,此恨比愧疚更磨人,愧疚讓一個人膽怯,但恨卻讓一個人勇猛且無畏生命,
可衛元枝私心不想讓他死。
他趁着謝不渡昏睡之時帶着他去找神樹祈願,默默無言間,他感受到了一種必然走向終結的宿命,衛元枝祈求着,一命償一命也好,
可他一個人的命,怎能抵得上那百千謝不渡所真正在意的人。
而他身為越國三皇子,也不能随意将國家拱手,衛元枝不能因私欲害國,
衛元枝也上了戰場,他不在意兄弟的冷嘲熱諷,一只耳朵也聽不見的時候,越國多占了豐國一寸土地,一只眼睛模糊的時候,豐國又搶回了土地,經年的互相戰鬥中,衛元枝看着曾經的少年一點一點的長大,他坐在馬上就好像是天生要來主宰戰場的一樣,那一刻,衛元枝忽然覺得,若是他們不是敵對便好了,
他可以為君,謝不渡便是他手下最兇猛的将軍,他們一君一臣指不定能名流千古,萬古流芳,可現實總是殘酷的,
他們不僅是敵國,中間還隔了家仇。
衛元枝與少年對視一眼,沉默間,二人身體裏的血都在沸騰,衛元枝握着缰繩的手緊了緊,他想告訴他,這一戰,我必傾盡全力,
可是喉嚨發不出聲,謝不渡也不願意再聽他說一句話了。
于是便只能提刀而迎,謝不渡丢了長刀,換了一把長匕首,他想用匕首來終結他們相識的錯誤,
他們都是強者,謝九每日拼命的練習,就是為了有朝一日能夠将仇人斬下,衛元枝本就聰慧,很多東西無需多說,他們沉默地對決,天地之間,他們二人之間俨然自成一方天地,春寒料峭,刀風迎來,謝不渡突地起身一躍踢上衛元枝的刀,
衛元枝耳朵嗡鳴一聲,另一只也徹底地聽不見了。
萬籁俱寂,黑暗也随之而來,
衛元枝在廣袤地黑色天地之間,發現自己再也走不出去,但他還是奮力去擋,這是他身為皇子的榮耀,
最終,
他被謝九刺入腹部,衛元枝松開了握着刀的手,釋然一笑,他也很想告訴他“對不起”三個字,只是聲音太輕,謝不渡怕是不願意再仔細看他的唇,然而下一刻,炮火聲起,火藥在衛元枝周圍炸起,謝不渡被狠狠地摔了出去,衛元枝心髒驟緊,他看不見,聽不見,說不出話,他焦急地想,謝不渡,你在哪兒?
憑着單向契約微弱的感應,他摸過一個又一個身軀,腿被驟然路過馬匹踩斷了也不在意,終于,他摸到了一個還在流血的軀體,
是謝不渡!
那一刻,衛元枝什麽都不想了,摸到嘴唇就吻了上去。
霎時間,時間仿佛靜止一般,衛元枝身體渾身抽搐,重重地倒在了謝不渡的身邊,又過了很久很久,久到戰事結束,有人來為還能見到屍體的戰士收屍體的時候,謝不渡的眉心忽然一閃,他忽然虛浮地立了起來,
看着茫茫周圍,又茫然地看着地上躺着的衛元枝,然後從他身上踏過,飄向了遠方。
謝吹淼脫下一身戎裝,他疲憊的看着桌上的木牌,是他心愛的女子阿春親手刻的,
他們的孩子叫不渡。
不渡意味着停止,是希望謝吹淼這溢滿的水,能夠永遠記住他們的孩子,洛春希望他們的孩子能夠得到父親一輩子的愛。
然而謝不渡死了,死在戰場之上,他親眼看着炮火砸過去的,他們的孩子……沒了。
謝吹淼卸下一身的戎裝,去了山林隐居,伴着他的妻與兒,自此一生一世,白首枯墳。
這些謝不渡都不知道,他在人間飄零了很久,經常無意識的去做些事情,記憶也發生了錯亂,最開始他一直在南關附近飄,謝九覺得那裏有自己在意的東西,
直到他成為鬼的第八百三十五年,那年,仿佛是應着什麽東西的感召,他飄零在皇宮裏面,附到了另一個叫謝九的身上,自此,魂魄相融,他好像感覺到了舒暢,但也只是前幾日,後來,他又覺得不舒服了,
宮裏有個姐姐很好,叫衛伊,謝九感覺這個原本的身體喜歡衛伊,但他也不知道什麽是喜歡,後來衛伊受寵,一雙淚眼叫他謝郎,謝九內心更多的是尴尬,
他推開了女子,但衛伊仍然對他照顧有加,後來,衛伊遭到陷害,謝九躲了起來,衛伊被打入冷宮,他們在冷宮相遇。
恰好衛伊的弟弟衛廣源混入了皇宮來照顧姐姐,他與衛廣源見的第一面并不算友善,他們打了一架,差點引來了巡邏的侍衛,後來是因為衛伊的哭求衛廣源才作罷,
衛廣源的眸子很冷,每次看他都讓謝九一抖,但漸漸的,他們三個人在冷宮裏相依為命,衛廣源進宮的時候拿了很多蔬菜種子種在地裏,但他只是拿了不會種,謝九就主動去澆水,因為他現在也得吃飯,
三人的日子就這麽安定下來。
直到有一天,那個領衛廣源進宮的公公找了過來,說他在這裏住了這麽久了,打不打算出去,衛廣源聽出他是想來要錢的,便将身上剩下的都給了他,那公公離開前說錢只夠他再住一小些日子,
衛廣源說:“知道了。”
但那之後,衛伊的身體慢慢變得很不好,他需要大夫,需要藥,謝九想,自己不是鬼嗎?應該可以去找藥找東西的吧,夜裏,他偷偷翻牆出去,從太醫院偷了一些藥材回來,循着一些生前的記憶,他撿着喂給了衛伊,但這也只是讓他好了一點兒,
衛廣源擔憂地看着衛伊,謝九想,還能去哪裏找藥呢?
再後來,貴妃被禁足,又後來,貴妃也被查出來通奸,皇帝大怒,将與貴妃通奸的人變成了太監,又将貴妃也送到了冷宮,就住在貴妃隔壁的院落。
貴妃每日都被太監折磨,衛伊聽得害怕,身體日益不好,快不行的時候,她叫來謝九和衛廣源說:“你們走吧,別管我了。”